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兆麟是筆者的老同窗,自1950年至1959年大學畢業,初師兩年,中師三年,高師四年。他退休后寓居美國5年,寫了好多篇體式多樣的散文與詩歌,先后編為兩本集子出版。承蒙他念同窗之厚誼,贈新書于筆者。捧讀《顧盼集》、《睎睋集》,感動、興奮、驚喜、欽佩之情在心底涌動,久久難以平靜。
兩書計輯文120余篇,新詩7首。內容涉及政治、歷史、地理、宗教、哲學、文學、建筑、雕塑、繪畫、音樂、戲曲,乃至教育學、人類學,以及作者自身所專攻的文法學、訓詁學、文字學等諸多方面,可謂古今中外,上下縱橫,彼此又互相滲透,融會貫通。“顧盼”者,左顧右盼也。“睎睋”者,遠望審視也。是的,他在深情地凝望,在專注地審視,在深沉地思考。他回顧往昔,關注當下,在中西文化的差異碰撞中品味,在先哲的學說思想與現實比對關照中探索。“一方面用西方文化的眼光來觀察中國”,另一方面又“用中國的傳統思想來考量西方”。跨時空和地域的雙重視角,使兩本散文集既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又不乏感人的故事和動情的文筆。而這一切都歸功于作者的學養之深,情趣之廣,思考之勤,故而能夠廣積薄發,觸處生春。從中自然地彰顯了他的學術品格和文化品位。
作者善于駕馭散文的各類體制,舉凡隨筆、雜感、游記、短評、憶文,均出以流暢的文筆,豐沛的情感。或由身邊小事觸動,即事感懷,生發議論;或因對某一字形的辨析,引申到閱讀之法、治學之道;或讀書隨想,或觀劇有感;或描述山川形勝,或憶念恩師親友……而往往在平實的敘述中閃現出思辨的火花,在理性的思考和反省中滲透了率真的性情抒發。他融情入理,以情馭理,情滋潤著理,理深化了情,從而達到情理俱美的佳境。請看《異國獨處,別有洞天》中一段表現其悠閑心境的文字:
白晝,倚著陽臺的欄桿,片片云朵變著花樣,只只鳥兒呼喚著同伴;黑夜,立在窗戶的旁邊,月兒彎著鉤兒,繁星閃著光亮。身之空間有多大,心之空間就會成倍地擴展……眼前日出日落,彩云變幻,丘陵起伏,樹影婆娑。深秋,仰望紅楓,俯瞰綠坪;寒冬,遠望銀蛇,近觀蠟象。鳥兒枝頭飛翔,草叢野兔奔突……
真是有詩有畫,有聲有色,沖淡雋永,情境妙合無垠。前蘇聯作家烏斯托夫斯基說:“真正的散文,是充滿詩意的,就像蘋果飽含果汁一樣。”閱讀兩集中的散文,我們就會常常感受到這種詩意的美。作者畢生從事語言文字學的教學與研究,擅長邏輯思維,習慣于縝密的理性思辨,在語言運用上,亦本能地嚴格恪守字義、句式、語法等所制約的規矩方圓,而今,讀到這樣清新流麗、頗具靈動美和豐盈感的文字,怎不令人驚喜!夏衍先生說過:“任何一個優秀的小說家、劇作家,乃至政論家,同時也一定是杰出的散文家。”我想借用這個句意說:一個睿智的學人,可以同時也是一個散文家、一個詩人。
古人云:“言,心聲也。”“文,心學也。”“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文如其人”的意思。只有心里充滿陽光的人,才能在司空見慣的事物中發現不尋常的美。兩本散文集所展現出作者的心態是健康的,健全的,健美的。作者自稱,他喜愛異國的“獨處”生活,慶幸自己年逾古稀成了一個“散淡”的人。我的理解,所謂“獨處”,是著意強調安靜安寧的外在環境,絕非自我封閉而脫離社會。所謂“散淡”,是著意突出其“自然自在”的內在心境,絕非心如止水,“萬事不關心”。相反地,這二者的兼得,就使他能以自由之身,走出學術的象牙之塔,面對社會,放眼世界,悠閑地又是熱切地,冷靜地又是滿懷激情地關注身邊的一切。房屋前后的一草一木,公園路旁的小貓小狗,鄰里友朋的片言只語,孫兒孫女的一顰一笑,乃至樹林中的松鼠,草叢中的野兔……他都以極大的好奇心、新鮮感去一探究竟,去體悟生命,去思考人生,表現出深廣的人文關懷。試看《飛來的云朵》之開頭一段:
清晨,朦朦朧朧,/我打開房間的玻璃窗。/悄悄地,/云兒飛進我的房間,/癢癢的,/撩撥著我的臉龐。/無意地,/我伸開了雙臂,/依稀地,/想把她擁入心懷。/微笑著,/云兒從指縫間忽閃,/不經意地,/鉆出了無力的臂膀。
豈不可看作是其悠閑自得心態的詩的獨白么?這使我自然地想起古人的一些詩句:“云無心以出岫”、“巖上無心云相逐”、“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白首臥松云”、“片云天共遠”、“云在意俱遲”……其間淡泊閑適或有相通之妙,但滲透融化于作者詩中若隱若現、若有若無而畢竟可感可觸的那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執著,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追求,以及那天真的“童趣”,郁郁勃勃的生機活力,卻是古人難以企及的。
若要問何以如此?筆者以為,自然自在、自得自如中飽含著熱愛生活、關注現實的激情,閑適淡泊里回蕩著對理想的追求和對真善美的執著,或許就是作者的這種精神境界,才是他能夠源源不斷地把美文奉獻給我們的最根本、最深層的原因所在吧。
(責編:宗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