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韓非子在汲取前人思想成果的基礎上提出了“好利惡害”的人性論,在他的著作《韓非子》一書中,通過大量的事例和史實,從家庭、君臣、社會、國家等多方面論述了人性自利說。而這種“好利”的人性論實際上是春秋戰國時期血腥的權力斗爭和國家間弱肉強食的需要,以及社會道德淪喪,“禮崩樂壞”在思想上的反映。
關鍵詞:韓非子;好利惡害;人性論;禮崩樂壞;道德淪喪;權力斗爭
一、春秋戰國時期的時代風貌
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大變革時期。政治上,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法制度被打破,周王室日益衰微,周天子早已失去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小雅·北山》)的地位。各諸侯國紛紛富國強兵,擴展勢力,爭奪霸權;而諸侯國內部亦有卿大夫專權僭越的行為,新舊勢力斗爭激烈。諸侯國之間無休止的征戰,造成社會動蕩不安,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面。經濟上,鐵器的出現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隨著農業的進步,越來越多的私田被開墾,過去的“井田制”逐漸瓦解。同時,社會生產方式也開始轉變,工商業得到迅速發展,各種行業不斷涌現。經濟的發展使得人們對于“利益”與“私有”的認識進一步加深。思想上,隨著孔子“有教無類”思想的提出,“私學”大興,教育從“學在官府”到“學在民間”。“士”階層的出現和活躍也為思想文化的發展繁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等學派相繼出現,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韓非子提出了一整套體系完備的法家理論。本文由于學力、篇幅有限,在此主要窺探韓非子人性論中的自利說。
二、韓非子的人性自利說
韓非子師從荀子,但與荀子主張“性惡論”不同,韓非子主張人性自利說,認為人的本性是“好利惡害”的,表示“人皆挾自為心”(《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他認為人這種“利”的本性首先是自身為了生存的生理本能,“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而下不著地,以腸胃為根本,不食則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韓非子·解老》)。并且認為這是人之常情,用寬容的心態表示理解,“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韓非子·奸劫弒臣》)。因此雖然韓非子主張趨利避害的人性論,但是沒有對這種本性作出善與惡的評判,“而是堅持了一種客觀的評價,是一種價值中立的比較客觀的自然人性論,從而在人性論的發展道路上和荀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1]。
為了支撐其人性自利的觀點,韓非子在他的著作《韓非子》中,通過大量的事例和史實,從家庭、君臣、社會、國家等多方面論述了人的好利之本性,而這其中又以家庭關系最為重要、最為有力。“先秦時代的信任以血緣家族關系為基礎,在家庭和血緣關系親近的群體之間,更易產生信任。”[2]如果家庭關系都只是一種利益關系,那還有什么更親密的社會關系可以依靠呢?然而在韓非子看來,即便是骨肉至親之間也只是用“利”來維系,一旦利益有所沖突,再親近的人也會反目成仇。
“父母之于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此俱出父母之懷祍,然男子受賀,女子殺之者,慮其后便、計之長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猶用計算之心以相待也,而況無父子之澤乎?”(《韓非子·六反》)
在韓非子看來,父母生養子女并不是出于愛,而是為了自己的長遠利益,所以生兒子就相互慶祝,生女兒就殺掉。因此韓非子認為不能輕易相信他人,尤其作為君主,不能相信任何人,相信他人就受制于他人。
“且萬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適子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處半。’……故后妃、夫人、太子之黨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則勢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韓非子·備內》)
“備內”,即防備宮內的后妃、公子弒君篡位。韓非子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作是一種赤裸裸的利益關系,即使是父子、夫妻之間也不例外。古語云:“其母好者其子抱。”意思是母親受寵兒子就被疼愛。韓非子認為夫妻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因為婚姻關系而在一起。況且妻子到了三十歲就開始顏容老去,而丈夫到了五十歲還是“好色為解”(《韓非子·備內》),“愛欲會隨著女人年老色衰而去,由恩愛斷絕而帶來的利益損失也將不可避免,所以夫妻間必然會有一場為保衛既得利益的生死之戰”[3]。而君主與后妃、公子之間的關系更是如此。后妃與其等到年老色衰被君王輕賤,兒子被君王疏遠,不如自己當太后,兒子作君主,可以隨心所欲,男女之樂也不減于之前,“此鴆毒扼昧之所以用也”(《韓非子·備內》)。所以后妃太子之黨希望君王早死,不是因為憎恨君主,而是君王之死對他們有利,史籍上說君王因病而死的還不到一半就是這個原因。夫妻、父子之間的關系尚且如此,那么君臣之間,以及社會上互不相識的人之間的關系就更是如此了,“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余無可信者矣”(《韓非子·備內》)。
三、韓非子人性自利說產生的社會背景
然而韓非子這種極端的人性“好利”的思想并不是憑空產生的,有其產生的特殊的社會背景。正如上文所論述的,春秋戰國時期,隨著周王室的大權旁落,各諸侯國之間兼并戰爭不斷,社會動蕩不安。身為韓國的公子,韓非子更是耳聞目睹了血腥的權力斗爭和國家間的弱肉強食。韓非正是透視了這些俗世的貪欲和權勢欲,吸取了前人法家的部分思想,形成了趨利避害的人性自利說。正如張覺先生所說,他的這些思想“固然是先秦的思想成果在他頭腦中經過深刻反思后的產物,但實際上不過是戰國時代尖銳激烈的政治斗爭與復雜詭詐的社會道德在理論界的投影”[4]。
(一)《韓非子》中出現的弒君史實
韓非在《韓非子》一書中就例舉了很多大臣、公子、后妃弒君篡位的事例。如《韓非子·奸劫弒臣》中就提到:“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黨于下,此田成之所以弒簡公者。”春秋末期齊國的執政大臣田常殺死齊簡公,擁立齊平公,盡殺公族中的強者,從此齊國由田氏專權。其中亦引用《春秋》中的記載:
“故《春秋》記之曰:‘楚王子圍將聘于鄭,未出境,聞王病而反。因入問病,以其冠纓絞王而殺之,遂自立也。’”
楚國的公子圍將出使鄭國,還未出境,聽聞楚王生病便立即返回,并借入宮探病之機,用束冠的長纓將其哥哥的兒子,即楚王楚郟敖勒死,并且殺死楚郟敖的兩個兒子太子莫和公子平夏,自己即位為楚靈王。而據《史記·楚世家》記載,楚靈王是一位窮奢極欲的昏暴之君,他的弟弟蔡公熊棄疾趁他在乾溪享樂,殺掉他的兒子——太子祿和公子罷敵,逼死楚靈王,之后名義上立自己的另一個哥哥公子比為王,隨即又設計陰謀逼公子比自殺,自己即位為楚平王。
《韓非子·奸劫弒臣》還提到齊莊公與齊國大臣崔杼之妻東郭姜私通,被崔杼等人殺死。戰國時趙國的大臣李兌輔佐趙惠文王而把趙惠文王的父親趙武靈王餓死在沙丘宮。晉國的驪姬向晉獻公進讒言殺死了太子申生而立自己的兒子奚齊,造成了晉國大亂。
《韓非子·說疑》中更是例舉了齊國的田常,宋國的子罕,魯國的季孫意如、叔孫僑如,衛國的子南勁,鄭國的太宰欣,楚國的白公勝,周國的單荼,燕國的子之等九人為“上逼君,下亂治”的奸臣。例舉西周國的滑之,鄭國的王孫申,陳國的公孫寧、儀行父,楚國的芋尹申亥,隨國的少師,越國的種干,吳國的王孫額,晉國的陽成泄,齊國的豎刁、易牙等十二人為“思小利而忘法義”的小人。如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最后卻被奸臣易牙、豎刁堵塞宮門,活活餓死在宮中。齊桓公的幾個兒子為爭奪王位,互相殘殺,齊桓公的尸體直至腐爛生蛆也無人收殮。所以韓非子感慨到:“周宣王以來,亡國數十,其臣弒其君而取國者眾矣。”由此來說明宮廷內權力斗爭的慘烈以及人“好利”的本性。
(二)春秋戰國時期的弒君史實
綜觀春秋戰國時期,社會道德淪喪,世風日下,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面。淫亂的倫理關系和血腥的權力斗爭屢見不鮮,韓非子在書中例舉的史實不過是冰山一角。《左傳·閔公元年》中就有“不去慶父,魯難未已”的典故。魯莊公的大弟弟公子慶父與莊公的妻子哀姜私通,哀姜沒有子嗣,他便與哀姜密謀,欲立哀姜妹妹叔姜之子啟為魯君繼承人。魯莊公死后,莊公的小弟弟季友擁護太子般為國君,于是慶父派人殺死了般,立啟為國君,即魯閔公。過了一年,權欲熏心的慶父又殺死了閔公。兩個國君接連被殺,魯國的局勢陷入了混亂,季友趁機接莊公另一子申回國即位為國君,即魯僖公,慶父被迫自殺,魯國局勢才得以安定下來。
還有春秋四大美女之一的夏姬,生活糜爛不堪,與多位諸侯、大夫私通,也由此引出了一連串的歷史事件。《列女傳·卷之七·孽嬖傳》記載她“三為王后,七為夫人。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夏姬為鄭國國君鄭穆公的女兒,面容姣好,未出嫁時,便與自己的庶兄公子蠻私通,后嫁與陳國大夫夏御叔為妻,生有一子名夏徵舒。在夏徵舒十二歲時,夏御叔因病而亡。之后寡居的夏姬與陳國國君陳靈公以及大夫公孫寧、儀行父私通,夏姬的兒子夏徵舒漸漸長大,不忍見其母親的所作所為,趁他們幽會之際殺死陳靈公,最后被施以“車裂”之刑向陳國交代。之后楚國大夫屈巫貪戀夏姬美色,帶其私奔到晉國,雖滿足了自己一己私欲,卻給屈巫一族帶來了滅頂之災。
齊國的齊襄公與其妹文姜有私情,后來文姜嫁給了魯桓公。齊襄公即位的第三年,也是文姜嫁魯的第十五年,為了和妹妹長相廝守,齊襄公設宴款待魯桓公,暗地里命公子彭生在送魯桓公回驛館的路上將其殺死,之后為了和魯國重修舊好,又殺掉公子彭生向魯國交代。魯桓公死后文姜更是頻繁來往于齊魯之間,與她的哥哥私會,而即位的魯莊公也默認母親與舅舅的不倫關系,甚至為母親文姜在齊魯交界的禚地建宮舍。這一丑聞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在《詩經》中都有《齊風·南山》和《齊風·敝笱》記錄這一段亂倫之戀。
由此可見,春秋戰國時期,原本維系宗法社會的禮樂制度遭到嚴重破壞,社會道德淪喪,人們的思想處于混亂和焦躁之中,韓非子“好利”的人性論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產生的。因此,韓非子提出的人性自利說可以說是對時代的反映,是對君主治國保權的建議,是對兩者的“趨炎附勢”。
結語:面對如此混亂的社會狀況,如此復雜的時代風貌,孔子提出“克己復禮”的解決辦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墨子提出“兼愛”的解決辦法,“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墨子·兼愛》)。荀子提出“化性起偽”的辦法,“明禮義以化之”(《荀子·性惡》)。老子則提出“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老子》第十九章)的方法。而韓非子看到了社會中的黑暗與不堪,深知前人只寄希望于禮法約束的做法是極其無力的,因此他在汲取前人的經驗教訓后,看到了人“好利”的本性,提出“好利惡害”的人性倫理觀,主張通過“法”、“勢”、“術”來維護、鞏固君主的統治地位。韓非子揭開了溫情脈脈面紗下血淋淋的事實,具有歷史的真實性和深刻性,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注釋:
[1]秦茂森:《荀韓人性思想之比較》,《內蒙古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第9卷總第33期)。
[2]方士敏:《信任問題的社會學研究》,哈爾濱工程大學,2006年4月。
[3]高華平:《韓非子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年2月第1版,第77頁。
[4]張覺:《韓非子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
參考文獻:
[1]張覺:《韓非子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
[2]周勛初:《<韓非子>札記》,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0年11月第1版。
[3]高華平:《韓非子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年2月第1版。
[4]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1月。
[5]徐克謙,周蔚:《韓非子現代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5月第1版。
[6]張覺:《<韓非子>選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第1版。
[7]張彥修:《春秋戰國諸子關于道德之價值的認知》,管子學刊,2012年第3期。
[8]秦茂森:《荀韓人性思想之比較》,內蒙古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第9卷總第33期)。
[9]徐瑩:《莊子與韓非子人性論思想之比較》,內蒙古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第9卷總第34期)。
[10]趙俊:《韓非子與史學批評》,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0年第6期。
作者簡介:胡潔,女,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2014年7月畢業于安徽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被安徽大學評為“優秀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