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草開始

一遍遍地聽到“春天”。春天卻并不主觀。小草慢慢綠了。又一個全新的春天開始了。

我站在陽臺上，靜靜地看著樓下窄窄花圃里的小草。想象自己站在山巔，俯瞰著山間的草色。

家鄉山間的草色，從半山腰著色，然后向著山頂和山谷暈染。猶如畫師作畫，在紙張的中央落眼，然后留天涂地，濃淡著墨，傳遞神韻。

拽落想象的翅膀。讓我的視線落在現在地面上。

現在的花圃里，長著零星的小草，露出淡綠色的手指。向著春風搖著，搖擺著，宛如舞蹈中小女孩的手指一樣，搖著，擺著。春風在這樣的搖擺中，抖落微塵，飄啊飄。飄過前樓。

前樓上的鴿子，“咕咕”，“咕咕”地叫著。好像與小草沒有聯系。可是，我分明看見它的聲音在草尖上滾動。猶如露珠。我懷念的露珠。家鄉的小路邊，草葉上的露珠。與煙火之外的水滴相似。那是時光留給草葉的炙熱與延續。

我也懷念家鄉的山。春天里有淡淡的綠。類似輕輕的祝福，覆蓋山的全部。鴿子從山那邊飛起來。有著鴿子飛翔過的天空，明凈，舒緩。飛起的鴿子落在對面山上，“咕咕”，“咕咕”聲音，在微微的風里傳遞著無限的溫情。

早春的聲音，好像從鴿子的聲音開始。早春的顏色，好似從小草開始。

多年前的早春，走在上學的路上，眼睛會瞅著路邊的樹枝，視線散落在路邊的草尖上。看見枝梢一點點綠芽，會驚天動地的歡呼；看見小草的萌動，會撫摸剛剛露出地面的綠。

多年前已經過去了，與我越來越遠。那是一些永遠也回不來的光和溫度。

多年前的春草，沒有因為我的撫摸而長成大樹，也沒有因為雨水匱乏就哀怨一生。只要有了春天的氣息，它還是萌發，生長，綠綠地樣子。不小心的鞋，踩了草的葉，草不喊不哭不言殤，贈與鞋，綠綠的汁，還有清新的味。

春草，很簡單。簡單得讓人恣意踐踏。

正如魯迅先生的《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

也許，許多的時候，人不懂草，草不怨人。只有魯迅例外。只有白居易例外。每一個春天，草與白居易的“草”，兩兩相遇，好像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不用介紹，不曾聯絡，一見鐘情。剎那間，天地無色，只有對方。

草與“草”一見鐘情，無關風月，不關利害。關乎一種感覺，一種非理性的欣賞，一種能從對方眼里讀懂自己的感激與驚喜。從此，作別尋尋覓覓的過程；從此，生命中多少不堪的日子因了懂得而精致，而風情萬千。

也許，草對“草”說，每個春天，我都會唱歌：“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生在春風里的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是草民的草。

草，處于底層，附著于土地，弱小，但有頑強的生命力；普通，卑微，不引人注意，但無所不在。很喜歡戲劇里百姓對自己的稱呼“草民”。

“草民”是個地道的中國概念，在古代是含有貶義的。但是，現在，更多的是一份自我解嘲。不言他人之卑劣，只說自己的劣勢。我喜歡“草根族”那種淡淡的自嘲之義。

一天，看到香港《新報》報道，胡錦濤退休后常以一介草民自稱。草民的意義崇高自此。夫復何求！

一個“草”字，映照著世事與情感。有人說，草綠色的天涯是孤單的。孤單的天涯看著孤單的大海。

我想，千山萬水里的草，仿佛五千年的漢字，不言孤單。孤單是身邊沒人。寂寞是身邊有人，那人卻與你志趣不同。草不孤單也不寂寞。不孤單不寂寞的草，一路綠綠地走到天涯，看望大海。相看兩不厭。大海不寂寞。

草，世間最柔弱的植物。一生與天空最遠的植物，注定離不開泥土。

當泥土溫暖時，草覺得幸福。當青草枯黃時，泥土就沉默不語了。

我沉默時，愿意用寂寞的窗口映襯青青的草尖，想象小草是一個柔弱的女子，繞著愛人的脖子，哭啊哭，哭自己小小的委屈。或者，笑啊笑，不傾城的笑，不傾國的笑。草一樣的女子，必定是這樣的，清新、自然、簡單，不描眉、不畫眼，不矯揉造作，不花枝招展。必定是對著泥土，萬般柔弱，千般抒情。

抒情與柔弱，到底不是寂寞的底色。能有一個男子供一個女子抒情與撒嬌，是女子的幸事。

塵埃里的幸福，說到底，是喧鬧中的快樂。離不開兩情相悅。

草民也有走散了的愛情，也曾哭得徹夜不止。草民的淚在冬天。春天來了，草民把空空的相思，綁成草垛，用來守望盛夏之后那些飄香的麥田。無論愛或者還是恨，草民的眉，都波瀾不驚地挑著俗世的繁塵。

在春天里，看著青青的草，我想，世間這端青色的草民，很多很多。他們緊貼著泥土，沒有草色入簾青的傲氣，沒有草色蒼茫的哀感情緒。只有簡單的快樂，泥土一般。

春草是淡定的。“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這是倉央嘉措的詩歌，也是青草的轉述。

就算秋風冷了，還會做一把弱小的草。這草，也許是茅草屋的草，也許是草船借箭的草。

秋季的冷，春天的繽紛，說到底，都是從草葉開始著色的。

在泥土的故里，春草終究做到了不離不棄。在北方，在黃土地，在“底定邊疆”的斷句里，春草與故土緊緊相連。故鄉是草的唯一，是草民的唯一。草民的腳步太小，跨不到異國。草民的心不厚不大，漂不過海洋。那些薄而大的心，漂洋過海，把故土拋棄，把心丟失。他們不是草民，他們是這個時代的精英。草民只會嘲弄自己，不曾嘲笑別人。

愛著草葉絲絲的綠，愛著草尖細細的綠。春天的路，從青草開始，一路生機無限！

從春草開始，把落在塵埃里的愛拾起！

從春草開始，把丟失的心，重新撿回來！

作者簡介：武麗，就職于定邊縣林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