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國哲學教授讓-呂克·南希(Jean-Luc Nancy)在1997年河原溫展覽講解中指出,河原溫想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展現不可被展現的。也許藝術一直在嘗試做這樣一件事情:如何捕捉無形的過去,如何表現過去和現在、流逝和靜止的結合?
今年7月10日,David Zwirner畫廊在其網站首頁上放置了一行簡單的訃告:“本畫廊沉痛宣告,藝術家河原溫已與世長辭。”
日本觀念藝術家河原溫(On KAWARA),自1965年始長住紐約。赴美之前,他以素描作品聞名,隨后也曾在墨西哥逗留,嘗試實驗藝術。受觀念藝術風潮影響,定居紐約后他徹底從具象創作轉向抽象,將注意力集中在“時間”、“存在”等抽象概念上,并從1966年起徹底“與世隔絕”:畫冊上的簡歷對出生年月含糊其辭,他也從不在正式場合出現,不談論自己的作品,更不在作品中留下自己的任何信息和形象,不拍攝個人照片、不接受采訪,關于他本人的一切從那時開始幾乎成謎。
和日本演員喜歡著力在細微表情下功夫一樣,河原溫著力于作品的時間性和精致程度,追求細致入微可以說是日本的民族特性。
他從1966年1月4日開始創作“日期繪畫”(即《今天》系列),存世數量已有兩千余張,是一系列看似沒有情緒波動的作品,只是在刷有四層單色顏料的尺寸統一的畫布上,用與底色反差強烈的白色,以精準的手法涂寫日期文字。最初底色還有一些明快的顏色,但到晚期,就轉為了深色系。創作地點決定了日期“年、月、日”的文字和語序,如果該國的母語不使用羅馬拼音,河原溫則用世界語來替代。除畫布上的日期之外,對應地會有一張創作當地、當日的報紙保留下來。如果河原溫未能完成當日開始創作的作品,他會在那一天將之銷毀。不過,有時他也會在一天內創作多件作品。他用語言、行為的方式,結合平面上的描畫,將存在的靜止和時間的流動合為一體。
與“日期繪畫”相關聯的是《百年日歷》。每完成一件作品,他就將該作的顏料涂在一塊小方形樣品上,并把它黏貼在日歷的表格中。每塊顏色的下方都標注出作品在當年的創作序號,以及相關尺寸的代號。由此,這本日歷記錄了他的日期繪畫的詳盡信息,創作日期、尺寸、顏色,甚至還記錄了他自出生開始已生活了多少天。按照計劃,這本日歷的完成日,即河原溫的逝世之日。他喜歡將生活的歷程量化為數字,因此在簡歷中,他從不寫出生日期,而是告訴觀眾他活了多少天,比如“到1992年的5月7日為止,活了21684天”。正因如此,不熟悉河原溫的人照著簡歷給出的線索推算他的出生年月,只能得出一個僅具可能性的答案。
存在與時間的關系,還體現在他寄給朋友的明信片和發送給不同人的電報。明信片作品包括《我去過》和《我見過》系列,河原溫在紙片背面,寫下自己在何時去到了哪里,又在何時、何地見到了何人。印著“我還活著”的電報,向世界傳達他存在于某時的信息。在1968年至1979年間,他制作了《我起床了》系列,即在居住地的當天早晨,寄出兩張帶風景的明信片,上書藝術家起床的時間、日期、住所以及收件人的地址。與之相似的還有一個《我在某處起床了》明信片系列,他在該系列中用橡膠圖章敲出自己的起床時間,例如“我9:39起床了”。之所以強調明信片系列中的居住地信息,是因為藝術家一直在世界各地巡游,僅僅在1973年間,他寄出的明信片就發自28個城市。明信片和電報,作為過去旅行者常用的與家人溝通的方式,在河原溫的藝術創作中,成為某個時間點與個體存在合而為一的表現形式。
以更為復雜的形式呈現對存在、時間的記錄和思考,體現在《一百萬年》系列中。這個系列也是藝術家最為知名的記錄時間的作品。作品由“過去一百萬年”和“未來一百萬年”兩部分組成,在以表演方式呈現時,將有一男一女兩名演員,并排坐在玻璃房子中,一人一句將“過去”和“現在”列表上的日期朗讀出來。這件作品創作于1969年,又于1993年在時間跨度長達一年的河原溫個展上展出,此后還在多個大型國際藝術博覽會上表演。這件作品需要觀眾靠想象感受時間的流轉,似乎人的一生和地球的轉動,都濃縮在簡單的日期記錄中。
一個類似隱士的人,就這樣在他永恒不變的作品中,折射著宇宙和哲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