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在思想上大家對知識、文化都充滿渴求,當時的出版界可能還不能滿足大家的這種需求,您恰巧是在那個時期進入出版行業的,能否跟我們分享一下在這樣大環境下,整個出版行業,尤其是文化藝術這一塊經歷了怎樣的變革和發展?
整個出版業的業務,尤其是藝術出版實際上是與整個中國的出版形勢息息相關的,因為“文革”十年動蕩,中國的出版業基本上處于相對停滯的狀態,除了當時出版了一些大家所熟知的“文革”小說外,基本上是以印刷中央文件,和一些學習輔導資料為主,出版本身所承擔的知識積累和知識傳播的功能基本上沒有發揮出來。上世紀80年代中期,出版業才開始真正興盛起來。
最早的藝術出版主要是以掛歷、連環畫、年畫為代表,這個時期人們對藝術的需求,尤其是年畫這一門類的需求還是比較大的。但是這個時候有些出版社也開始對中國傳統藝術進行整理、出版,涌現出了一些比較好的藝術類出版社,在北京來說以人民美術出版社為代表。那個時候地方的美術出版社,也陸續的出了很多比較好的東西,像天津人美,包括河北美術、上海人美,以及廣西漓江出版社等,都貢獻了很多優秀的出版物,這個時期主要是以美術出版社作為藝術出版的主力。
緊接著隨著國家的發展,環境和條件的變化,一些出版教材的出版社,如教育類的出版社開始關注社科人文的出版,包括藝術類的出版。因為這些出版社具有較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具備相當的實力。當時比較典型的還是河北教育出版社,比如最開始的《中國漫畫書系》,一套有18本,以此作為一個切入點,緊接著還關注了新文人畫,出版了《二十世紀下半葉新文人畫叢》,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還出版了《二十世紀書法經典》,這都是過去人們所不關注的在藝術方面的空白區域,河北教育出版社在這方面出得比較多,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整個美術界還是形成一種沖擊和影響,后來緊接著又出了《世界名畫家全集》、《中國名畫家全集》。到了21世紀,一些大出版社也開始重視這一塊內容的出版,尤其是關注美術和文化之間的中間地帶,出了很多圖書,規模和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現在國家在搞出版業的轉型、轉企業,形成集團,我還是有一些個人的看法,就目前近五六年來看,我認為中國的藝術出版,比起集團化、轉企業之前要滯后很多。現在很多美術出版社,包括其他的出版社還在關注藝術圖書的出版,但還是零零星星,形不成大的氣侯。有亮點的藝術出版物也就那么幾種,比方說前一段時間出版的齊白石的全集,黃永玉的全集,但是能成規模、成系統的,相應的比較弱。
您認為產生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是?
這個問題有幾個層面,第一,是政策層面,圖書出版靠國家的政策主導,如果把出版業當成企業來看待的話,就會追求經濟效益的最大化,它的文化教育功能和傳播功能,相應就弱化了;第二,以前國家不是把出版業當成一個文化機構,更多的把它當成一個行政機構,所以在官員的任命上,不是由文化人來管理出版,而是由政府來管理,所以對文化的一種感覺,對藝術的一種感情,肯定是會弱一些;第三,是稅收政策,這幾年整體好一些了,我覺得對書店、出版這一塊的稅收政策應該和企業區別開來,應該薄稅或者免稅,去年開始扶植實體書店了,如果再不扶植,書店都將很難生存,更談不上發展了。
如今自費出版已經不是什么難事,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出版社怎樣才能找好自己的定位?并且在生存和這個出版品質之間找到平衡點。
像剛才所說,搞出版一定是由這些優秀的稱職的出版人進行運作,我認為應當遵循個性化出版,品牌化經營,市場化運作這樣的規律。個性化出版,指的是一個出版單位一定要根據以前出書積累的資源,根據自己的作者隊伍的情況,自己編輯隊伍的能力,來確定自己的出版定位;定位定準以后要形成規模,這樣在社會上才能形成一定的影響力,然后才能有比較好的效益。
以故宮出版社為例,憑借故宮這樣的平臺和資源,出版這塊業務應該是很豐富的,但是幾十年來做得不是特別理想,故宮的出版和故宮博物院的地位和影響力相比差距比較大。近幾年來,我們堅持了個性化出版,品牌化經營,市場化運作的原則,主要圍繞書畫和故宮的文物藏品來做文章。通過幾年的努力,故宮的書畫的出版、一些普及性畫譜,包括技法類的、文物鑒定類的出版,已經成為目前文物業、收藏界的標準。
最初,大家并沒有認識到,但是經過幾年的努力,故宮的出版在整個社會上影響還是比較大的。搞文物鑒定的、收藏的,都會參照故宮的一些出版物,所以這幾年雖然整個出版業好像在萎縮,但是故宮的出版在不斷的增長。這就是得益于出版定位的準確,作為一家出版社一定要圍繞自己的中心業務來開展工作,長此下去,必有所成。
結合這個定位來談,您最開始到河北教育出版社的時候,它還是以出教輔材料為主,當時出版界有好幾家做教輔的出版社都出了一些無論從內容還是裝幀都非常精的文化類的圖書,河北教育出版社是比較突出的一家,您當時是如何確定這個方向的?
人一定是離不開具體的時間、具體的環境,我90年代來到河北教育出版社,當時河北省所有的教輔和部分教材由河北教育出版社控制,所以經濟效益很好的,在給學生提供了大量的學習資料的同時,也取得了豐厚的效益,那這些效益究竟僅僅是為了職工的吃住行,還是回饋社會?還是再搞一些文化積累和傳承的工作?
當時,河北教育的一些編輯自身涉及的領域也比較寬泛,如文學藝術領域,所以在當時的特殊環境下,我們更注重文化的積累和傳承,對經濟效益的考量相應比較弱。后來,像教育社那種靠教材取得很好的經濟效益的時期再也沒有了,所以在經濟效益相應弱的時候,更要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在某一個選題上,或者將某一個選題的某個方面做精做透。
在當時,這種以教輔養精品出版物的做法其實還是遭到了一些非議?
對。我不在意別人質疑不質疑,我認為教育社應該說賺了很多錢,這些錢究竟是用來干什么?我那個時候考慮的是做一些文化項目來回饋社會,至于別人怎么議論是別人的問題,我做這些書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只不過是這些書沒人出,沒人去整理,既然河北教育有這個能力,也有義務、有責任把這些工作做下去。
當時河北教育出版社一直做的都是教輔類出版物,出版文化藝術這一塊的資源是怎么來的?
當時的出版和現在不一樣,有很多空白,比如藝術類的出版很少有人問津,只要有出版社在做這些事情,大家還是比較樂意的。像當時出《二十世紀下半葉新文人畫叢》,出版還是很難的事情,沒有人幫藝術家出書,一旦有出版社出面,他們都挺高興的。還有《二十世紀書法經典》,全國的博物館組織起來一起做,在現在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實也就是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這些作品都是無人問津的領域,只要去做,就肯定受到關注。
那像《世界名畫家全集》和《中國名畫家全集》這種系列出版物,您如何考慮的呢?
當時中國的出版業,包括美術類的出版社的出版物主要是兩大類,一類是大畫冊,一類是技法類和字帖類。沒有一種出版物是系統的介紹中西方繪畫藝術全貌的,并且是專門為經濟能力比較弱的人群如大學生打造的,當時的“名畫家全集系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策劃的,開本也不大,定價也比較低,同時內容又比較全,是美術院校的學生,包括一些畫家可以參考的一個比較理想的讀物,他們的經濟能力也可以承受,這套書在文化的普及方面起到了比較好的作用。
今天好像很難再有影響力這么大,這么受關注的書籍出版,您認為主要原因是?包括文化藝術圖書出版這塊,它的發展趨勢是什么?
我認為文化藝術類的出版應該進行一些資源的整合,包括版本的升級,比如《中國名畫家全集》這一類的書已經出到一定的規模,應該進行深度開發,也就是版本的升級。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經濟的壓力不像以前那么大,反而對圖書的信息,尤其是對圖片的品質要求更高,所以就需要提供更清晰的圖片,更全面的信息,更利于閱讀和收藏的版本。
前段時間故宮出版社出版了沈周和文征明的畫冊,是蘇州博物館做的,首次印刷了2000冊,沒多久就賣掉了,其實這一類圖書還是有很大的發展潛力的,市場需求量很大。
從選題方面來看,您認為應該朝哪個方向發展更有實際意義?
我認為應該做一個中國畫家系列,古代卷、現代卷和當代卷,因為從中國這個美術出版,單就畫家這一塊,各個出版社都出了一些東西,比方四王、八大、石濤,但都是不同出版社出的,仍然存在一些空白和盲點,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能夠把中國畫家,30人或者50人,形成一個系列,我覺得還是有很大的市場的。
這是建議做一個梳理,把空白填補上?
對,以前出版過的也沒關系,但是要在圖片的質量,內容上更全面一些,比如蘇州博物館出的文征明那本,不一定所有作品都是文征明特別有名的,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他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可以了解文征明藝術發展的脈絡。相較而言,我們以前的一些畫冊基本上都是以代表作為主,現在再出版可能要換一個角度。
那藝術理論這一塊的出版呢,您有什么想法?
我還是認為,不論是藝術畫冊還是藝術理論圖書一定要上規模、上檔次、出精品。從出書來說,比如藝術理論,量的積累會引起質的變化,我出10本書可能賠錢,20本就可以賺錢了。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中國的市場這么大,雖然圖書行業不是那么景氣,但是讀者基數大,還是有相當的閱讀量,所以說,藝術理論這一類的書,形成規模以后,就會取得比較大的社會影響力和市場影響力。也就是說在某一個方面,形成權威。
每一個出版人其實都有一些出版人的情節在,那么您做了這么多年出版,您的堅持是什么?
我剛畢業從事出版業的時候,有那么三個愿望,一個是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做出來自己覺得滿意;第二交那么幾個朋友,閑暇時候一塊聊聊天;第三就是出一些自己喜歡出的書,等自己老了那些書還能在書架上留得住。
也就是說,出版一定要有一種社會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我們單位出的書,或者是經我手的書,我希望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還能流傳下去。別到了最后,自己當編輯出的書,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提及。其實很簡單,就是很多年過去了,拿起自己出的書依然能夠很自豪地說這是我出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