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王》的謎語結構

摘 要：什克洛夫斯基認為只有“陌生化“的語言才能產生“文學性”。《俄狄浦斯王》中的“陌生化”主要體現在作品里“加密”和“解密”手法的運用，通過設置情節之謎、人物身份之謎以及破解情節之謎和身份之謎等看似矛盾的手法，旨在消解觀眾接受的前在性達到“陌生化”的效果。

關鍵詞：陌生化；加密；解密

一、加密

“所謂‘加密’，顧名思義，就是增加‘難度’就是讓‘表現’與其‘意義’不是那么直線性的、‘一清見底’；就是讓接受意識在其身上駐足，來‘玩味’或‘揣摩’其意義?！盵1]藝術形式之所以設置減速裝置，就是為了‘藝術地’延長感受的時值，使平常在讀者或觀眾意識中自動流過的現象，能吸引接受者的審美關注。加密手法在《俄狄浦斯王》中的運用具體表現在情節之謎、身份之謎以及結局的延宕。

1、情節之謎

什克洛夫斯基在談到材料和形式的關系時認為，材料不是決定文學作品的價值，形式才是判斷作品藝術價值的決定性因素。故事只是構成情節的材料，而情節是表現方法、技巧構成的形式。

《俄狄浦斯王》在情節的設置上打破了故事時間，在全劇的開頭便制造了高潮。《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時間是：忒拜國王和王后因懼怕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的神示吩咐牧羊人將他拋在荒山——牧羊人將他送給科任托斯國的報信人——報信人將孩子送給了國王波呂博斯撫養——在一次宴會上俄狄浦斯意外得知自己注定殺父娶母，為了逃避神示離開了科任托斯——路上失手殺死了生父拉伊奧斯——破解了斯芬克斯之謎當上了忒拜國王并娶了生母伊奧卡斯特——多年后城邦發生瘟疫，神示要找出殺害老國王的兇手方能平息禍患——俄狄浦斯發現自己是兇手。于是戳瞎雙眼自我流放。文本的敘述時間是瘟疫肆虐，神示只有要找到殺死老國王拉伊奧斯的兇手才能平息瘟疫——俄狄他在同伊奧卡斯特的對話中講自己為逃避殺父娶母的命運離開科任托斯——在牧羊人和報信人證實他就是被生母伊奧卡斯特遺棄的嬰兒——得知自己就是兇手后俄狄浦斯戳瞎了雙眼自我流放。什克洛夫斯基說過：“每部藝術作品都含有制動的成分。制動手法中的一種就是懸念。”[1]索?？死账箤ⅰ罢l是殺害拉伊奧斯的兇手”這一情節提前，使觀眾在全劇的開始就置身于一個巨大的謎團中，牽制了觀眾的注意力。全劇的第二個高潮是俄狄浦斯找出兇手就是自己，全劇的前半段就交待俄狄浦斯在當上忒拜國王前在一個三岔路口殺死了拉伊奧斯，可是索?？死账箙s安排劇中人物在經歷了種種猜測和尋找之后，在全劇的后半段讓真正的兇手俄狄浦斯浮出水面，觀眾也同樣帶著謎題和謎底同劇中人物一起經歷了尋找的過程。這一情節提前的“陌生化”手法，是一種出謎、猜謎和解謎的過程，猜謎的過程其實也就是認識現象的過程。設置懸念的目的也是為了修正通常人們接受此類客體時的模式，借以強化人的體驗。

2、身份之謎

俄狄浦斯話語的雙重含義在劇情“突轉”之后由正義的一面轉向了非正義的一面，即他自己的身份之謎在“突轉”之后浮出水面。

克瑞昂對俄狄浦斯說“主上啊，在你治理這城邦以前，拉伊奧斯原是這里的王?！倍淼移炙够卮稹拔胰?，聽人說起過；我沒有親眼見過（見過）他?！盵2]事實上他不僅見過拉伊奧斯并且還親手殺死了他。俄狄浦斯發誓要找出兇手，“我要重新把這案子弄明白，福波斯和你都盡了本分，關心過死者；你會看見，我也要正當地（非正當地）和你們一起來為城邦，為天神報這冤仇。這不僅是為一個并不疏遠的朋友（親生父親），也是為我自己清除污染，因為，不論殺他的兇手是誰，也會用同樣的毒手來對付我的，所以我幫助朋友，對自己也有利（不利）?！盵2]作為殺人兇手，俄狄浦斯的存在對城邦來說是不正當的，事實上他拉和伊奧斯是親生父子關系。俄狄浦斯正是用殺死拉伊奧斯的那雙手戳瞎了自己的雙眼。“在我做國王掌握大權的領土以內，我不許任何人接待那罪人——不論他是誰——不許同他交談，也不許同他一起祈禱，祭神，或是為他舉行凈罪禮；人人都得把他趕出門外，認清他是我們的污染，正像皮托的神示最近告訴我們的，我要這樣來當天神和死者的助手。我詛咒那沒有被發現的兇手（俄狄浦斯），不論他是單獨行動還是另有同謀（單獨行動），他這壞人定將過著悲慘不幸的生活。我發誓，假如他是我家里的人（他自己），我愿意忍受我剛才加在別人（他自己）身上的詛咒?！盵2]俄狄浦斯加諸在兇手身上的詛咒，無一例外地在他自己身上應驗了，歌隊厭棄他，沒有人同他交談，他一個人離開了特拜，拄著拐杖自我流放了。俄狄浦斯說“我對自己的事并不糊涂（糊涂）?！盵2]實際上他確實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俄狄浦斯的話語中包含著大量的自反結構，這些自反結構構成了文本豐富的含義。當真相大白后，俄狄浦斯的話轉向了它的對立面，即俄狄浦斯從“我邦的君王”“天災和人生禍患的救星”“全能的主上”“城邦的朋友”變成“落到最不幸的命運中”“最壞的人”劇情的突轉也導致了他身份的逆轉，從正面形象瞬間轉為罪惡的兇手。

3、結局的延宕

俄狄浦斯在同伊奧卡斯特的對話中得知拉伊奧斯是在一個三岔路口被一伙外邦強盜殺死的，他還了解到拉伊奧斯“個子很高，頭上剛有白頭發；模樣和你差不多。”[2]并且知道拉伊奧斯一行“一共五個人，其中一個是傳令官，還有一輛馬車，是給拉伊奧斯坐的”[2]。俄狄浦斯驚呼“哎呀，真相已經很清楚了！”可是活著回來的仆人說國王是被一伙外邦人殺死，而他是一個人，所以他要等候仆人的證實，真相的揭開第一次被延宕。

就在俄狄浦斯開始懷疑自己就是殺害拉伊奧斯的兇手時，從科任托斯來的報信人帶來的消息似乎成為能夠洗去俄狄浦斯嫌疑的力證。他的父親波呂博斯年高壽盡，并且他并非死于陰謀而是疾病。伊奧卡斯特認為神示的可怕的預言并沒有在俄狄浦斯身上應驗。報信人告訴他沒有理由害怕么殺父娶母的神示“因為你和波呂博斯沒有血緣關系。”并向他說明了俄狄浦斯成為波呂博斯兒子的經過，“不是自己撿來的，是另一個牧人把你送給我的?！薄八环Q為拉伊奧斯的仆人。”報信人原意是想通知俄狄浦斯人民要立他為伊斯特摩斯地方的王，可是他的到來恰恰揭示了俄狄浦斯真正的身份——波呂博斯冒名的兒子，拉伊奧斯的親生兒子。這個消息進一步確定了俄狄浦斯之前的懷疑，他終于還原了自己就是殺害拉伊奧斯的兇手的真相。

二、解密

“‘解密’與‘加密’的功能和作用，恰恰相反，即它不是以制造懸念布設疑云為要務，而是趨向于將作家的“意圖”公開暴露給讀者，使之處于一種非常微妙的地位，其主要功能之一，就是使讀者與現象保持一定的審美距離?！盵1]什克洛夫斯基寫道：“‘手法的暴露’，已被認識的畫面已不再尋求任何解釋或說明，而是成為自主的，它要求對自己采用新的構形法和新的材料。”[1]相當一部分文學作品的情節是建立在人物的不知情上，似乎他們全都幼稚至極，相反，觀眾卻早已知道結局。《俄狄浦斯王》正是通過引入“不知情者”的視角——俄狄浦斯，完成對所表現的現實現象的變形化處理。經過這樣處理之后的現象，會給人以陌生的感覺。經“不知情者”心理折射過的現實生活樣態，其內在的不協調外在化，更加醒目突出。觀眾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卻關注著俄狄浦斯對整個事件各個環節的發現過程。

《俄狄浦斯王》中兩次運用到了“解密”的手法。先知特瑞西阿斯已經明確地告訴俄狄浦斯“你就是你要尋找的殺人兇手”并且面對俄狄浦斯大發脾氣的警告，先知認為自己并不會受到懲罰，因為“只要知道真情就有力量。”帶著這個真相，觀眾期待俄狄浦斯是怎樣一步一步地揭開真相。

《俄狄浦斯王》中第二個謎語便是俄狄浦斯的身份之謎，索?？死账雇瑯釉谌珓〉那鞍氩糠纸o出了答案。俄狄浦斯同特瑞西阿斯爭吵的時候，特瑞西阿斯說：“告訴你吧：你剛才大聲威脅，通令要捉拿的，殺害拉伊奧斯的兇手就在這里；表面看來，他是個僑民，一轉眼就會發現他是個土生的特拜人，再也不能享受他的好運了。他將從明眼人變成瞎子，從富翁變成乞丐，到外邦去，用手杖探著路前進。他將成為和他同住的兒女的父兄，他生母的兒子和丈夫，他父親的兇手和共同播種的人?！盵2]觀眾知曉了俄狄浦斯的真正身份——拉伊奧斯拋棄的兒子、未能逃脫殺父娶母命運的悲劇人物。

大謎語套小謎語的結構是《俄狄浦斯王》的一大特色。打破故事時間，對情節進行加密；主人公話語中大量的自反結構以及結局的多次延宕共同構成了《俄狄浦斯王》的謎語結構，懸念的設置給整部作品增加了制動裝置，從而增加了觀眾的感受難度，延長了觀眾的感受時長?！敖饷堋钡氖址ㄓ质沟谜繎騽〉那楣澃l展以“不知情者”——俄狄浦斯的視角展開，使知情的觀眾與舞臺上的人物保持了一定的審美距離。

參考文獻：

[1]張冰.陌生化詩學俄國形式主義研究北[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古希臘]埃斯庫羅斯等.古希臘戲劇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