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鋼的琴》是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電影運用風格化的鏡頭語言和拼貼式的音樂來營造一種真實的故事環境,同時影片的故事結構、人物設置等方面與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有相似之處,本文通過對比分析兩部作品,從中解析影片《鋼的琴》的風格與意義所在。
關鍵詞:《堂吉訶德》;鏡頭語言;拼貼式的音樂;多線敘事
中圖分類號:J617.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4)07-0052-02
導演張猛并不是科班學導演出身,人們最先了解他應該是趙本山的小品,他是趙本山小品的御用編劇,雖然在小品編劇上的成就沒有超過其父親張惠中,但其創作的小品《功夫》和《說事兒》還是憑借現實主義和詼諧風趣語言的融合,連續兩年獲得春晚小品節目一等獎。趙本山看中了張猛的才氣和勇氣,對張猛寄予厚望,聘請他為本山傳媒的副總??墒撬麘汛е娪皦?,毅然辭去副總的位置,開始砸鍋賣鐵地去拍攝關于東北的電影。
《鋼的琴》是張猛的第二部作品,與之前的《耳朵大有福》有相同之處,都是現實主義體裁的作品,都是講述生活在東北的貧困群體面臨的社會現實問題的故事。更為甚者,兩部作品的劇中人物是有重名的——王抗美?!抖浯笥懈!分蟹秱ワ椦莸蔫F路退休職工叫王抗美,在《鋼的琴》中王抗美作為次要角色再次出現。兩部作品又有所區別,《耳朵大有?!芬浴吧盍鳌钡姆绞秸宫F主人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鋼的琴》更注重在藝術上的巧妙構思,讓人們從更深入的視野了解工人生活的變化?!朵摰那佟吩谟谜嬲\嚴肅的態度面對底層人民生活的狀態下,融合了喜劇的元素和強烈的黑色幽默風格,影片中展現的人物是堂吉訶德式的,生活在幻想之中,但他們不僅敢想而且敢做,全片貫穿著久違的集體豪情和澎湃的血性。
《鋼的琴》故事發生在遼寧,遼寧是計劃經濟年代為新中國的崛起發揮重要的作用的城市之一。而影片展現的時代卻是一個尷尬,敏感的時代——上個世紀末,舊時代告別的前夕,國有企業被“并停轉產”,工廠職工紛紛下崗。鋼鐵廠的下崗職工陳桂林以組小樂隊在街邊賣唱為生,落魄的他面臨離婚,為了爭取女兒的撫養權,他和同為鋼鐵廠下崗工人,同樣落魄的兄弟們決定依靠自己的力量,為女兒造一架鋼琴。張猛正是通過這么一群面對重重生活壓力的下崗職工,表現出東北作為老工業區面臨改革小人物的生活狀態,并不是展現他們的無奈和屈服,反而贊揚小人物的樂觀與奮斗,敢于將白日夢付諸于行動,從卑微人身上展現生命的圣潔。
一、“堂吉訶德”式人物造型
人物塑造是《鋼的琴》最大的亮點。電影畫面唯美的展現了遼寧凋零的秋冬季節,但影片中的人物卻真切鮮活,就好像你許久未見的朋友,再次相遇后一起閑話家常。這幾個小人物身上的故事讓人感動,使被巨大生活壓力和欲望蒙蔽雙眼的人們,從他們身上得到少許慰藉。主人公陳桂林在集合一幫好友一起回到鋼鐵廠造鋼琴時穿著破舊的棉襖,帶著棉帽,提著燒水壺,不禁讓人想起塞萬提斯筆下的穿著盔甲,拿著長矛的理想主義者堂吉訶德。
《堂吉訶德》是對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西班牙封建社會狀況的真實全面的反映,雖然小說的主角自命為游俠騎士,但小說的作用卻是為了掃除騎士小說。《鋼的琴》在講述九十年代企業職工下崗后的生活,計劃經濟面臨改革,老工業區人人自危,生活積極性不高。通過時代變遷人們生活的貧困與無奈,卻正好體現出小人物雖曾經絕望,但依舊活蹦亂跳的生活下去
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時代中講述的卻都是關于理想主義者的悲劇故事?!短眉X德》主要講述了一位沒落的鄉紳堂吉訶德,因看騎士小說入迷,自命為游俠騎士,穿上盔甲,騎著一匹瘦馬,要游遍世界去除扶弱,維護正義和公道,實行他所崇信的騎士道。他先是單槍匹馬,出行一次后,又帶著侍從桑丘出門行俠,結果三次出行鬧了許多笑話,吃了無數苦頭,受盡折磨,直到臨終才清醒過來。
而《鋼的琴》中卑微的下崗職工陳桂林為守住女兒的撫養權,從借琴無門,到買鋼琴不夠錢,偷鋼琴被抓,演變成集合情人和兄弟一起造鋼琴。鋼琴在陳桂林心中首先是延續自己理想的載體,其次才是獲得女兒撫養權的籌碼。這是實現夢與完成現實的絕佳結合體。但是他太過于一廂情愿的制作自己的夢,妄圖通過制造夢的現實替代物完成理想,其實一開始就注定了,“鋼的琴”既不能實現他自己的夢想也不能保住女兒的撫養權,只不過這種掙扎的付出是對自己夢想和女兒最好的交代。正如他的情人淑嫻說過:“你就是造出鋼琴來也留不住女兒”。這無疑是導演暗示我們,陳桂林與其說是造琴不如說為自己造夢。但當淑嫻與王抗美越走越近,季哥販毒被抓,身邊的穩定結構發生變化時,陳桂林恍如從夢中驚醒,知道無意義的他中途終止這種行為,并放棄了女兒的撫養權。像堂吉訶德一樣最終都從理想主義者的悲劇中清醒過來。
其實他的理想破滅不是只有這一次,同堂吉訶德出行一樣,也經歷了多次嘗試,造琴只是最后一次的奮力拼搏。第一次,陳桂林用紙板給女兒畫了一個鋼琴鍵盤試圖用嘴里哼出的調子忽悠女兒,小孩可以哄一時,但騙不了她一輩子。很快小元就厭倦不出聲的假鋼琴。第二次,想向朋友湊錢買鋼琴,但是沒籌到錢反而倒貼進去不少。第三次,陳桂林想到教室有現成的鋼琴,便召集兄弟去偷,不料被抓進警察局。可以說同堂吉訶德一樣,在理想主義者的道路上歷經磨難,又越挫越勇。
在人物構成上,既然有堂吉訶德當然少不了他的扈從桑丘,在《鋼的琴》中陳桂林的追隨者就是他的情人淑嫻。無論陳桂林做什么,淑嫻都無條件的支持他,幫著陳桂林照顧父親和孩子,拿出自己的積蓄給陳桂林湊錢買鋼琴,偷鋼琴時為他站崗放哨,甚至造鋼琴時她也是第一個入伙人。但淑嫻又和桑丘不同,桑丘是名普通的農民,膽小如鼠、目光短淺,他聽信堂吉訶德的話,追隨騎士精神很容易被人所接受。而淑嫻會唱歌、能彈琴,甚至會說俄語,文化知識應該不比陳桂林差,可是她卻愛上了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點自私的男人,并成為他的情人。應該就是因為陳桂林會拉手風琴,有文藝氣質,再加上東北人天生樂觀的性格,讓淑嫻可以暫時麻痹自己,忘記現實生活中的苦悶。
《堂吉訶德》除了堂吉訶德與桑丘這條主線外,還有涵蓋了貴族、神父、市民、貧民、囚徒、強盜、妓女等社會各個階層的人物。影片《鋼的琴》的結構也像《堂吉訶德》一樣,除了陳桂林這一條主線外,還穿插了幾個小人物,雖然影片中展現他們的篇幅并不多,但也足夠讓觀眾了解他們身上的故事,知道他們在各自生活中的失意和煩惱。大劉是電工改行的屠夫,在家中沒有地位,嚴重的“妻管嚴”;王抗美的妻子病逝,他是剛被學校辭退的保管員;二姐夫一輩子都謹小慎微,為了面子放棄掙錢手藝;胖頭是打一毛錢麻將還偷牌的小混混,女兒被人搞大了肚子;季哥是挖廠區地下廢鐵倒賣的工頭老大,后因販毒被抓;剛出獄的小偷快手,靠配鑰匙為生;汪工是為了一個俄羅斯姑娘終身未娶的老工程師。就是這么一群人幫助陳桂林完成了他的鋼琴夢。導演將草根人物生活的困頓和生命堅韌的掙扎結合在一起,增強了人物生存意識和生命意識的窺探。
二、風格化的鏡頭語言
導演寓意的表達全都包涵在鏡頭中,所有小人物在時代車輪無情的滾動下的無奈與困頓。
影片中對于景別和鏡頭的運動非常講究,以遠景和全景為主。像影片開場,仰拍陳桂林與前妻小菊為了爭奪女兒小元的撫養權面對鏡頭的對話,小全景拍攝,前景是兩人漠然的狀態,面對鏡頭互相之間沒有眼神交流,展現兩人關系的不可調和性;背景是陰沉、灰蒙的天空,荒廢的房屋和破舊的棚頂,一邊殘破,一邊完好,非常像一雙展開的翅膀,但是不平衡的翅膀是不可能飛翔的,也象征著兩個人必定分開的命運。更鮮明的例子是陳桂林的小樂隊為老人送葬時的全景拍攝,前景是在荒廢的,雜草叢生的空地上,樂隊的成員披著黑色的雨衣演奏《三套車》,后景卻是冒著滾滾濃煙的煙囪,,再結合送葬的情節,加強了黑色幽默和笑中帶淚的效果,突顯影片著重體現的兩方面內容,渺小的人物和逝去的時代,不得不承認這群被時代所拋棄的人們面對生活的無助感。
除了全景展示時代的特征,影片中還有大量的圓柱體的展現,除了兩個即將被炸,代表舊時代終結的煙囪外,影片中在選景中特別注意幾何形體的運用。讓人印象深刻的有三點,一是舊時代的象征,陳桂林騎著摩托車帶著父親回家時,穿過工業建筑群,大量的圓柱形管道密布街道的兩旁,在構圖上,作為計劃經濟工業時代象征的管道壓制著陳桂林以及他的生活。二是學校內爐子的管道,同樣是圓柱體但這此處的意義卻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起到分割畫面的作用。第一次陳桂林與王抗美聊天時,通風管道從下至上將兩人分割開來,映照陳桂林此刻的話“咱們兩不一樣”;第二次緊隨其后,小元偷練琴被抓,老師和陳桂林對峙,四名老師在畫右,陳桂林、王抗美、小元在畫左,分成鮮明對峙的兩方,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冷淡在這個鏡頭中被強化。第三點得含義卻是時代對人的壓制和封閉,淑嫻的家中養著小金魚,但魚缸卻與常態的魚缸不同,是一個個圓柱體,將金魚活動的空間封閉起來,就像影片中的人物一樣,因走不出舊時代,固步自封,而只能迷失自我,甚至喪失尊嚴。
影片中還有幾個有意味的橫移長鏡頭,其中在兩個極端的場景中有所運用,一個是在葬禮,一個在婚禮。葬禮中小樂隊演奏《步步高》,鏡頭左移出現老人的祭奠堂和玩雜耍的人。不僅再次突顯出張猛黑色幽默的喜劇風格,而且形成強烈的視聽沖擊力。通過對話讓人得知這已不只是一場葬禮,更是時代的隱喻,城市、國家都在加快腳步搞建設,而陳桂林、淑嫻就是走得慢、被計劃經濟落下的人。這是老人的葬禮,但更是一個時代逝去的葬禮。另一處在婚禮中,鏡頭從樂隊移動到胸前戴著大紅花,滿臉笑容的陳桂林身上,隨之淑嫻也盛裝進入鏡頭,剛開始以為是他們兩的婚禮,伴隨著兩人的婚禮祝詞,全景出現踏入紅地毯的新人,人們才了解到他們是將自己的笑容奉獻到別人的婚禮中。這種不能逃脫的時代環境造成了人物不能擺脫自己面臨的困境和時代賦予的命運,他們只能掙扎著、卑微的生存下去。在這樣的境遇中,喜劇元素中的幽默和荒誕以生活常態注入到人物的精神世界。
三、拼貼式的音樂
為了更好的凸顯時代感,導演在歌曲的選擇上可謂是獨具匠心,甚至有看歌舞片的錯覺。片中充斥的大量蘇聯歌曲,而且還運用最能體現年代感的流行歌曲,如《張三的歌》、《心戀》、《跟往事干杯》等,這些歌曲以點題加詼諧的方式出現在影片的各個段落,讓觀眾在觀看的同時更容易陷入對舊時代的回憶中。 最讓人意外的是游戲《超級瑪麗》配樂,陳桂林為女兒畫紙鋼琴,配合著女兒玩《超級瑪麗》游戲過關失敗的音樂,懷舊的感覺連同陳桂林作為父親的這份苦心的荒誕與滑稽也一同涌出。
影片的形式感很強,片中最能體現陳桂林以及這群人狀態的段落全都離不開音樂的抒情作用。例如這群人趁著夜色開車去學校偷琴,他們在冰柜車里握著掛豬肉的鉤子當話筒唱著徐小鳳的《心戀》,跳著舞,這一幕張狂而歡樂,甚至有些瘋癲。再例如影片中最格格不入的段落,具有超現實色彩的段落。時不時地,陳桂林會陷入一種想象中,大雪紛飛,一束頂光罩下來,或是他一人獨自在舞臺上彈奏《致愛麗絲》,夢幻之極卻注定著夢想如泡沫般破碎,展現他內心的挫敗感;或是與淑嫻一起站在舞臺上,一束藍光,一束橙光分別罩在兩人身上,強調兩人的冷暖對比,暗示兩人對待同一問題的不同看法,也預示著兩人關系會出現裂痕。
對于20世紀80、9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上世紀90年代這段歷史應該都沒有什么深刻的感想與領悟,但依然無法阻止很多人對電影《鋼的琴》的喜歡,除了現實主義下的黑色幽默,微笑著展現底層人民的生活外,還因為里面穿插了許多其他的回憶。例如電影《偷自行車的人》,在《偷自行車的人》中自行車是作為父權的象征,而在《鋼的琴》中也有所體現,舊工廠中,陳桂林的摩托車轟然倒地,預示著他父親的去世。還勾起人們對英國著名搖滾樂隊甲殼蟲樂隊的回憶,陳桂林等翻墻進入學校偷鋼琴時,四人站成一列橫穿空地,再配上激烈的搖滾樂,正是“披頭四”四人一列闊步穿過人行橫道的專輯海報的翻版。
《鋼的琴》通過小人物的生活狀態展現大的時代背景,以小見大,使整個故事立體而豐富。人們一直嘲笑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者,笑他們愚昧、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但在《鋼的琴》中人們卻深深的被這群生活在中國特定時期,特定歷史背景下的“堂吉訶德”的行為所打動,正如預告片中所說的“要為兄弟牛一次,要為尊嚴搏一回”??瓷先ニ麄兊男袨榛恼Q不羈,但卻承載著沉重的思想意義。歷史的前進總會犧牲掉一些人,這些在現實生活中失落的人們或許就生活在“白日夢”中,但他們相互扶持和人情味體現,卻讓我們對這些“理想主義者”肅然起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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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煜,女,1989年4月出生,重慶大學美視電影學院2011級電影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電影批評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