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年頭,城鄉(xiāng)差別不是日益縮小,而是逐漸加大。表現(xiàn)很突出的一點就是,城里人都把賭博當成一種消遣,你隨便去哪家看看,總有一兩副撲克麻將什么的。這沒什么,人家不都說,這是經(jīng)濟好的表現(xiàn)嘛,如果經(jīng)濟蕭條,誰都沒有銀子,那誰還會來干這個事呢!這當然說的是城市光景。鄉(xiāng)村可不是這樣,如今的中國鄉(xiāng)村雖說在鄧小平同志“改革開放”思想的指引下,已經(jīng)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家家戶戶都改頭換面了,可貧窮二字并沒有從老百姓身上徹底消失啊!因此,大家還是拼了老命,為的啥,還不為的一日三餐,再者,也不過為了早日實現(xiàn)所謂的小康唄!
鵬程市的這個既遙遠又偏僻的小山村——懋家村的情形即是一種代表,似乎是中國鄉(xiāng)村的縮影。懋家村并不大,才一百多戶人家,人口總數(shù)都不超過700人。然而你可不要小看它噢!俗話不是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嗎?懋家村正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別看這地方距離鵬程市——本省的南大門非常遙遠,經(jīng)濟也確實不咋樣,可還真出了一些人才呢!先不說鵬程市前任市委書記出自本村,也不說去年從本村飛出的金鳳凰——考上清華大學的趙彩蕓,就來說說當下大家都在談?wù)摰谋敬寮t人——被村民盛稱為“賭王”的趙四吧!
趙四,文化程度:高中,年齡:26歲,愛好:賭博,身高:160厘米,相貌:不美。其實我還得強調(diào)一點,那就是趙四這個人外貌實在不怎么樣,甚至可以用一句大家都慣用的話來形容:“人模鬼樣”,當然這是一種夸張的說法。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實實在在在懋家村成了大紅人,還不止懋家村呢!你去十里八鄉(xiāng)打聽打聽,看誰不知道趙四這個人。他的出名全憑自己的“賭”。
趙四賭什么,趙四賭的是鄉(xiāng)下最流行的“金花”,俗稱“三公”,就是參加賭博的人,每人發(fā)三張撲克牌,然后進行明壓(即看了牌以后再押上自己的錢數(shù),押一次稱一注),或者暗壓(即不看牌就壓下自己的錢數(shù),押一次也是算一注),然后就是跟,即下家跟隨著上家押錢,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總數(shù)會變得越來越大。有的人中途可能退出,有時碰上兩家的牌都很大,比如說一家是三張10,一家是三張K,這種時候,通常輸贏會特別大,有時甚至一次就可倒出或進賬上一兩千塊。賭三公,易學,然后真正賭起來,其中的學問與奧秘那真是無窮無盡,出神入化啊。
既然賭中有如此變幻莫測的玄機,想必是誰都不可能一定贏嘍。可事實并非這樣,趙四就是一個代表,也是一個特例。趙四賭“金花”,每次都是最后的贏家。他是不是有特異功能呢!大家反復(fù)地檢驗,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特異功能。難道他能通過背面看清正面的數(shù)字?也不可能啊。
一說到趙四賭“三公”,大家的話就多了。這不,你去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誰不在議論趙四這家伙。賭博這種事情,鄉(xiāng)下人是很憎恨的,尤其是那種地道的莊稼人,簡直對賭博是深惡痛絕,恨不能把它趕盡殺絕,讓它從自己的視線中,從自己的生活里徹底消失。可是大家對趙四賭“三公”不但不鄙視,反而都樹起大拇指。一說起趙四,大家都贊不絕口,有的年過半百經(jīng)歷眾多世事的老農(nóng)大伯大叔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在參加賭博時,除了破口大罵“你這個不孝之子,不務(wù)正業(yè)的敗家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賬東西”之外,便是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般猛吼:你他媽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趙四,人家趙四能夠賭出一棟房子,能夠賭回一個漂亮的媳婦,能夠拿賭回的錢孝敬爹娘,你能嗎?有的大伯樣子更是氣急敗壞,罵得更囂張:你這個龜孫子,老子養(yǎng)了你大半輩子,你他娘的天天就知道賭,錢沒贏回幾個,倒是把老子折騰得要死要活,你倒快活。老子埋了你。
其實你不要以為趙四真是神,也不要以為趙四這家伙有什么魔法。趙四這小子,從事賭業(yè)已經(jīng)十多年了,從十幾歲的少年,賭到自己為人父。從輸?shù)靡粩⊥康氐阶詈蟮内A家,從一個人見人罵、無人不蔑視的鄉(xiāng)村二流子,到名聲大震、家喻戶曉的“賭王”。看來趙四成為人們眼中的“賭王”還真不簡單啊!
趙四開始好賭的時候,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每次都是最后的贏家,而是有輸有贏。可后來大家發(fā)現(xiàn)趙四這家伙慢慢地變得“神”起來,幾乎每次都是最后的贏家,每次大家都在不愉快又不得不佩服的情緒下把自己的錢都通過賭博放進趙四的口袋。久而久之,趙四的名氣便大起來,再后來幾乎是無人不知。雖然趙四這小子對賭“三公”悟性極高,但要想每次都贏,難度可想而知。趙四在賭“三公”這方面確實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天賦,這從趙四開始從事賭博就讓人看出來了。但大家還是覺得自己才是最厲害的,并不把趙四的這種天賦當回事。雖然那種時候趙四也經(jīng)常贏大家的錢,大家仍然認為趙四只是運氣好,只是一種僥幸。
趙四的賭術(shù)何以進步得如此之快,何以愈發(fā)讓人琢磨不透了呢?原來這一切還是因為村主任家的那位千金——田桂花。村子里面就數(shù)村主任的女兒田桂花長得俊,那俊簡直無法形容:五官極其端正,櫻桃小嘴、瓜子臉、鷹鉤鼻,皮膚白如雪,更要命的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似乎會放電似的,手指亦是修長纖細,身子曲線分明,三圍那是沒得說,用句媚俗的話說,那真是正點至極。趙四這小子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并不曾注意到村中還藏有如此美如天仙的稀世美人。當然那時田桂花年齡也小,并未出落得像今天這般模樣。當趙四復(fù)讀兩屆高三連個普通專科都未考中時,終于下定決心退出這個折磨人的神圣之地,開始了漫長的人生探索與開拓之路。剛從學校回家那陣子,趙四情緒極其低落,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整天在家游手好閑,加之趙四是家中的獨生子,那氣勢就更囂張了,老父因為一家三代都是單傳,對趙四的如此舉動,亦不敢管教太過嚴厲,更多的時候幾乎是屈服,實在是火起來的時候也頂多罵幾句:死王八羔子,你給老子干點正經(jīng)事,學些好行不,別給老子丟臉。罵歸罵,趙四依然我行我素。也就在這種混混耗耗的日子當中,趙四的賭博天賦慢慢展現(xiàn)出來。同時也是在這種趙四最失落的時刻,趙四一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田桂花。發(fā)現(xiàn)了田桂花的那個下午,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小雨中的趙四冷不丁一抬頭,看到眼前走過來一個“仙女”,真是太美了,加之當時刮起了大風,大風恰如其分地把“仙女”的一頭秀發(fā)拂得亂顫。這時,“仙女”水靈靈的大眼睛就往趙四這邊看過來,趙四看呆了,立在原地不走了,趙四被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電”住了。趙四搞不懂,平常不小心被電擊中了難受得要命,可此時自己卻被“電”得神魂顛倒,似乎要飄起來一般,感覺既美妙又舒服。這時趙四心跳就加速了,“仙女”并未向趙四打招呼,只是禮貌性地微笑了一下,笑的時候,露出了一排好看的白牙。這種笑讓趙四一下子就想起了著名畫家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趙四覺得很奇怪,讀書的時候自己記性那么糟糕,有次考試考達·芬奇的作品,自己想了半天都未想出來,何以此時卻一下就記起了呢?與趙四擦肩而過的時候,“仙女”的頭發(fā)被狂風擺弄得一陣亂舞,剛好拂在趙四的臉上,既而入鼻的是一股很好聞的發(fā)香。趙四當時感覺自己似乎懸空了,差點暈倒過去,不過這是一種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暈倒。
回到家中的趙四就像丟了魂似的,經(jīng)常一個人出神發(fā)呆,甚至有時連父母的大聲叫喊都聽不見。每當想起“仙女”,尤其是那雙會放“電”的眼睛,趙四全身就彌漫著一種美妙的感覺。趙四對自己說,我是咋的了,以前沒這種感覺啊,這不活活折磨俺嘛,趙四想控制自己不去想“仙女”,可是趙四努力很多次都失敗了,趙四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控制不了的事情。趙四同時發(fā)現(xiàn)每當自己想起“仙女”時似乎時光都過得特別快,且這種時刻自己心情很好。趙四想,莫非老子愛上她了。
后來趙四就打聽到了,原來“仙女”真有其人,就是村主任的掌上明珠——田桂花。
后來趙四有事沒事就找借口往村主任家里跑。一開始村主任高興得很,村主任自己因為祖宗三代太窮,沒讀幾句書,對讀過點書的人多少還是有點欣賞的,這不,村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就是為數(shù)極少的幾個高中生,趙四即是其中之一。趙四到家里來玩,看來還是很看得起我這個村主任的,于是村主任就用了點心招待趙四這小子。可后來村主任發(fā)現(xiàn)趙四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就感覺有點反常,也就不高興了,于是臉就日益變黑了,有時甚至黑得像張鍋底,且每次趙四來家里,都要想方設(shè)法與田桂花說上幾句。村主任于是就明白了趙四這家伙的花花腸子,原來打的是我家桂花的主意,老子還以為你真關(guān)心俺呢!看來是老子抬舉了你。臉色越來越黑的村主任發(fā)現(xiàn)趙四不但沒有退縮,似乎來得更勤了,這讓村主任感到了恐慌。有一次,趙四又來到了村主任家,正好桂花也在,村主任在趙四與桂花談話談得正投機的時候,使勁地對自己養(yǎng)的那只小黃狗踢了一腳:兔崽子,給我滾到一邊去,滾得越遠越好,讓老子眼不見心不煩。被踢了一腳的小黃狗發(fā)出了凄慘的尖叫聲,似乎感到很委屈,村主任看到小黃狗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再不滾,老子一腳結(jié)果你,讓你到馬克思爺爺那里去報到。趙四這人耳尖,他知道村主任這是指桑罵槐,氣是沖著自己來的,便故意裝作不懂:您老,如此發(fā)脾氣別傷了身體。趙四發(fā)現(xiàn)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因為他抬頭往村主任的臉上看時,發(fā)現(xiàn)村主任的臉已經(jīng)變成了豬肝色。那豬肝色明顯帶著不屑的神情,上面似乎寫著:臭小子,也不灑泡尿照照你那熊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滾吧!別讓老子再碰到你!過了一會兒,趙四知趣地離開了這個帶有“硝煙”的地方。
后來,村主任就傳出話來,說誰要想娶他家桂花,聘禮至少得兩萬塊,少一分給老子免談。趙四明白了村主任為什么那么討厭他追求他們家桂花了,雖然模樣是一個原因,可根本原因還在于趙四家實在太窮,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幾間破瓦房,那還是爺爺手上留下的遺物呢!兩萬塊對趙四無疑是天文數(shù)字。咋辦呢?賣房?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想必趙四這家伙還沒這個膽——不可能。賣血?趙四本來就瘦得像只猴子,再賣恐怕得出人命。趙四苦思冥想了大半天都沒有想出來法子,可見對趙四來說,村主任出的這道題夠難啊。想著想著,趙四就想到賭博這事上來了。看來只能走這步棋了,趙四要從賭桌上贏回兩萬塊聘禮,進而贏回他朝思暮想的大美人——田桂花。于是再走進賭桌的趙四就有點與往日不同了,更專注更用功了,回到家中除了想心上人田桂花之外,便是研究“三公”,床上桌上甚至地上到處都是有關(guān)“三公”方面的書籍與資料。在這種苦苦鉆研的過程中,趙四的賭技又有了很大的長進。漸漸的趙四練就的本領(lǐng)達到了登峰造極,無人能及的地步。且賭“三公”時,趙四的表情很平靜,總是不動聲色,不管自己牌大牌小,面部表情總是一個樣,這頗讓其他賭友感到頭痛,大家最怕的就是這種場景,賭“三公”能賭到這種境界,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后來趙四贏回來的錢就越來越多,尤其是臘月與正月。再后來,趙四這臭小子居然把田桂花抱上了床,最后抱回了家。據(jù)說田桂花一點都沒反抗,換句話說,不是趙四強迫她,而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投進了趙四的懷抱。有人問田桂花,“那么多人向你家提親,哪個不比趙四強,你咋就看上了這猴樣的趙四呢!你這不是犯傻嘛!”“趙四這家伙夠幽默夠浪漫,浪漫,你懂么?”聽的人似懂非懂,將信將疑,都用了奇怪的眼光看田桂花。原來田桂花看中的是趙四的幽默、浪漫。村子里那些光棍,知道田桂花這朵鮮花讓趙四摘了先,既恨又嫉,恨不得宰了趙四,個個口中憤憤有詞,罵罵咧咧:趙四你個狗日的,我日你娘。大家看到這種光景,知道沒戲了,再想也沒有意義,于是便都放棄了對田桂花的追求,但非分之想還是有的。一年后,田桂花生下一個可愛的帶把兒的胖小子。趙四他爹知道這一消息的那個晚上,樂得手舞足蹈,一把摟住了趙四他娘,趙四他娘猶如觸到了地雷,渾身顫抖不已:死老頭子,都七老八十了還玩浪漫,讓別人看見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呢!可黑燈瞎火的,誰能看得到呢!這一晚的趙四他爹似乎重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好像又找到了當年與趙四他娘入洞房時的激情。
最近兩年不見,據(jù)說趙四已經(jīng)闊起來了,且已經(jīng)棄賭從商,房子也從鄉(xiāng)下搬到了城里,在郴州這座花樣的城市中亦儼然是個人物。不久前的一天,我去找我的一位作家朋友,正當我漫不經(jīng)心地行走在郴州的西大街上的時候,一不小心“撞”見了趙四這家伙。當時,趙四的樣子有點夸張,挺著個啤酒肚,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腰間別個碩大的彩屏手機,左手居然拉著一個十八九歲的漂亮姑娘。我當時吃驚不小:他奶奶的,趙四你他媽的才發(fā)達幾天,就拉上了小姑娘,你就不怕田桂花把你揍成肉餅?!
(插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