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他曾是一家國營儀表大廠的廠長,上下班專車接送,好不威風。
他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孝子,不管工作多忙,每星期都要抽出小半天的時間去已退休在家的父母那里,陪他們吃頓飯,喝喝茶,聊聊天。那時候,父親常搬了馬扎坐在小區門口和一幫老頭兒下棋打牌。每次他從小轎車里鉆出來跟父親打招呼,父親都有點心不在焉地答應一聲,隨后一句:“快上樓吧,你媽在家等你哪!”說完便繼續和老伙伴們玩耍。
他則徑直往樓上走,進樓道口時,總習慣回頭看看,這時就聽到那幫老頭圍住父親七嘴八舌地夸他真有福氣,養了這么有出息的兒子,光耀門庭啊!父親便揚起頭大聲地笑。
有一陣子工廠要改制,他被上級組織暫停了廠長一職。不當廠長了,上下班自然再無小車接送,每星期的陪伴父母卻是雷打不動,只是小轎車換成了自行車。
父親依然常在小區門口和那幫老頭玩耍,只是每當看到他把自行車往墻上一靠,過來跟他打招呼時,嘴里雖也像是心不在焉地答應著,臉上卻分明寫滿了落寞。
母親卻相反。聽說他不當廠長了,眼睛里竟放出欣喜的光,緊緊攥住他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這回我兒子可以好好歇歇了,你說當那個鬼廠長有啥好?整天忙得腳不粘地,飯都吃不安穩。”至于轎車改為自行車代步,母親更是高興,“騎自行車多好,省得媽整天提心吊膽掛著你。”
那陣子,他算是正處在事業的低谷,面對父親和母親截然不同的兩張面孔,頗感費解。既有對父親態度轉變太快的不滿,又覺得母親太自私,只顧著自己不提心吊膽了,竟全然不關心兒子的仕途險惡。
半年后,他有幸又被推選為廠長,自然亦恢復了往日風光。父親又有了爽朗笑聲,母親卻顯出幾分惆悵:“唉!都快五十的人了,這得干到啥年月是個頭啊!”
如今,昔日的儀表廠已成為一個股份制的集團公司,也已退休且兩鬢斑白的他終于理解了父親當年的“變臉”其實正是對他人生起伏的“另類在乎”,而母親的所謂“自私”,亦更是連心連肉的舐犢情深啊。
俗話說,兒子是父親播下的種,所以他一定期望這顆種子能夠茁壯成長為棟梁之材——金榜題名、加官進爵、名揚四海……總之,兒子越出人頭地越是他無上的榮光和臉面。男人的面子大于天,說白了,兒子也就是他的名。
但兒子又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天性使然,母親最關心的自然是這團肉在她視線所及之外是否安然無恙。至于那些罩在這團肉外面的所謂光環,她并不在乎。因為,兒子就是她的命,跟命比起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其實,名也好,命也罷,都是爹娘對兒女最深最刻骨的愛,只是各有各的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