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艷茹 編輯/白琳
制裁高壓下的信用證業務
文/羅艷茹 編輯/白琳
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制裁法律與措施對信用證的發展有一定的阻礙,日益嚴峻的制裁形勢也在一定程度上倒逼銀行加強制裁的合規管理,優化信用證發展環境。
隨著國際制裁形勢的日益復雜、制裁措施的日趨嚴厲,信用證作為高度國際化的結算產品,其運用與執行面臨著越來越大的風險。而銀行作為信用證主要的參與方與風險承擔方,也受到各個國家不同制裁法律越來越多的限制與約束。
由于美國強硬的政治態度,以經濟為主的各種制裁形式已然成為其實現政治目的的有力手段。而鑒于其不可撼動的經濟地位,美國以外的各國金融機構也只能遵循其“游戲規則”,并按其旨意不斷更新制裁名單,以避免受到制裁懲罰。為符合當地法規或規避自身責任,部分銀行在交單面函中直接注明制裁條款或在信用證中加入制裁條款。一般較為簡單常見的條款表述是,“違反制裁法律的交單不可接受”。但也有一些較為復雜的條款表述,如:信用證下各方銀行之行事需符合美國、歐盟及聯合國制定的國際制裁法律法規(包括適用于各銀行分支機構的當地法律法規),鑒于有些情形下銀行會采用超過當地所適用的法律范圍的政策,因此當業務涉及美國、歐盟、聯合國或當地制裁名單上的任何個人、公司、政府,或者涉及古巴、蘇丹、伊朗或緬甸及其政府機構時,銀行將不承擔信用證下的付款及繼續執行的責任(包括但不限于處理單據或通知信用證業務)。
制裁條款的加入顛覆了信用證原有的規則,信用證的許多原則性條款受到沖擊,無法貫徹執行。由于制裁條款涉及的是法律層面,并且除美國、歐盟及聯合國的制裁措施以外,各國制裁法律不盡相同,以任何形式將信用證與制裁條款相結合都會影響信用證的執行。若確實違反了制裁法案,信用證的各方權利是否還能得到有效保護,各方義務是否仍要嚴格遵守?可從以下幾方面考慮。
第一,開證行不可撤銷的第一性付款責任是否仍然存在?
信用證是國際間通用的慣例,制裁措施則是國家的法律制度,這就意味著兩者的執行效力在制定之初就不在一個層級:遵循UCP600屬于銀行間自愿的行為;而制裁法律卻是帶有強制性的,尤其制裁條款通常會涉及洗錢、恐怖融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等危害國家集體利益的行為,是每個經濟參與方都應嚴格遵守的。因此,當在信用證執行中確實出現違反了制裁法律的行為,開證行的第一性付款責任必然要讓步于制裁法律,以免信用證淪為恐怖分子實施恐怖活動進行恐怖融資的手段。
第二,被指定銀行的善意議付行為能否受到保護?
根據前文所述,當涉及制裁時,開證行可以免除對受益人的承付責任,那么,如果同樣涉及制裁,但被指定銀行已經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對相符交單進行了議付或承付,其是否還能向開證行索償?根據信用證欺詐例外的例外原則,開證行對已進行善意議付或承付的被指定銀行當然負有承付責任,但由于涉及到制裁及與之相關的洗錢、恐怖融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等恐怖行為,似乎與經濟欺詐行為不屬于同一犯罪性質,各國家、地區及組織對這兩種犯罪的處置態度、懲治力度也不盡相同,因此似乎無法適用欺詐例外的例外原則。
第三,如果開證行、交單行和保兌行分別在信用證中、面函中和通知保兌的電報中加入或注明了制裁條款,那么在業務涉嫌違反制裁法律時,各方是否能夠免責?
當交單涉嫌違反制裁法律時,信用證中的任何當事方無論以何種形式表明其遵守制裁法律或注明免責條款,都會受當地制裁法律的影響,都需按當地制裁法律行事。因此,以上各信用證當事方的行為似乎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聲明立場及提示各交易方的作用。
那么,ICC對制裁條款與信用證的關系又是怎么看的呢?從ICC TA752案例中就能看出ICC對此也是左右為難,無法給出確切結論。在此案例中,保兌行對信用證加保,受益人將相符交單提交給保兌行后開證行被列入受制裁名單,保兌行以此為由拒絕承付。問題的焦點是,保兌行在明知開證行受到制裁甚至資金已被凍結后,是否仍需遵循UCP的規定對受益人的相符交單進行承付。在初稿意見回復中,ICC委員會指出,若制裁法律要求凍結受制裁人的資產,并禁止以其名義付款,銀行通常需要考慮某項交易是否受到制裁法律的監管,除非其他法律另有規定,否則銀行可拒絕付款及以任何方式完成執行后續的交易。這也就是說,此案例中的保兌行可以不支付款項。然而在之后的修改意見中,ICC的意見縮短到只有4小段,不再針對此案例的具體情況做分析,而是概括性地指出制裁法律高于國際慣例,并建議不要在信用證中加入制裁條款,以避免開證行在信用證下的付款承諾及信用證的不可撤銷性和獨立性受到影響,以及避免這一行為與當地的法律發生矛盾。在分析中,ICC還引用了其2010年3月發布的《有關適用ICC規則的貿易相關產品(如:信用證、跟單托收和保函)使用制裁條款的指導文件》。該指導文件明確指出:信用證和保函的規定、UCP、ISP、URDG等國際慣例的規定,都受制于國內法律。
為符合地方制裁法律要求及應對日益嚴峻的制裁形勢,各金融機構除在信用證或銀行面函中加入制裁條款外,還加大了對業務背景的制裁合規調查力度。在信用證業務中,常見的一種合規調查為對單據后的實際貿易行為是否涉及受制裁國家或制裁行為進行查詢。
以銀行實際遇到的情況為例。A銀行作為開證行,收到某筆信用證下的相符交單,但在勞氏情報網對提單進行航線查詢時發現,該提單下的貨物可能涉嫌在伊朗裝運。后根據內部相關部門規定,A銀行對交單行進行查詢,要求交單行在1個工作日內向A銀行確認該筆業務是否與伊朗有關,并提出,如過期未回復或確認該業務確實與伊朗有關,A銀行將采取拒絕處理等措施,相關風險由交單行承擔。后在一個工作日內,交單行向A銀行做出回復,明確該業務不涉伊,A銀行按時承付。
上述案例中,開證行是否有責任聯系交單行并責成其落實業務是否涉伊,交單行又是否有責任及時落實并回復,甚至交單行是否應當在將單據寄往開證行前就以可行的方式告知開證行呢?對類似情況,UCP在制定之初并沒有考慮,在UCP條款中也并無條例可依。
開證行按照內部要求完成自身盡職調查后,及時聯系交單行,請求與受益人合作關系更緊密,對客戶背景、客戶業務更加了解的交單行協助調查,基本做到了審慎合規,為業務的正常敘作提供了便利。但是,若交單行對開證行的詢問答復不及時,甚至不予理會,開證行是否能以此為由遲付甚至拒付呢?僅從UCP的角度看,開證行付款的前提只是單證相符,只要單據不存在不符點,開證行對受益人就有不可撤消的承付義務。然而,就像ICC反復強調的,制裁是法律范疇,作為國際慣例及國際組織的UCP以及ICC都不能凌駕其上。
再進一步,制裁合規是世界范圍內的銀行都應制定并落實的,因而,對業務進行合規查詢的銀行不僅僅限于開證行與交單行,還有可能是支付環節的代理行、清算行。因而,由于制裁查詢而引起的遲付甚至款項的凍結也很有可能來自代理行、清算行。由于各國法律不同,各銀行的制裁內部規則也會有所不同,相應的制裁合規把握力度、判定標準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差異。若開證行、交單行已執行了制裁合規盡職調查后仍被后續代理行或清算行以違反當地制裁法律為由終止支付甚至依據當地監管機構的要求將款項凍結,由此引發的遲付利息及后果應由誰來承擔呢?
筆者認為,至少在信用證范圍內,開證行沒有承擔此后果的義務。開證行只是按照交單行指示行事,并按照其要求的付款方式進行支付,而款項一旦離開開證行,開證行即已完成其付款責任,后續款項的流轉并不在開證行的控制范圍與責任范圍內。因此,受益人或收款行如向開證行追討利息,未免有失偏頗,尤其是在開證行已經嚴格按照信用證的規定付款,并已在合理、可行的范圍內做了制裁合規調查的情況下。代理行、清算行的合規調查主要是基于當地法律部門的要求,對在途款項進行凍結的行為也多是在當地法律部門的強制指令下完成的。因此,對遲付問題承擔方的判定,理應由當地法律部門決定。由于各國制裁法律的不同,對此類問題承擔方的認定可能也有所不同。這些無法預估和避免的法律風險,不僅會使各方銀行陷入被動局面,使得信用證無法順利執行,也降低了買賣雙方對信用證結算方式的偏好。
各個國家地區的制裁法律與措施,都會對信用證的使用造成一定的困擾,但日益嚴峻的制裁形勢也在一定程度上倒逼銀行加強制裁的合規管理,優化信用證發展環境。銀行從業人員,對外應與同業互通有無,主動了解對方制裁規定;對內應加強包括制裁在內的風險合規管理,完善健全合規體系,將重心逐步從業務創新與推廣的前臺轉向風險合規內控的后臺,以此營造出更加健康有利的業務環境。
作者單位:中國銀行單證處理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