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經，忽必烈時期的“諸葛亮”

一

郝經，何以能與諸葛亮相提并論？

縱觀郝經的一生，一如諸葛孔明“臣本布衣”之身世，一生未曾科考，卻有著學貫古今、經天緯地之才。尤其在政治、軍事才能上，郝經都足以與蜀相諸葛亮齊驅并駕。第一，兩人都是文韜武略滿腹才華的主帥軍帳中的高級幕僚，幫助主公完成了帝業；第二，兩人都是憫惜百姓，心系國家，幫助君王止息戰亂、撫民興業、強盛邦國的理國相才；第三，兩人都是為了軍國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勤政履職實干家。

郝經是一位在中國歷史上起過重要作用的人物，他不僅幫忽必烈成就了元帝國統一大業，而且其文化學術成就也登峰造極。江蘇古稱真州的儀征市曾建有“三圣祠”，郝經便位列其中。

然而，郝經與諸葛亮的身后待遇卻并不一樣。諸葛亮因一部《三國志》與一部《三國演義》，加上各種戲劇自古而今的演繹，家喻戶曉，婦孺皆知，走上了神壇。而郝經卻沒有諸葛亮這樣的福分，只能在知識階層享有盛譽，在民間卻鮮為人知。

二

郝經（公元1223年～公元1275年），字伯常，陵川城內人。祖父郝天挺，精通儒學，執教鄉里，曾是金元文壇領袖元好問的老師。父親郝思溫，也是一個博學之士。

向上追溯，郝氏家學（也稱“陵川家學”），從郝天挺的叔父郝震（東軒老人）就開始了。郝震而下，其子天佑、天祺、天禎，其侄天挺、源，皆治經為學，為當時名士。遺憾的是，除郝天挺外，其余都死于戰亂。天挺而下，其子思溫，其侄思直、輿、輦，也都是當時名士，除郝經之父郝思溫外，同樣都死于戰亂。基于上述情況，形成以郝天挺為主要代表的郝氏家學。

金末，由于蒙軍南下，陵川陷入戰爭漩渦。為避戰亂，郝經父母由陵川逃于河南臨穎的城皋鎮落腳，郝經即出生于此。

公元1232年，蒙軍攻陷河南，郝經又隨父母避亂到保州（今河北保定）。

由于屢經戰亂，郝經家庭已然破產。迫于生計，其父辦起私塾以度時日。郝經隨父就學，勤奮苦讀。良好的家庭教育，艱苦的生活環境，奠定了郝經扎實的儒學基礎知識和堅韌不拔的生存意志。

公元1238年，其父執教滿城（今屬河北），因家境極為貧寒，只得賃室而居，十一年間竟搬遷十次。為維持生計，郝經之父郝思溫原打算讓他專治家事，單供其弟讀書。但其母認為郝經志向遠大，才堪造就，力主其發揚家風，受學習儒，郝經因此才不致輟學。后其父借鐵佛寺南堂開館授業，郝經在承擔起“負薪汲水”“舂粟治菽”之類繁重家務之余，謹守父親“忍窮為學乃郝氏家法”的教誨，“日誦二千言為課”，夜則衣不解帶，手不釋卷。其父感泣而詩：“日月倘隨天地在，詩書終療子孫貧”。初為學時，郝經喜歡詩文。蒙古統治者初定北土，在中原首次科考儒士，郝經有心“決科文”，前往應試。郝思溫誨導他說：“汝學所以為道非為藝能也，為修身非為祿養也。”

郝經立平生之志于“道德之理，性命之源，經術之本”，下決心“不學無用學，不讀非圣書，不為憂患移，不為利益拘，不務邊幅事，不作章句儒”。在這一志向鞭策下，他“上溯洙泗，下迨伊洛諸書，經史子集靡不洞究”，于是剛滿二十歲便才華橫溢，聲名大振，先后應以漢事蒙的賈輔、張柔兩位大將軍之聘做家教。此間借他們豐富的藏書恣意搜覽，更為飽學。后郝經北上燕京，南下曲阜，遍交名士，歷練識世，逐步形成“興復斯文，道濟天下”的政治思想，并破愚脫俗，敢越雷池，大膽提出“破夷夏之大防”“行中國之道即中國之主”的政治主張，并積極選擇能幫助他來實現“道濟天下”思想的有道明君。二十八歲前后，他與在河南獲鹿“國亡史作，己所當為”的元好問頻繁接觸，并成就一段烏鴉反哺式的師生之誼——元好問是郝經的祖父郝天挺的學生，郝經又師承于元好問達一年多時間。當郝經談及他“從道不從君”、“行中國之道即中國之主”的政治主張時，元好問予以首肯，并鼓勵他勇敢擔當起通過事明主而“以夏治夷”、“道濟天下”這一順應歷史潮流的時代重任。

三

公元1251年，蒙哥繼承汗位，忽必烈以同母弟的身份，主管大漠以南漢族地區的軍政和民務等大事，在金蓮川（今河北沽源縣）設置藩府。忽必烈這位志在天下、后成為元之開國皇帝的政治開明人物，此時一定在思考著這樣一個嚴峻而深刻的問題：從其祖父成吉思汗起，蒙古鐵騎便橫掃歐亞大陸，席卷多半個地球，卻未能盡數納入蒙之版圖。究其緣由，皆因游牧民族的局限所致。蒙古大軍雖極善弓馬，十分強悍，幾乎每戰必克，攻城必下，但是“武攻”有余，“文治”不足，故而對所取疆土與城池馬上得之，卻不能盡數治之。忽必烈總結先人這一致命缺陷，認定欲得天下并穩坐江山，必須大膽使用漢之精通治政理國的精英人物，通過推行“漢治”而成天下。他的這一政治需求，與郝經的政治抱負正好形成疊合點與雙向引力。所以當忽必烈第二次召見郝經之時，郝經認準了忽必烈乃唐太宗、魏孝文一流的開明君主，故欣然應召，北上而事之。

郝經在忽必烈帳中做主議軍國機務的高級幕僚中，屢上具有立國執政、應對政局突變之重大政治意義、逆轉戰場不利局面之軍事戰略意義等堪稱“國策”的奏章。其一為《河東罪言》，歷數蒙古貴族和地方官吏為害百姓、失于治理的般般禍跡，奉勸忽必烈“雖尺土一民，莫敢忽而不治”，須大行“輕斂薄賦以養民力，簡靜不繁以安民心”之革新除弊之舉；其二為《立國規模二十條》，奉勸忽必烈效仿歷代圣王賢君之“仁民愛物”，著眼長治久安，參照漢、遼、金的治國方略，“正綱紀，立法度”，“藻飾王化”，“文致太平”，以成“一國規模、天下規模、萬世規?！?，為忽必烈其后行帝王之道打下堅實基礎；其三為《七道議》，其內容正確分析江南戰場形勢之利弊，進獻動靜之術、戰和之策，在“以德不以力”思想作用下控制地方和安撫民心；其四為《東師議》，除明確指出蒙軍久攻不下、陷入僵局的不利局勢，進獻正確戰略方案之外，建議忽必烈要“術圖”而不“力并”，指出后者為“爭地之術”，前者方為“取國之術”；其五為《班師議》，郝經針對蒙古國王蒙哥戰死于合州釣魚山，國中諸王蠢蠢欲動，尤其阿里不哥已在行皇帝令調兵遣將的危急形勢，斷然上此奏議，指出前方蒙軍孤軍深入，險境暗潛，后方則內亂已見，如不“斷然班師”、“銷禍于未然”，必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并獻以把截江面、與宋議和、放棄輜重、輕騎北歸之策。忽必烈因此恍然大悟，依計而行，如天兵突降般返回蒙都，一舉彌平內亂，接掌朝政，其后成為中華大一統、名垂千古的一代開國皇帝。

四

忽必烈能成就帝業，郝經功不可沒，因此備受忽必烈信賴，不僅初時“自朝至暮，高談不倦”，而且以后凡軍國事務一直言聽計從，特別是按照郝經“偃師息民”“通好兩國”之諫議，忽必烈破天荒賜郝經為翰林侍讀學士，任其為國信使，佩金虎符，赴宋議和。郝經明知此行艱難重重，甚至有殺頭的危險，但為踐行自己弭兵、息民、通好之政見，不聽同僚好友“稱疾勿行”之勸阻，朗聲言道：“雖以微軀蹈不測之淵，茍能弭兵靖亂，活億萬生靈于鋒鏑之下，吾學為有用矣！”

郝經在將入宋境時，憂思《便宜新政十六條》尚不完善，給世祖進獻了《立政議》，著重指出，綱紀禮義和典章文物，是關系到國家命脈和元氣的大事，必須修而不棄，充分重視。請求下達明詔，去舊俗，立新政，創法制，辨人才，宣示朝廷綱紀，修飾君王德化，息師撫民，實行文治，使天下樂享太平。而后，“振衣束發，慨然啟行”。

郝經持節使宋，本來是為落實“通好、弭兵、息民”的重大歷史使命，但他卻遇到了兩大障礙。一是元朝內部的平章政事王文統嫉妒郝經受皇帝器重，欲加害于他，暗地囑托江淮都督李璮（其婿）挑起邊境沖突，使通好不成，李璮又密告宋相賈似道和江淮制置使李庭芝，想借宋人之手加害郝經。二是南宋右相兼樞密使賈似道，當初背著皇帝宋理宗與蒙議和，忽必烈班師，賈又謊報諸路大捷，江漢肅清，由此總攬朝政，大權在握，怕郝經一到，真相大露。因此，郝經輾轉入宋后，即被拘禁于真州（今江蘇儀征）軍館，與世隔絕長達16年之久。

郝經被拘，南去不準，北還不放，多次上書宋主，前后十多萬言均不報，反偽傳異聞，誘降郝經。郝經大義凜然，守節益堅，他說：“吾家七世讀書，顧肯虧忠義大節，以辱中州士大夫乎？”并向他的難友講：“且忍死以待，吾以天時人事測之，宋之命數殆不遠矣！”郝經在長期的監禁中“講學不輟，著述吟詠自若”，隨從者多人也成為學有專長的人。郝經在獄中著有《續后漢書》、《春秋外傳》、《周易外傳》、《太極演》、《原古錄》、《通鑒書法》、《玉衡真觀》等專著，并將生平所寫詩文整理成《陵川文集》。他治學嚴謹，著述宏富，其內容涉及到政治、軍事、外交、經學、哲學、史學、書法以及自然科學等知識領域。可惜上述著作多所亡佚，唯《續后漢書》和《陵川文集》傳至今，是研究宋元及中華民族發展史的珍貴史料。由于其文化學術成就巨大，元以后的歷代作傳修史者對其推崇備至。

五

郝經被拘期間，元世祖按照郝經的《立政議》，平息了內亂，整頓了封建秩序，鞏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在公元1276年發兵南宋，按照郝經《東師議》“并力一向，爭地之術；諸道并進，取國之術”的用兵原則，“自東海至于襄、鄧，……以為正兵”，又“先荊后淮，先淮后江”，“三路并進”，僅以三個月的時間，就進占宋都臨安，迫使宋廷投降，從而完成了統一中國的大業。郝經在軍事方略上所顯示的智謀和見識，毫不亞于用兵如神的諸葛亮。

郝經于公元1274年底北歸，途中得病。世祖特派樞密院官員、近侍太醫和貼身侍從遠道迎接。

長期的囚禁生活，使郝經的健康受到嚴重損害，北歸之后的7月便病逝。臨終前寫下“天風海濤”四字，表達他一生奔南走北，亂世思治的殷殷情懷，時年53歲。世祖為他隆重治喪，憫其忠節，謚號“文忠”。公元1305年，元成宗詔贈郝經為昭文館大學士、資善大夫，謚文忠。公元1317年，元仁宗加贈郝經為推誠保節功臣、昭文館大學士、榮祿大夫、司徒柱國，追封冀國公，謚文忠。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