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民的文化權利作為基本權利的一項重要內容,加強文化權利的研究既是國家增強“軟實力”的要求,也是我國法治建設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客觀要求。我國已經加入了文化權利保護的國際條約,就應當履行相應的國際條約義務。通過提升公民的文化權利意識,促使政府提供制度和物質保障措施,加強國家主流價值觀建設,強化民族文化的認同感,對于當前我國的文化建設有著特殊的意義。
關鍵詞: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公民基本權利;憲法權利
一、引言
文化權的研究意義何在?這與一個詞匯“全球化”不無關系。就全球化的本意而言,全球化最早可追溯至15世紀,但直至20世紀80年代早期,全球化概念才得以廣泛應用[1]。全球化這一詞匯首先應用于經濟領域。經濟全球化是資本運作的必然規律,經濟全球化帶來了金融、生產資料、勞動力等資源的全球性流動。伴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不同的政治與文化亦在面臨著融合與重構。對于文化而言,全球化既強化了逐漸趨同的全球文化,又在這個過程中強化了地域性文化族群的自我認同,并形成了一個逐漸展開的雙向過程:即政治史中充滿沖突,文明史中則既有沖突又有融合。[2]當前的世界政治、經濟、文化全球化具有兩個特征:第一,當前的全球化浪潮是世界歷史發展到特定階段的客觀產物,任何逆全球化的舉動都是違反歷史規律的;第二,當前的全球化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為中心的,發展中國家基本上沒有話語權。正是以上兩個特征對于發展中國家提出了嚴峻的考驗:如何在全球化浪潮中保持本國的獨立與自主,不被西方的生產方式、政治制度和價值觀所同化?如何對本國的文化進行重塑?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國文化權的研究才被賦予了更多的憲政意義。
首先,文化權有助于提升民族認同感,強化國家凝聚力與向心力。劉景錄先生在“近代以來中西文化的相遇、沖突與融合”一文中說,世界文化交流的歷史軌跡及其結果有過三種類型:(1)取代型。如歐洲文化傳入美洲,印第安文化在沖突中逐漸解體,被歐洲文化所取代。(2)復合型。如美國文化以盎格魯·薩克遜文化為主干,同時歐亞其他各國的移民文化作為附加成分也廣泛存在。(3)自主型。如佛教文化傳入中國后,由文化沖突到文化適應,使佛教中國化,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3]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是六大文明中唯一一個未被中斷的文明形態,這既證明中華文明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同時也說明中華文明本身就是包容的、寬容的文明,這決定我們在面對文明沖突、文化征服的時候只能夠采取“自主型”文化。而進行“自主型”的文化構建的前提是自身文化具有強烈的認同感,有學者將此種權利稱之為“文化認同權”,并認為此種權利是文化權利的核心要素。[4]任何一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文化傳統,文化的傳承即意味著民族的延續,文化的消逝也代表了民族的不復存在。美國學者亨廷頓在其2004年出版的《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一書中認為,美國應該發揚盎格魯——新教的文化、傳統和價值觀,這是美國的根本“特性”,否則美國就有分化和衰落的危險。[5]對于我國又何嘗不是如此?由于近代的落后,先驅們為了救亡圖存,努力向西方學習,希望從西方文化中尋找中國近代化的鑰匙。對于民族文化則有些矯枉過正,“打倒孔家店”一度成為新民主主義文化的口號。直到新中國建立,才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重新審視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國學與西方文化的關系。重塑民族文化、增強民族認同是當前我國文化建設的重要課題,也是當前研究文化權的應有之義。
其次,文化權研究有助于提升文化軟實力,增強國際競爭力。當今世界國家之間的競爭是綜合實力的競爭,而文化是國家“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平與發展是當今世界的主題,武力征服和顏色革命只有在極端情況之下才會發生,但是另一種“侵略”卻從未停止:文化侵略。這種侵略比武力征服更加恐怖,武力征服只是征服了領土,而文化侵略則可能讓一個民族消逝,當民族文化被同化,民族的存在已無意義。在西方主導話語權的世界,文化霸權在所難免,文化侵略無處不在:星巴克、耐克、好萊塢電影、迪斯尼樂園乃至圣誕節、情人節!也許尼克松的一席話能幫助我們認識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是如何利用文化霸權來實現自己的戰略利益的“既然已經獲得了和平,我們首先必須好好想一想,我們需要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一個理想的世界是:所有國家都有自由的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永遠忠實于社會正義和人權”。[6]但是社會正義的標準是什么呢?答案只有一個:強權國家的利益。面臨全球化的國家趨勢,對于發展中國家既是挑戰,更是機遇。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國家-社會”范式一直是西方國家政治理論的研究進路,但是美國9·11事件幾乎改變了西方學術走向,本·拉登以獨有的方式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主導的全球化提出挑戰,這也迫使西方開始重新審視自身的思維方式。“國家與社會”范式很快淡出了西方學術界,“文明沖突論”差不多取代了“歷史終結論”,西方學術界以更深遠的歷史眼光看待中國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甚至西方文明本身。與此同時,“中國模式”也再次回到西方學術界的視野,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中國古代思想并未成為中國憲政的障礙,反而成為其憲政傳統的合法性資源,這不得不引起西方學術界的反思:是時候認真對待中國了。以至于“重新把中國共產黨帶回來”成為西方學術界研究中國問題的理論傾向,甚至連提出“歷史終結”的福山也加入到對中國模式的討論中,并把中國政治體制視為對人類具有普遍意義的政治秩序。[7]
最后,文化權研究有助于提升保障文化權,提高公民參與文化建設積極性。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文化權利對于國家而言更多意味中義務。一方面,國家必須為保障公民參與文化生活而加大投入,如興建文化設施、出臺鼓勵政策等;另一方面,應當從立法層面為公民的文化權利提供法律保障,并且在公民的文化權利受到侵害時提供司法救濟。相應的,當國家對公民文化權利高度重視并提供切實的保障之后,公民的文化參與積極性自然會得到提升,文化產業亦會隨之繁榮。以文化權利中的科學研究為例,鄧小平同志提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是科學研究的成果,沒有研究就不會有成果。如果國家不提供物質和制度的支持,科學研究就缺乏基本的物質保障,自然不可能實現“科技強國”的國家戰略。同樣,如果相應的法律制度不健全,科研成果不能得到法律保障,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必然受到打擊,科學研究也會陷入困境。所以,文化權利的研究既能夠完善國家的法律制度,同時也能夠提升公民參與文化活動的積極性,進而間接促進科學技術的發展。
二、文化權之淵源與內涵
文化權是一項國際公認的基本人權,也是一項憲法性公民權利,但是文化權被普遍認可卻是世界歷史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產物。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伴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進程加劇,歐洲和北美發達國家出現了大量的“移民潮”,這些人口一方面為人口輸入國帶來了豐厚的勞動力資源,但是另一方面卻對國家的統治提出了一個挑戰:如何處理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需要?對于與主流文化相異的文化傳統,是對其進行統一、改造或是壓制?毫無疑問,文化與民族之間的關系是任何統治者不能忽略的問題,正如同在阿富汗喀布爾國家博物館大門之上的名言:“當一個民族的文化存在,這個民族就存在著”。[8]回顧西方公民權利理論的發展我們發現,民族國家是一切權利理論的基礎與前提。而任何一個民族國家都會有一種主導的民族文化,從某種意義上講,近代意義的西方國家的構建過程就是在同質化的民族文化基礎上進行的憲政制度建設。我們習慣性的將現代化的進程稱為“西方化”,這就表明近代的全球化進程的實質乃是西方中心民族的種族主義對其他民族的同化或改造,也是中心民族憑借政治或經濟優勢對弱勢民族、邊緣民族的侵蝕和剝奪。然而民族文化的生命力甚是頑強,盡管在西方歷史上我們不乏“民族清洗”的歷史片段,如德國希特勒時期對猶太民族的清洗,但是,但是少數民族還是保持了與中心民族完全不同的族群意識、文化傳統與價值觀念,文化成為他們維護維護群體身份認同和維護自身權利的工具。[9]直至今日,似乎沒有一個民族國家不存在存少數民族。西方國家現在面臨的社會歷史環境是一方面各民族之間還不能和睦相處,另一方面自由民主西方國家正在對人權實行保護和支持。這些問題導致了少數民族文化不僅與主流民族文化產生沖突,而且與西方憲政國家公民權利發生了沖突。這是在這種背景下,以民族文化為主要內容的文化權利才被作為基本人權被提上了立法的日程。
最早將公民的文化權利上升為憲法權利的是德國的1919年《魏瑪憲法》。1919年德國《魏瑪憲法》第一次對公民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做出了全面而具體的規定,因此,《魏瑪憲法》被認為是自由權本位的人權向生存權本位的人權轉變的里程碑。《魏瑪憲法》第118條規定:德國人民,在法律限制的范圍內,有用語言、文字、印刷、圖書或其他方法,自由發表其意見之權,并不得因勞動或雇傭關系,剝奪此種權利。[10] “二戰”以后,文化權利作為基本人權的組成部分逐漸被國際社會承認,并且在被納入諸多國際公約之中,其中最重要的三個聯合國公約分別是: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1966年《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以及1966年《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從國際公約關于文化權利的界定來看,文化權具有主體復雜性、內容多樣性、地位平等性三個的特征。
第一,主體復雜性。文化權利的主體包括三個層次,作為個人的公民權利、作為族群的民族文化權和作為國家的同質性國家文化權。毫無疑問,文化的起點必然是個人,正是每個人的努力和付出才推動了文化的創新和發展,所以作為“原子”的個人的文化權利必須得到保障。但是,文化本身的意義就是超個人的,一個人的研究成果及創作內容始終不能被稱之為文化,文化由個人到集體、由特殊而一般的結果。文化為群體所共享,也對群體中每個人實現著限制,文化具有人為性和群體性。[11]所以族群和國家同樣是文化權的主體。
第二,內容多樣性。文化即意味著創作、創新與差異,不同的個體、民族與國家因為地域環境、歷史傳統、生活方式的不同必然形成內容迥異的文化。文化權被視為國際權利的前提就是承認文化的多樣性,保障不同文化之間的多元發展,避免出現文化霸權的情況。每個人、每個民族、每個國家都有參加文化生活進行文化創作的權利和自由,那么他(它們)當然應當享有選擇與主流文化不同的文化類型的權利。[12]正如有學者提出的,其實文化多樣性本身就是人類文明面對未知環境的一種適應機制,如果人類文化一直過分依賴某些特定的文化設施或文化內容,則可能造成整個文化僵化而喪失演化上的優勢,甚至導致人類文明的滅亡。[13]
第三,地位平等性。尊重和承認少數人的文化權,這是文化權平等性的體現,同時也是文化權基本的內涵。在當今世界,國家可能因為經濟、政治等因素存在強弱之分,如作為冷戰結束后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毫無疑問在世界范圍內擁有絕對話語權(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的文化產業非常發達,產值占GDP的20%左右,其總體競爭力位居世界首位[14]),但是在文化領域,這種政治上的主導權并不能作為同化和消除另一種哪怕是邊緣文化的正當理由。《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27條的內容便是不同文化地位平等性的最好解釋。
三、我國文化權建設之反思
(一)我國文化建設之歷史回顧
1840年中國開始了艱苦的近代化進程,以救亡圖存為背景,以學習西方的軍事技術為目的的洋務運動失敗了,以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為導向的“百日維新”失敗了,之后仁人志士認識到,單純的技術和制度都要以思想的革新為導向,然后以陳獨秀、李大釗、魯迅等人為代表的“新文化運動”開始了。“新文化運動”是一場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文化運動,其口號為“提倡民主,反對專制;提倡科學,反對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對舊道德;提倡新文學,反對舊文學”,可謂是我國思想和文化領域的革新。在近代史的教課書中,對于“新文化運動”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它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給專制主義以空前沉重的打擊,動搖了傳統禮教的思想統治地位,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開辟了道路。但是從文化發展的角度來看,“新文化運動”也有很大的局限性,比如對傳統文化的全面否定就造成傳統文化的斷裂。但總體來看,“新文化運動”是資產階級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正面碰撞,可謂我國文化界的啟蒙運動。可惜,啟蒙這一主題并未持續下去,相反,啟蒙這一主題因政治和軍事原因一直處于邊緣化的狀態。
新中國成立后,黨中央高度重視文化建設工作。1956年4月,毛澤東同志以中國中央主席和國家主席的身份首次提出了“雙百方針”,即藝術問題上的“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的“百家爭鳴”,并指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范圍之內,各種學術思想,正確的,錯誤的,讓他們去說,不去干涉他們”。[15] “雙百方針”極大地鼓舞了文化藝術工作者,使中國文化藝術界出現了蓬勃的景象,也形成了新中國第一個文化藝術的高潮。在文化價值導向方面,這一時期為了清除封建文化和資本主義文化殘余,黨和國家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以集體主義為核心、以共產主義為目標的社會主義價值體系”的價值觀重塑活動。期間,先后開展了通過社會主義三大改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以及學習黃繼光、雷鋒、焦裕祿等英雄的群眾運動,強化“集體主義”、“大公無私”的社會主義價值觀。[16]
1978年之后,我國進入改革開放時期,這一時期我國的文化建設和價值觀體系都出現了新的特點。隨著1978年真理問題大討論活動的開展,打破了“兩個凡是”的束縛,人民的思想得到極大的解放。鄧小平同志也代表中央作出重要指示:“要堅持毛澤東同志提出的文藝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堅持百花齊放、推陳出新、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方針,在藝術創作上提倡不同的形式和風格的自由發展,在藝術理論上提倡不同觀點和學派的自由討論。”這些都為新時期的文化建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促使我國的文化建設出現一片繁榮的景象,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作家、藝術家和一大批優秀的作品。而另一方面,改革開放也打破了許多舊的價值觀,如國家集體至上、平均主義、仇視和完全否定西方的觀念。這一時期的價值體系方面有兩大特征:第一,建國初期一直被壓制和否定的西方資本主義文化和價值觀卷土重來,自由主義、拜金主義對社會主義集體主義價值體系造成嚴重沖擊;第二,傳統文化中的糟粕復蘇,如官本位思想、封建迷信思想乃至寄希望于用禮教統一人民的思想。有人總結這一時期我國文化的狀況:社會主義文化、傳統文化、西方文化此起彼伏,在相互排斥又相互吸納中交融在一起,形成了30多年里洶涌澎湃、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文化景觀。[17]
近些年來,文化權作為國家軟實力的代表,以及我國文化建設和價值觀方面的問題都引起了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對于文化權的重視在黨的文件中表現地十分清晰。文化權在黨的文件中最初的表述為“精神文明建設”,最為人們熟知的“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就是黨中央開始重視文化建設的標志。2001年1月,黨中央為加強文化和社會價值觀的建設而提出了“以德治國”的治國方針。2000年2月,江澤民首次提出 “中國共產黨要始終代表中國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始終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三個代表”表明黨的領導上升到了新的高度,而“先進文化”的提出也證明黨對文化建設的重視。1997 年中共十五大提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此后黨的十六大、十七大、十八大都專門有章節論述社會主義文化建設。黨的十八大報告中第六章以“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為題從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全面提高公民道德素質、豐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增強文化整體實力和競爭力四個方面論述了國家的文化戰略,是黨關于文化建設和文化權利的最新認識成果。黨和國家高度重視文化建設和文化權利問題,一方面是因為文化的重要性,正如十八大報告中所言: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另一方面也說明我國的文化建設存在諸多問題,亟待加強和完善。
(二)我國文化權發展之困境
以上我們簡要回顧了近代以來我國文化發展的歷程,可謂曲折、艱難。然而從當前我國文化建設的現狀來看,恐怕仍不能讓人滿意,價值觀的混亂、對西方文化的崇拜、民族認同感的弱化等問題已經成為國家發展的短板。有學者將造成上述問題的原因歸結于我國文化建設“啟蒙精神”的缺失,“從近代中國以降,啟蒙精神一直處于邊緣的,甚至缺失的狀態”。[18]
啟蒙本身就是舶來品,這個詞語的背后其實是中西方文化的比較。啟蒙運動是發生在17、18世紀歐洲的一場反封建、反教會的資產階級思想文化解放運動,它為資產階級革命作了思想準備和輿論宣傳,是繼文藝復興運動之后歐洲近代第二次思想解放運動。啟蒙運動的目的是引導世界走出充滿著傳統教義、非理性、盲目信念以及專制,用理性、科學、自由、民主等理念驅魅,最終形成統一的文化認同。我們再反觀我國的文化史,我們發現我們現在同樣處于一個混亂的時期,傳統的文化、西方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文化相互糾纏、彼此抗拒、走向融合,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無法形成統一的文化認同感,信仰缺失、理想喪失、過度拜金、極度散漫隨處可見,而這一切都與缺乏文化啟蒙有關。
那么為什么我國文化啟蒙精神會缺失呢?原因如下:第一,文化啟蒙需要特定的歷史條件,而近代以來我國歷史不具備這一條件。近代以來,面對“船堅炮利”的武力入侵,清政府閉關鎖國的政策被迫改變,“救亡圖存”的主題使文化啟蒙這一問題變得無關緊要。此后無論是解放戰爭時期還是抗日戰爭時期,在硝煙彌漫的中國,文化啟蒙更無存在的意義。新中國成立后,雖然各項文化事業得到蓬勃的發展,但是黨對文化建設的主導地位以及馬克思主義文化觀、價值觀的一元化再一次使文化啟蒙這一主題邊緣化。直至1978年改革開放之后,雖然各種文化相互碰撞,具備了文化啟蒙的客觀條件,但是新中國成立后長期的集體優于個體的觀念使文化啟蒙徒有其形而無其實。[19]第二,我國商品經濟不發達,不具備文化啟蒙的經濟基礎。西方的啟蒙運動是資產階級對抗封建主義的歷史側面,而我國近代以來資本主義萌芽一直不曾發育。資本主義所主張的是個人自由,從而主張思想的解放,其政治理論亦是從個人出發,國家不過是人們為了自己的生存得到保障而建立的契約,國家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個人。而近代中國所強調的集體主義價值觀是對個人利益的壓制,二者之間發生沖突之時,個人利益應當無條件服從國家和集體利益,文化之啟蒙不具備相應的經濟條件。第三,中國自然科學之萎靡。從我國的文化歷史過程來看,我們所指的文化其內涵大多為“文學藝術”,而極少提及科學研究,這也確實是我國科技水平落后的真實寫照。反觀歐洲的啟蒙運動,在性質上其是一場反封建的運動,但同時也是一場思想的解放運動,而自然科學的發展對突破宗教的思想束縛無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20]啟蒙運動中出現一批直至今天都為人們銘記的科學家,如“實驗科學的始祖”培根、第一臺計算機的發明者帕斯卡爾等。科學與啟蒙之間關系不是偶然的,科學的精神就是批判的精神,科學不僅加深人們對自然規律的認識,更能夠重新塑造世界觀和價值觀。如在啟蒙運動中,以牛頓為代表的自然哲學的新方法不僅在科學中彰顯威力,而且也被積極引進到科學之外的社會問題的研究中,乃至塑造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在我國,科學技術始終與生產力、與經濟相聯系,科學與思想之間幾乎是相互絕緣的,這就是我國文化啟蒙缺失的另一個原因。
此處必須澄清,本文所指文化啟蒙乃系啟蒙之精神,并非對歐洲啟蒙運動的復制或重建。啟蒙之目的在于消除舊文化中如等級觀念、封建迷信等糟粕部分,開啟人民重塑價值信仰、強化文化認同之知性。在此意義上,面對我國文化啟蒙精神的缺失,筆者建議從以下途徑進行啟蒙精神的重建:第一,針對公眾缺乏信仰、價值觀混亂的情況,開展價值觀大討論、大批判,積極引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樹立。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者的論著對宗教意識和迷信觀念展開徹底的批判,最終確立了理性和科學的權威地位。面對我國當前誠信缺失、信仰缺失的現狀,唯有進行“大破大立”式的批判與重建才能引導中國文化走向理性和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社會主義價值體系的建設需要走出“本本”、走出課堂、會議室、走向“尋常百姓家”!對公民進行理想信念教育,不能僅僅依靠說教和灌輸,更需要激發群眾的思想活力,這也是黨的群眾路線在文化領域的要求。
第二,認真對待傳統與革新的價值,吸收“后現代主義”的批判精神進行文化的現代化建設。要雖然我們處于“后現代主義”盛行的時代,但是我們的文化建設仍然處于現代化的進程中,面對如此的時空錯位,必須正確對待傳統與革新的意義。[21]站在當今時代的高度上,重新審視傳統文化,抉出其中具有啟蒙含量的精神價值因素,并對這些價值因素進行創造性的轉化,如對于弘揚啟蒙的主導精神和普世價值,應當在吸收的前提下進行質疑和批判,而不應當一味地否定。
第三,培養公民文化權利意識,確立公民文化權利主體身份,遏制等級觀念、特權意識和權力尋租現象的蔓延。等級與身份是封建時代賴以維持國家秩序的工具,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在當今的中國更是“官本位”復活的思想根源。[22]在民主與法治成為我國國家建設主旋律的今天,官商勾結、權力尋租卻是“官場”的潛規則,這是令人痛心的事情。西方的政治視野一直強調國家與社會的對立,針對權力無限擴張的本性,用權力約束權力、用權利對抗權力是西方憲政觀念的共識。在我國,“強國家——弱社會”的結構短期內不會改變,公民在國家面前仍然顯得渺小、無力,公民的權利唯有寄托國家“恩賜”意義的保障,在文化權利方面的表現就是公民文化權利意識和權利主體身份缺失。欲改變現狀,唯有通過立法明確文化權利之基本權利地位,激發公民文化權利主體身份之認同,壯大中產階級的力量,形成與國家權力相制衡的市民社會。
四、關于我國文化權建設的展望
無論是作為國家“軟實力”的較量,還是為了強化民族認同感,抑或是構建民主法治社會,文化權利都已經成為國家建設層面的戰略問題。而文化權利的根本問題仍然是公民文化權利的保障問題,這是公民明確其文化身份的前提。如前所述,公民文化權利的保障問題根本上還是國內法問題,而憲法作為根本法對于文化的保障至關重要。我國現行憲法對于公民文化權利的保護規范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憲法中明確公民享有某方面的文化權利。如憲法第四十七條第一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第二,憲法明確規定國家對于公民文化權利提供幫助。如憲法第四十七條第一款規定,國家對于從事教育、科學、技術、文學、藝術和其他文化事業的公民的有益于人民的創造性工作,給予鼓勵和幫助;第二十二條第一款規定,國家發展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學藝術事業、新聞廣播電視事業、出版發行事業、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和其他文化事業,開展群眾性的文化活動。第三,憲法明確保護少數民族的文化權利。現行憲法第四條第二款規定:國家根據各少數民族的特點和需要,幫助各少數民族地區加快經濟和文化的發展;第四款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都有報紙或者改革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
從我國現行憲法的內容來看,雖然國家對于文化權利已經有了一定認識,但是在憲法層面的保障仍然顯得過于蒼白:首先,憲法沒有同國際條約接軌,在憲法規范中未明確規定公民的“文化權利”。文化權利已經被國際社會廣泛認可,我國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的締約國,并且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了該條約,這證明《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在我國已經具有國內法效力,所以在法理上不存在問題,應當在憲法中對該項權利予以明確。其次,我國憲法中的文化權利的外延過于狹隘。文化權利的主體復雜性和內容多樣性在我國憲法中并無表露,我國憲法中所規定的公民的文化權利基本上表現為“科教文衛”四個方面,無法涵蓋文化權利的諸多內容,也就無法提供憲法保障。再次,我國憲法中對于國家機關的義務規定過于寬泛。憲法規范中僅僅是提到應當為公民參與文化生活提供鼓勵和幫助,并未將發展文化權利作為政府的一項職責。許多國家憲法都通過規定國家或政府在保障文化權利實現方面的義務或職責,來保證憲法所規定的文化權利的實現。1981年《西班牙王國憲法》第九條第二款規定:公共權力應創造條件使個人和由個人組成的集團之自由、平等名符其實和行之有效,應鏟除阻擾和妨礙自由平等充分發揚的障礙,并便利全體公民參與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23]再次,對“少數人”文化權利的保護不足。我國憲法對于“少數人”的理解限于“少數民族”,對此無可厚非,但是卻未能明確少數民族的文化包括哪些,僅僅是含糊地提到“幫助少數民族地區加速經濟和文化的發展”。一個民族傳承的文化不僅有語言、文字,還有飲食文化、精神文化、歌舞文化等等,雖然憲法中不可能詳細羅列,但是對于少數民族文化中的保障應當更加深入,如對于已經列入世界非物質遺產的蒙古族長調民歌、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藝術等,應當明確授權相關法律進行保護。[24]最后,公民文化權利救濟制度缺如。法諺有云:無救濟則無權利。憲法將文化權利定性為公民的基本權利,就應當提供相應的司法救濟。在我國,一直不曾有憲法訴訟,“齊玉玲案”曾被認為中國憲法第一案,但是中國的憲法訴訟并未隨之建立,相反,公民的基本權利必須轉換為相應的民事權利方能獲得救濟。公民的文化權利是否具有可訴性的問題是文化權利保障的前沿問題。傳統上一直對于文化權利的可訴性持否定態度,理由有三:第一,文化權利之內涵與外延模糊,當權利范圍不能界定時,司法救濟無從談起;第二,文化權利屬于道德權利,不是法律權利,不具有司法救濟的意義;第三,文化權利的保護涉及行政機關的職權,由司法裁決行政職權有違三權分立之原則。[25]但是隨著文化權利研究的深入,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主張文化權利應當具有可訴性,因為雖然文化權利之范圍十分寬泛不宜界定,但是就一些基本的權能國際社會是具有共識的,如參與文化生活的權利、享受科研成果的權利等等,進而可以劃定可訴性的權利范圍對其進行保護。[26]我國雖然目前實現文化權利可訴性的可能幾乎為零,但是應當作為法治建設的發展方向。
作為一項公民的基本權利,憲法應當賦予政府更多的職責和義務,尤其是我國正在向服務型政府轉變,通過憲法授權進行相關的立法顯得尤為必要!此處筆者不展開論述,僅就政府的作為義務提些許建議:第一,建設各項為滿足人民群眾文化生活需要的文化設施和設備;第二,對公民進行基本文化素質的培訓以及培養從事文化服務的各種專門人才;第三,對有害于人民身體和精神健康的不良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通過法律手段堅決予以取締;第四,基于我國文化資源稀缺和分布的不平衡的導致公民文化權利本身存在的不平等的現狀,積極地創造條件,來消除各種公民實現文化權利的不平等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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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新安:《文化權利:公民權利的基礎》,載《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10月第12卷第1期,第99頁。
[10]莫紀宏:《文化權利的憲法保護》,載《法學論壇》2012年第1期,第20頁。
[11] 陳建憲主編:《文化學教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頁。
[12] 萬鄂湘、毛俊響:《文化權利內涵鄒議》,載《法學雜志》2009年第8期,第8頁。
[13]李亦園:《人類的視野》,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6頁。
[14] 孟東方:《美國文化產業的發展經驗及啟示》,http://finance.sina.com.cn/leadership/mroll/20120327/135511689666.shtml,2014年2月25日訪問。
[15]劉國新:《新中國文化發展歷程回顧》,載《當代中國史研究》2009年9月,第118頁
[16]于炳貴、郝良華:《中國國家文化安全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0頁。.
[17]武力:《論社會主義文化發展歷程和核心價值觀的形成》,載《江南論壇》2011年第6期,第7頁。
[18]俞吾金:《啟蒙的缺失與重建——對當代中國文化發展的思考》,載《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7月,第5頁。
[19]陶文昭:《在文化的大發展大繁榮中克服價值逆差》,載《.貴州社會科學》2008年第11期,第95頁。.
[20]閆順利 孫帥:《價值多元化的危機及其出路》,載《蘇州科技學院學報》2008年第2期,第31頁。.
[21]劉長林著:《思維方式和中國文化的選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66頁。.
[22]王京生:《文化戰略與大國責任——對中國和平發展的文化解讀》,載《馬克思主義研究》2006年第9期,第55頁。
[23]莫紀宏:《文化權的憲法保護》,載《法學論壇》 2012年第1期,第22頁。
[24]花建:《實現公民文化權利》,載《探索與爭鳴》2006年第3期,第19頁。
[25]王德新:《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可訴性問題探析》,載《北方法學》,2010年第6期,第121頁。
[26]朱曉青:《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實施機制》,載《法學研究》2000 年第2 期,第45頁。
作者簡介:
季煥爽(1987—)男,漢族,河南新鄉人,河南大學法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現工作于清遠市清城區人民檢察院。
陳墨白(1993—)男,漢族,河南開封人,河南大學法學院2012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