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周時期,處于動蕩社會形態中的哲學、文學和藝術都表現得極其活躍。藝術家們不再局限于以往的格式和題材,開始在更廣闊的天地中表現自己所認識與想象的大千世界。
位于河北省平山三縣汲鄉的戰國中山王墓,出土了大批精美絕倫的文物。僅中山王一號和六號墓出土文物就達19000余件,并以大量孤品、珍品的出土震驚中外。這些精品文物,大都具有濃郁的鮮虞族特色。其中,刻銘鐵足銅鼎、銅方壺、銅圓壺和山字形器等為研究中山王世系和中山國的政治、軍事及文字書法提供了極其珍貴的史料;虎噬鹿器座、十五連盞燈、銀首人俑燈、雙翼銅神獸等,則以精巧的做工,獨特的造型,反映了戰國中山國在鑄造冶煉及工藝加工方面的高超技術。
中山國所居之地,原為商代人聚居的故地,有著發達的商文化傳統,鮮虞人帶來彪悍活潑的北方青銅文化氣息與當地發達的中原科學文化相互交融,出現了一批造型奇特、工藝細膩、裝飾華美的青銅藝術珍品。
山字形器
20世紀70年代后期,造型獨特的“山字形器”,隨兩座戰國中山王墓而昭明于世。這種銅器,在我國屬首次發現,十分引人矚目。平山縣三汲鄉兩座中山王墓內,共出土山字形器11件。其中,6號墓出土6件、1號墓出土5件。前者高1.43米,寬80厘米,厚0.5厘米;后者高1.18米,寬73厘米。兩座墓出土的山字形器,不但器形大小有別,片形厚重也不相同。
山字形器的下端有一圓形銎口,可以插入木柱,兩側又各有一個方榫,以起到固定作用。發掘現場所顯示的陳列情況,是山字形器立于木柱之上,并在帳外一字排開,可視為象征國王權力和尊嚴的一種禮器。1965年,四川成都百花譚中學10號墓出土一件戰國嵌錯銅壺,銅壺上的圖案有四個層面,其中第二層右半部有一幢半圓形房屋,屋外兩邊各立有一根高大的柱子,柱頂上各置一面山字形器。由于這件銅壺出土時間早于山字形器,人們誤將山字形器認作“旗幟”了。如今看來,這件銅壺圖案就是山字形器陳列情況的實物例證!同時,戰國中山國其它文物上,也多有類似山字形器的標志出現,如一件長90厘米,寬41厘米的山形房屋脊飾、兩面刻有山字形紋飾的銅中山侯鉞等。從山字形器所在的器物類型及其被設置的位置,不難看出其非同一般的象征意義,考古學者認為這有可能是戰國中山國的國徽。
細究其源,戰國中山國之所以以山字形器為“國徽”,與中山國國名的得來不無關系。酈道元在《水經注》中,就曾有所謂“城中有山,故名中山”的記述。這種說法,既是對戰國中山國名得來的考證,也反映了戰國中山國一種獨特的社會風俗,即國民的“山崇拜”現象——依山而居的中山國民們,對山神推崇備至,他們認為:山,是神靈所居之地,山神會庇佑并賜福給百姓。因此,不但他們的日常生活用品上多有“山”的形象出現,還把王國的都城修建在大山之中。至于將山字形器作為“國徽”,也不外是出于這種山崇拜心理了。
虎噬鹿器座
在戰國中山王墓出土的寶物中,虎噬鹿器座不但造型奇特,高超的錯金銀工藝技藝將其打造得璀璨斑斕。虎噬鹿器座主體為一只斑斕猛虎,它三足著地,一爪騰起,弓身挺尾,雙目圓睜,正在撕咬一只花斑小鹿。虎口中的小鹿垂首蹬腿,拼命掙扎,凄切悲鳴之聲如聞在耳……由此,不禁使人聯想到那個風云變幻、血雨腥風的時代:當時,所謂“戰國七雄”為了爭奪天下霸權,持續廝殺數百年。區區中山國,是白狄部族建立的一個小政權,勢力范圍主要在石家莊地區,都城在平山、靈壽一帶,北有燕國、南有趙國、東有齊國,在群雄環視中,艱難而頑強地生存著,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某個大國所吞噬。從這個角度看,“虎噬鹿”器座稱得上一篇弱肉強食的時代寓言。
從實用角度看,“虎噬鹿”應該是一件屏風座。我國古代建筑大都是土木結構的院落形式,為了擋風,古人在室內張設屏風。制作屏風,一般采用木板,或以木料為骨,蒙上絲織品作為屏面,屏風座則為石、陶、金屬質地。這件“虎噬鹿”器座,虎背上有兩個長方形突起物,出土時里面還殘存著木榫,專家據此推測為支撐屏風的底座。
“虎噬鹿”屏風座中,虎與鹿的皮毛均以錯金銀工藝制成,金光閃爍、璀璨奪目。在古代,“錯金銀”稱“金銀錯”,是春秋晚期興起的一種工藝。錯金銀工藝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鑲嵌法”,即先在青銅器表面刻出凹槽,然后在凹槽內鑲嵌金銀,形成圖案,再對其進行打磨,使鑲嵌的金銀與青銅器表面平滑一致;另一種是“涂畫法”,主要工序是先用黃金和汞制成“泥金”,再用泥金在青銅器上描繪圖案,然后用無煙炭火溫烤,使汞蒸發,黃金圖案就固定在青銅器表面了。“虎噬鹿”屏風座主要采用的是“涂畫”工藝,鹿身的梅花斑、虎背的條斑,都是以形狀各異的錯金銀紋飾來表現,金黃銀白的璀璨與青銅器本身的渾厚質樸相映成趣,產生出閃爍不定、富于變化的色彩效果。
河北省博物館《戰國雄風——古中山國》陳列中,與“虎噬鹿”屏風座同時展出的還有:錯金銀銅犀牛屏風座與錯金銀水牛屏風座。一般屏風座,多是以狀態安詳的動物為造型,“虎噬鹿”卻別具匠心地選取了一個動感勃發的場景,體現了作者高超的表現技巧:這只斑斕猛虎腹部貼地,虎尾高高甩起,身體扭曲成 S型,前足一爪撲住獵物,一爪向后用力支撐,后足則一前一后大跨度地蹬著地面,顯示出強大的內在力量。老虎的前爪因抓鹿而懸空,于是在器座前部借用鹿腿加以支撐,保持器物平衡。由此,一個積蓄萬鈞之力,引而未發的瞬間隨之活現出來。
十五連盞燈
銅燈是古代照明用具,戰國中山國的銅燈不僅是實用品,而且是精美的藝術品。中山王墓出土的十五連盞燈,就可以見證這一點。
連盞燈,又稱“連枝燈”或“樹形燈”,出現于戰國中晚期至東漢。據考證,戰國中山王墓出土的這件十五連盞燈,是目前發現的高度最高的戰國燈具。考古專家認為,它并非是放置在桌臺上的案燈,應該是置于房中的落地座燈,由燈座、燈柱和燈盞三部分組成。
十五連盞燈設計精致,制作工藝考究。它如一棵茂盛的大樹,高82.9厘米,重13.85公斤。主干豎立在由三只獨頭雙身猛虎托起的鏤空夔龍紋圓形燈座上,樹干四周伸出七節樹枝,枝上托起15盞燈盤。高低有序,錯落有致。每節樹枝均可拆卸,榫口形狀各自不同,便于安裝,并可根據需要增減燈盞的數目。樹枝上裝飾著游動的夔龍、鳴叫的小鳥和一群頑皮戲耍的小猴。小猴有的在樹枝間游蕩,有的蹲踞在枝條之上,還有的四肢并用向上攀爬,其頑皮活潑的姿態栩栩如生。兩個上身袒露、下著短裙顯然是鮮虞人的家奴,站立在樹下,正向樹上拋灑食物戲逗群猴。戰國兩漢的連枝形銅燈比較常見,但多數只有樹干和燈盞,在一盞燈上裝飾這么多人物和動物,塑造得這樣妙趣橫生,實在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
高低錯落的樹形燈體上,十五枝燈盞穿插布置,人、猴、鳥、龍和諧分布,構圖對稱、構思奇特、妙趣橫生,稱得上戰國青銅燈具中的極品。
雙翼神獸
雙翼神獸,也是戰國中山國獨有的青銅珍品,出土時兩兩成對共四只。雙翼神獸的形象十分奇特怪異:雖然有點像獅子,卻又生有翅膀,高高昂起的頭上,怒目圓睜,長舌猛挺,利齒交錯,似在張口咆哮,極富強健矯捷的力度美,在抽象、夸張、變形的藝術設計中,將飛禽走獸的特點集于一身,展示出兩千多年前古中山國人豐富奇特的想象力。
迄今為止,在國內其他地方,尚未發現類似造型的青銅器。雙翼神獸的獨特性,與戰國中山國“獨特”的國情是分不開的。由當時的少數民族鮮虞族建立的中山國,其文化之絢麗奇特,與燕、趙兩地深沉厚重的漢族文化有著明顯差異。在青銅制造業方面,戰國中山工匠更是將錯金銀工藝發展到了極致。雙翼神獸的體表,以粗細不同的銀片、銀線“錯”出變化無窮的斑紋,特別是獸背上那兩只蜷在云中的小鳥,更為威武兇猛的神獸平添了靈活、生動的氣息。
雙翼神獸的動態美是鮮明可感的——它前胸低沉,后臀隆起,伸出于兩肋之間的長翼呈欲展未展之狀,似乎隨時準備騰空而起。有人因此猜測雙翼神獸是遠古神話中的風神“飛廉”。據說,“風神飛廉”身長長毛,并生有雙翼,是一種善于飛走的神獸。據《古史箴記》載:“風伯飛廉鹿身雀首,頭生尖角,通身豹紋,尾如黃蛇,幫助蚩尤一方參加華夏九黎之戰。曾聯合雨師屏翳擊敗冰神應龍。后被女魃擊敗,于逐鹿之戰中被擒殺。”另據《楚辭集注》和《漢書·武帝紀》注釋中對飛廉形象的描述,飛廉應該是一種鹿身、頭如雀、有角而蛇尾、豹紋的飛禽,由此可見,遠古神話中的風神“飛廉”與雙翼神獸的造型相差甚遠。
在雙翼神獸出土之前,人們只是在東漢以至南朝的石雕中見到有翼神獸。因此,學術界一直有種看法,認為中國古代的有翼神獸反映了中西文化交流,起源于古代底格里斯河中游的西亞國家,后經波斯傳入印度和中國。直到1977年,雙翼神獸在平山戰國中山王墓出土,才使得一些考古學家改變了看法。
至于雙翼神獸的使用功能,考古工作者初步推測為王帳中用于鎮席的鎮物。但是,令人費解的是:這四件雙翼神獸卻兩件一組,分別放置于中山王墓的東庫、西庫中(墓葬中出現專門放置隨葬器物的“庫”,是戰國中山獨有的墓葬形制)。東庫的兩只神獸與帳具等生活類器物相伴出土,西庫那兩只卻是與銅、陶禮器及樂器、玉器等一同出土。而且,東庫兩只神獸出土時的位置在中部空地,與各類生活類器物未見有直接的組合關系。如果雙翼神獸是用于鎮物的話,一組四件本不應分置于東西兩庫中;如果說它們是古人供奉的神祇,同時出現兩兩相對的四件,則未免有失于對“圣物”的尊崇……凡此種種,都使得雙翼神獸的神秘色彩更為濃厚。戰國中山國,原本就有“神秘的山地王國”之稱,破解戰國中山的種種“神秘”,無疑是文物工作者一個長期的課題。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