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終其一生,他從未停止為傳統偉大畫家的藝術成就作辯護;然而卻又在他的藝術領域中,創造出絢爛的現代意象;而盡管其作品表現主要被認為是線條表現多于色彩,但有些作品的色彩堪稱是19世紀末最為明艷動人的。
——法蘭克·米爾納
19世紀是歐洲藝術史上一個發展高峰時期,見證了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印象主義的興起與變遷,也誕生了眾多的藝術巨星。在耀眼的藝術之星中,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也許并非成就最高,但他是最關心油畫的技術和技巧的。他那永不滿足于現狀、勇于探索的性格,迫使他成為那個時代最有創造性的藝術家之一。6月28日到10月5日,在美國紐約弗里克美術與歷史中心舉辦的“德加:印象派畫家展”( Edgar Degas: The Private Impressionist),就是對這位與眾不同的藝術家的作品進行重大回顧。
德加的父親雖是一位銀行家,卻熱愛藝術,給了德加最早的藝術熏陶。德加早年曾師從安格爾的得意弟子路易斯·拉莫特。德加21歲時,當時德高望重的安格爾給他這樣的忠告:“絕不要從自然作畫,從記憶,后從繪畫大師的版畫來畫……畫素描,年輕人,畫素描,不管從記憶還是模仿自然,然后你將成為一名優秀的藝術家。” 德加牢記安格爾的忠告,在其眾多的繪畫作品中,德加都強調素描的重要性。
后來,德加又在巴黎博物館臨摹普桑、提香等人的畫,多次游歷意大利等地,醉心于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畫,尤其是委羅內塞的鮮明色彩與曼坦尼亞嚴密精準的素描給德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要“把曼坦尼亞的神采與溫和同委羅內塞的熱烈與絢麗結合起來”。
高強度的練習,成就了德加高超的古典主義繪畫技巧,加上獨特的構圖訓練和天生的敏銳觀察力,德加為肖像畫帶來了新的氣息,那就是強調即興與自然。德加精確地捉住筆下人物的某種特別或者不特別的姿勢動作,讓人物在“如無人觀看”的情況下,表現其內心情感或內在性格,完全沒有傳統肖像畫中慣有的正式與拘束,是真正直接、親近、鮮活而且自然的肖像畫。
在德加的肖像畫代表作《埃德蒙·德倫的畫像》中,坐擁“書城”中的德倫深邃的雙眼專注于前方,用兩只手指頭壓住太陽穴使人想到他的慣性動作,傳達出一種人物沉思的智慧。全圖用色鮮明,胡子上的綠斑點,手上的黃色和紫色,其重視人物情感與動勢的描繪,都可以看出德加受到德拉克洛瓦的影響。
然而,德加所處的還是一個有印象派和攝影術的時代,一個有貧民窟、芭蕾舞和賽馬的現代巴黎。
德加深受同時代著名現代派詩人波德萊爾的影響,“畫家,真正的畫家,是那些懂得從現代生活里找到詩意的人,他們能以色彩或素描,讓人看到或理解我們有多偉大。”為了客觀冷靜地觀察蕓蕓眾生,原本就孤寂冷漠的德加更以超然的態度面對世事。盡管德加從現實生活中汲取素材,表現生活中各階層的人物,其繪畫理念卻并非完全忠實于現實或不假思索地照搬現實。德加認為,“畫出眼前所見的固然重要,但最好只畫出存在于記憶中的事物,因為那是經過轉換、沉淀的想象,然后才能畫出真正感動自己的地方。”這種觀點與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思想不謀而合——“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
這在《羅馬女乞》中得到很好的體現。該作品描繪的是羅馬街頭卑微貧賤的老年乞者,她安靜地坐著,若有所思的目光游離于畫框之外。此畫借鑒寫實主義的題材,充盈的氣氛卻是德加式的沉靜淡然,顯然是經過思維提煉后再現的記憶中的畫面。德加寓浪漫主義的理念于寫實的風格,升華出無限的詩意。
60年代中期以后,賽馬場成為德加最喜歡的題材之一。和同期馬奈作品所強調的快速、模糊動作不同,德加的賽馬場作品多半呈現騎士們在觀眾席前,在冷而蒼白的巴黎太陽下,在比賽的前一刻,炫耀而過,或為馬匹暖身的情形。《看臺前有騎士的賽馬場景》,德加使左邊的觀眾與右邊的騎士,在透視法的大小比例上相對,在衣服的色澤上呼應,也在動靜間成為對比。最大,也就是最近的兩位騎士,一個面向左,一個面向右,打破了原本單調的構圖,使觀者正好置身于中間。
對于上流社會的巴黎人而言,觀賞巴黎舞表演也是一種流行的消遣娛樂,但德加更偏愛在后臺對舞者進行觀察和刻畫。德加初期的芭蕾舞系列作品是冷靜而客觀的,構圖堅實,畫面也較嚴肅,每一個人物都經由小心的習作,再與其他人物作精密的結合。全圖看似偶然,仿佛漫不經心地捕捉,其實全屬精心安排。1872年的作品《歌劇院休息大廳》正是如此,觀者可以感受到此畫在傳統的透視法下,人物動作差別不大,色彩也顯得蒼白,但德加發現了其中色彩的魅力,并加強了空間深度和光的表現。
從作品《舞蹈教室》可以看到畫家如何快速地進入“動”的世界,捉住了更加生活化、更為真實的情景。此畫采用俯視角度,觀者的眼睛很快隨著地板的斜度與越來越模糊的舞者身影而被吸引到屋角深處。中央的指導老師嚴肅而有分量的姿勢正好與舞者的漫不經心形成對比;手中的拐杖也與直立的壁柱相對。舞者的“動”作比以前更多,雅觀的、不雅觀都有:有的在打哈欠,有的在抓癢,有或在調整衣服。前景有至耐心等候的小狗,角落有個水壺,其形狀正好與左前方站立的舞者姿態相同。色彩也比之前的作品明朗和豐富。無可否認的是,德加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了印象派的影響。
藝術史學家法蘭克·米爾納如此評價:“德加是個不容易被歸類的藝術家,他雖與印象派畫家一同展出,卻也抨擊印象主義所揭示的原理原則;終其一生,他從未停止為傳統偉大畫家的藝術成就作辯護;然而卻又在他的藝術領域中,創造出絢爛的現代意象;而盡管其作品表現主要被認為是線條表現多于色彩,但有些作品的色彩堪稱是19世紀末最為明艷動人的。”這或許是對德加畫風最全面、公允的總結。
縱觀德加一生的繪畫,可以理解藝術評論家們為什么難以將其定義至某一繪畫流派。雖然他參加了全部8屆印象派畫展中的7屆,貌似最堅定的印象主義者,但德加自己卻不承認自己是印象派畫家。雖然師從過著名學院派大師安格爾的得意門生,臨摹過無數意大利古典名畫,但其獨立的思想和叛逆的性格又讓他遠離了古典主義畫派。德加以自己獨特的見解和原則造就了自己的獨特藝術,他確實不需要被描述為“印象派中最具特色的一位畫家”或是“被糾結”是哪個畫派的畫家。他是德加,自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