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鐵大王：趙國卓氏

我撥開彎路兩邊的衰草，朝著月光深處漫步，仰望著茫茫的蒼穹，那朗朗的月光仿佛又照在了往昔的歲月，我仿佛聽到了車輪碾軋道路的清脆回聲。趙國卓氏，這個2000余年前的富商，不經意間被人撩開面紗，穿越時空的密云，緩緩為我打開歷史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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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戰國時期趙國人，也是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所載的中國歷史上最早的“鋼鐵大王”。這是一個胸懷遠志的商人，精明的目光洞悉了天下大勢，在人世大起大落之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周旋于帝國與商場之間；他，是一個商業傳奇，是一個讓無數人為之傾倒的財富夢……

我翻開發黃的史冊，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探尋他的蛛絲馬跡：“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卓氏見虜略，獨夫妻推輦，行詣遷處。諸遷虜少有馀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大喜，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簡簡單單的記述，總感覺意猶未盡。

趙國卓氏，是中國歷史上有記載以來的第一位從河北走出去的巨商，堪稱冀商鼻祖。戰國風云跌宕起伏，縱橫恣肆，演奏出了群雄爭霸、戰國邦交的華彩樂章。這里有武士俠客的刀光劍影，有文人策士的巧舌如簧，有歌伎舞女的粉墨登場，更有一場場戰爭鼓角爭鳴、慘烈廝殺。在漫長的歲月，“重農抑商”、“農本、商末”的風氣一直秉行不衰，對于商人，司馬遷似乎很珍惜自己的文墨，有意無意間遮蔽了商人的屐痕。誰之不幸，史家？商家？不能不說是我們民族歷史的缺憾。

一陣急促的汽車鳴笛聲響起，陡然驚醒，擁被輾轉無眠，起身凝望著窗外疏影橫斜，月光依然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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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午后，我在趙國故城的高臺之上向著遠處眺望，萬斛秋色盡入眼底。在這里，已經完全看不出兩千年前繁華都市的模樣，熙熙攘攘的街巷，鱗次櫛比的店鋪。

據研究表明，重商主義是邯鄲城的一大特點。作為趙國國都，東接齊，北通燕，南連韓魏，西與強秦為鄰，成為了戰國時期的工商業中心，被稱為“中央之國”。像呂不韋久居邯鄲“販賤賣貴家累千金”，大發橫財。邯鄲附近鐵礦資源相當豐富， 戰國以來即為最負盛名的冶鐵中心，也是當時最大的工商業城市。當時，邯鄲的冶鐵業與宛（今河南南陽），棠溪（今河南西平），臨淄（今山東臨淄北）和燕下都（今河北易縣）等冶鐵城市同享盛名。

在那烽火硝煙的亂世，也許商人對于歷史無關緊要，但一定是與百姓固執的財富夢想糾結在一起的。據考古發掘證明，以邯鄲為中心，形成了放射狀的冶鐵格局。例如，邯鄲故城在新中國成立后先后發現有煉鐵爐殘址二十多處，在其西部沼河流域發現的煉鐵遺址很多，規模很大。在邯鄲市西郊發掘的趙王陵及京廣線西側多次發現戰國時期的鐵鏟、鐵鱧、鐵削、帶鐵桿銅鏃、鐵鋌及鐵鏃；百家村、講武城和午汲古城遺址中也出土了許多戰國時期的鐵器。今武安境內的磁山鎮附近發現有大量的冶鐵遺物，比如煉爐殘跡、煉渣、碎木炭、鐵工具等，由此可見那里是邯鄲冶鐵的主產地。

在斗室里翻遍史書，竟然找不到趙國卓氏這個人物的確切生平事跡。

趙國卓氏，富可敵國，也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千古之謎。

也許一個個謎團，正是吸引著我的地方。根據一些零散的資料傳說瑣記，卓氏隨著趙國的興盛而居邯鄲，從一個小生意人做起，家族在趙國經商已歷幾代，他們的名字都語焉不詳，也無從考證，只知道祖上販過馬匹，兼及木材石料布帛，由于精明能干，能說會算，買賣越做越興旺，逐步累積了資本，富甲趙國，曾經幫助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從遙遠的蒙古販來大量馬匹，使趙武靈王的騎兵迅速壯大，開疆拓土，馳騁北方腹地。

當時之商業品類多是奢侈品，商人也多與達官貴族相結交，如同呂不韋一樣。而卓氏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敏銳商業嗅覺。他不是別人說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別人說什么項目賺錢就去做什么。卓氏認為，市場只要有本錢，誰都可以玩，但是要是稀缺資源性的資產就不一樣了。所以，投資礦產是最好的發家致富辦法，可以獲利百倍。而出邯鄲城一路向西不過百余里，就有露天鐵礦石的產地，卓氏隨即轉而開始冶鐵生產鐵器。

卓氏不僅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也是一個改革創新的冶煉專家。卓氏與只想賺錢的普通商人或投機者不同，把他的冶鐵業一開始就面向了大眾用戶群，向著普及化轉變。經過考察調查發現，老舊冶煉方式方法打造鐵器費時費力，器械也簡單，不但無法跟青銅比擬，更無法適應當時的農業生產需求。卓氏創新的“高溫液體還原法”熔煉技術，是在石砌或者泥筑的爐中，使用木炭在攝氏1150°至1300°的高溫下熔鐵，得到液態金屬后注入鐵范鑄成鐵器，這樣就可以制造出器形復雜精美的鐵器，而且提高了鐵器的品位，降低生產成本。然而，現實是殘酷的。趙國雖然富足繁榮，卻抵擋不住秦國的兵車利器。公元前229年，秦將率大軍攻趙，突破井陘口，攻陷邯鄲，俘虜了趙幽繆王。卓氏辛辛苦苦經營的財富帝國也隨之坍塌。

3

國破家何在。作為當地望族的卓氏，已是秦人的掌中之物。卓氏趕緊遣散了家人及雇傭，讓大家各自逃生安命，只剩下他與夫人二人聽天由命。

卓氏夫婦在自家院子里歇歇停停地走著，眼看自己經營了幾代人的生意血本無歸，驚愕，恐懼，屈辱，復雜而強烈的情緒在胸中激蕩。卓氏這樣有錢有勢之人，秦人生怕他們留在邯鄲與秦二心，隨即下令將其財產收歸國庫，夫婦二人發配至蜀。

蜀道山嶺浩蕩，巍峨險峻，讓人不禁畏懼。一道道山嶺如同掀起來的山石巨浪，迎面撲壓過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令卓氏夫婦吃盡了苦頭。

《漢書》記載說，“秦法：有罪，遷徙之于蜀漢。”可見當時遷入蜀地罪人之多。除此以外，一些富商大賈也成了秦王遷徙的對象。對卓氏來說，這次艱難的遷徙無異于一次與家鄉的永別。

卓氏是一個不顯山露水的人，擁有耐人尋味的人格魅力。一路上，他始終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一同流放的犯人們，都拿著自己的積蓄賄賂管事的官吏，請求他們把自己遷徙到近一點、條件好一點的縣城居住。然而，卓氏想的很清楚：強留在故土與秦人為敵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到了西南腹地成都平原，秦王朝鞭長莫及，反能一心經商，安享太平。

卓氏夫婦在路上打聽到一個情況，某個偏僻的縣城里面，地方狹小土地貧瘠，但那里的百姓善于經商，而且這個地區富藏鐵礦。他找了一個時機，給了押解官點恩惠，對他說，“吾聞岷山下之沃野，下有蹲鴟（即芋頭），至死不饑……民工于市，易賈。乃求遠遷。”

這不是商人的狡黠，而是一種生存的策略。誰都無法預知前路要走多遠，要走多長時間。

在路上，隨時都有人因為生病、受傷、饑餓，倒在中途，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讓每一位流放者都處在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卓氏夫婦沒有放棄生存的本能愿望，跟隨著流放者的腳步曉行夜住，跋涉前行。

隱隱地，卓氏相信家族還會重新崛起，還會得到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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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機是不容絲毫猶疑的，卓氏走的是一條探尋之路，也是一條自覺之路。

邛崍古稱臨邛，巴蜀四大古城之一，筑城置縣已有2300多年歷史，南方絲綢之路的第一站，素有“天府南來第一州”之美譽。《邛州志》記言：“邛為川南巨郡……內則拱衛蓉城，外則控御番地，山川之勝，實為全蜀奧區”。

趙國卓氏來到臨邛（今邛崍），隨即走進臨邛山中考察鐵礦。臨邛多山，這里都是隱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溪澗激流，奇峰怪石，常有野獸出沒，多無人跡，卓氏想要找到理想礦石產地也絕非易事。傳說卓氏每天不辭辛苦，游走在臨邛的大山里找尋鐵礦，一連數日卻不見礦石的影子。突然有一天，他躺在一塊大石頭上面睡著了，恍惚之間被一仙人引領著向著深山而去，步履蹣跚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終于走到了一個裸露的石壁下面，其石紅似火，正是卓氏要找的冶鐵原石，他不禁大喜過望，趕緊跪拜仙人，神仙卻早已化作青煙而去。

傳說畢竟是傳說，不必較真，而卓氏用小車為臨邛推來了趙地先進的冶鐵技術確是實實在在的。2010年，邛崍縣平樂鎮一片莊稼地里發掘出了西漢冶鐵遺址。這個冶鐵遺址包括煉鐵、熔鐵爐等系列遺址，包括選礦、煉鐵、熔鐵、鑄鐵等多個工區，而且還有西漢時期的鐵范，據說跟趙國鐵范極為相似，其冶鐵工藝處于當時領先水平。

能夠發現無人開采的礦產，卓氏不由大喜過望，隨即大量招攬滇、蜀兩地百姓上山采礦，交由隨行的鐵匠鑄鐵。地方上政策寬松，只需上繳政府少許銀兩，采礦一本萬利。從內地涌來很多饑民，其中不乏優秀的農民、手工藝者、小商人、工匠等。精明的卓氏就以廉價的食物招募貧民，又收羅了那些從中原流亡而來的手工業手藝人，推廣中原地區先進的生產技術與經營手段，造就了后世的西南鐵都，他鑄造的鐵器甚至遠銷云南、貴州等少數民族地區。

幾年下來，趙國卓氏富甲天下，單家中仆僮就有千人之多。臨邛在短短的數十年在生產力上整整跨越了以后的數個世紀。晉人常璩在《華陽國志》中說其“富絳公室，豪過田文”。田文就是戰國時有門客三千的齊國孟嘗君，由此可見卓氏的派頭。

入蜀的卓氏也不例外，也是無數懷揣夢想的老百姓中的一個，從白手起家到聚斂萬千家資，成功地延續了家族的財富奇跡。據說卓氏后人卓王孫，依靠冶鐵技術再將卓氏家族發揚光大，成為西漢時期巨富，其女卓文君與著名文人司馬相如“鳳求凰”的故事更是家喻戶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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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面對趙國故城的土墻，墻上荒草叢叢，斷壁殘垣，殘磚破瓦，散落在荒草之中，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美麗的秋景使人欣慰，而歷史的沉重又讓我的心幾番愴然。

我們的祖先生活在一個崇尚工商業的時代。歷經胡服騎射的邯鄲逐步富足繁華，最終成為一個大都會。然而，財富卻買不來生存的保險系數，無法維持家國的和平與奮起。強秦與列國都在覬覦趙國的財富，對邯鄲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侵擾與戰爭，對邯鄲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虐待、侮辱，從十五城換和氏璧到“長平之戰”40萬趙軍將士被坑埋。

兩千年不過彈指一揮間。而今， 古都邯鄲依然是鋼鐵名城。

任何時候，我們的社會和生活都離不開像卓氏這樣的商人，他們一直執拗地生長著，在歷史的曲線里選擇默然前行……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