1997年2月20日,著名作家賈大山因病去世,在文學界引起了震動,因為他年僅54歲,乃為風華正茂之時,文友們覺得十分惋惜。最近,重讀習近平同志所作《憶大山》,并且看到作家出版社、花山文藝出版社重新出版賈大山作品集,作為大山的文友,更加懷念他。
1986年春,石家莊地委宣傳部安排我主編《太行文學》。我第一個便想到向賈大山約稿,于是登門拜訪,來到正定民生街那座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平房小屋里。大山兄一見我來,便說你是頭一回來我的寒舍,咱們得喝幾杯,于是親自動手,酒菜招待。大山博聞強記,知識豐富,我們聊得十分開心。中間來了幾撥人,都是請示工作的。我知道,他已經是縣文化局局長,很忙的,便要起身告辭,又說:“你的稿子什么時候到了,咱們《太行文學》就正式創刊面世,不到我們就慢慢等著。”大山聽了一驚,說:“別把我太當事了,發別人的稿子也完全可以。”我說創刊號第一篇必須是你的,因為你是咱們石家莊、河北省的頭號作家。他聽了便笑笑:“太行山是大山,我賈大山是小山,小山要向著大山。為了支持《太行文學》創刊,我一定要寫!不過習書記他們非給我個烏紗帽,說忙是真忙。”
大約兩個多月后,一天,賈大山風塵仆仆地來了,拿著他的小說《鼾聲》,歉意地說,我寫得慢,抄得慢,耽誤事了吧?我說沒有,離出版部門規定的期限還有倆月呢。再看那稿子抄得十分整潔,字字珠璣。有寫錯的地方,還剪下一塊稿紙貼住,晾干了再把那個正確的字重新寫好。凡是當編輯的都有一個偏好,一看稿子整潔就心生好感。我嘆息了一聲,說你真是認真寫作的典范。他說:“文人要講禮貌,尊重編輯的勞動。出名的是作家,不出名的是編輯,讓你們看稿省心省力,我也高興。”這是我首次聽到一位作家講出這番話,感到很溫暖,很欣慰,沒有被恩賜施舍之感。
大山擔任正定縣文化局局長不久,石家莊地區文聯老主任、著名詩人曼晴去世。誰來接替這攤工作呢?地委領導自然想到了大山,便任命他為地區文聯主任。大山卻不肯接這個差事。有人勸他,去吧,那是正縣級。大山說我在正定能干好這點兒事就不容易,到那里去官大了,工作搞砸了,就不好了。所以他就是不上任,后來連文化局長也辭了。上級還不讓他閑下來,又安排他為縣政協專職副主席。大山不出正定,這一方面是他生于正定,長于正定,熱愛正定,舍不得離開這片熱土。另一方面是他有他的操守,官位的誘惑,名分的誘惑,都難以打動他的心。
1995年,賈大山患了病,做了手術。我想去看看,就先通過他的弟子葛金平、康志剛聯系了一下。他們回答說,別來了,你們的心意到了,讓老師安安生生地養病吧。當時就沒有去。好幾次也都沒有讓去。第二年正月,我們感到大山的病情不妙,不讓去也得去,于是就通知了康志剛。第二天一早,我和堯山壁、康傳熹、趙國興等一起去了,還特意帶上了照相機。一看大山兄已經瘦得不像樣子,但精神還好。我們不過多地說病情,只說開心的事,他也像往常一樣侃侃而談。我還要照相。大山說,等我好了,恢復了元氣再照更好。我說這是你的現在,將來回憶起這一段來會有個形象的依據。于是大山就不再拒絕。回來的路上,《石家莊日報》周末版主任趙東輝說,請你寫一篇賈大山的文章,再配一張照片,明天上午給我,后天見報。我回來就讓人去沖洗膠卷,選了幾張較好的,夜晚便寫下了一篇《風吹云移山不動》,第二天一早有人來取稿,第三天一上班這篇稿子發在《石家莊日報》頭版頭條上,還配著照片。第四天,葛金平打電話告訴我:“大山老師看到你的文章了,讓我代表他謝謝你。”我說沒有寫好,他說大山老師覺得你寫出了他的特點,很好。我便沒有再多想。
整整一年后的1997年2月21日,一上班就接到康志剛從正定打來的電話,說大山老師去世了。我一聽腦袋“嗡”的一聲,便趕忙招呼人們準備花圈。等到了正定大山那座小院前,見花圈已經擺了很多。這時,葛金平也搬來石家莊市委組織部的花圈。他悄悄地告訴我:你那篇文章,他活著的時候不讓我告訴你。我問告訴我什么,金平便說:“去年他看了你寫的《風吹云移山不動》,覺得題目很可心,又讀正文也覺得總結的幾點很到位,讀完了卻感到你像給他唱挽歌……他走了,我才敢告訴你。”我聽了,心里又是一震。原來我忽視了病中的大山兄眷戀人生,不愿意離開這個美好世界,而這贊美文章卻在大山兄心里起了負作用。真對不起他了!后來,我帶著將功補過的心情,用一個月的時間研究賈大山所有的作品,寫出了近萬字的《賈大山小說論》,全面地總結闡述了賈大山的小說藝術,《河北日報》、《文論報》都發表了。
大山英年早逝,難以讓人忘懷。因為他具有“光明磊落,襟懷坦蕩,真摯熱情,善良正直的品格”(習近平語)。他是寫作“慢下來”的典型,做人為文都堪稱楷模。他是一位高尚的君子。
(本文作者袁學駿,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貼專家。河北省民俗文化協會會長、河北省文化交流協會常務副會長,河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