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書·藝文志》是我國第一部史志目錄,反映了有漢一代的藏書之盛,也反映了先秦至漢以來學術的流變。其中《詩賦略》類例含糊,眾說紛紜。在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漢書藝文志·詩賦略》的分類進行梳理,以期對相關學術有所助益。
關鍵詞:《漢書·藝文志》;《詩賦略》;類例
一、詩和賦的關系——詩賦有別
《漢志·詩賦略》著錄詩賦共分五類,前四類是賦,后一類是詩。將詩與賦分開來著錄,這本身便說明,《漢志》的作者認為,詩賦是有區別的,應該予以區分。
《漢志·詩賦略》序云:
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列為大夫也。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也”。……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亦可以觀風俗,知薄厚云。[1](P190)
而在《六藝略》“詩”類的小序中,又表述:“《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1](P39)在分類著錄時,《詩賦略》中詩類的著錄之詩,也以“歌詩”標其目。可見,《漢志》編者是認識到詩賦之不同的:詩入樂可歌,賦則只能誦讀。
《詩賦略》序在追述賦之起源與詩的發展淵源時說:
春秋之后,周道寢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咸有惻隱古詩之義。其后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云,競為侈麗閎衍之詞,沒其諷諭之義。是以揚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人用賦也,則賈誼登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1](P191)
這里指出《楚辭》及后世之賦都是從《詩經》發展而來,然屈原、荀卿的作品尚有諷喻之義,而宋玉之后以至于枚乘、司馬相如、揚雄的作品皆“沒其諷諭之義”,失去了《詩經》“興、觀、群、怨”的政教傳統。在后面對“歌詩”的評價中,指出這些作品皆可以“觀風俗,知薄厚”,很好的繼承了《詩經》以來詩歌創作的政教傳統,指出了詩賦二者的相異之處。
二、四種賦的分類標準
《漢·志》著錄賦作,總分“賦”與“雜賦”兩類,其中“賦”類又分為三種,即屈原以下“賦”20家316篇,陸賈以下“賦”21家274篇,孫卿以下“賦”25家136篇,與雜賦類一種12家233篇并列為四種。按照《漢志》的體例,六略各有總序,每類之后又有小序,以此考知作者的分類思想和依據。但是《詩賦略》只有總序而無各類小序,“賦”的分類因此讓人迷惑不解。
清人章學誠《校讎通義·漢志詩賦》中說:
漢志分藝文為六略,每略又各列為數種……每略各有總序。論辨流別,義至詳也。唯《詩賦》一略,區為五種,而每種之后,更無敘論,不知劉、班之所遺耶?亦流傳之脫簡耶?[2](P46)
隨后又說“名類相同而區種有別,當日必有義例。”[2](P46)雖然他認為必有義例,但并未解釋具體原因,反而認為“詩賦前三種之分家,不可考矣”。[2](P47)但是他提出“三種之賦,人自為篇,后世別集之體也;雜賦一種,不列專門而類敘為篇,后世總集之體也。”[2](P47)這對于認識《詩賦略》的體制頗有啟發,對后世影響很大。明人胡應麟《詩藪》雜編卷一《遺逸》上云:“無名氏雜賦一十二家,二百三十四篇。蓋當時類輯者,后世總集所自始也。”[3](P225)
姚振宗不同意章學誠對于《詩賦略》沒有小序的解釋。他認為此處分類并非遺漏,亦非脫簡,而是本無義例可言。他在《漢書藝文志條理》中進一步解釋道,屈原賦之屬“大抵皆楚騷之體,師范屈宋者也”,陸賈賦之屬則是“大抵不盡為騷體,觀揚子云諸賦略可知矣”,孫卿賦之屬則是“大抵皆賦之纖小者,觀孫卿《禮》《知》《云》《蠶》《箴》五賦,其體類從可知亦”,雜賦則是“大抵尤其纖小者”。[4](P1644)他從體制方面對四類賦進行了劃分。
在賦類分類問題上,影響最大的是章炳麟、劉師培始作論說。章炳麟《國故論衡·辨詩》說:
《七略》次賦為四家:一曰屈原賦,二曰陸賈賦,三曰孫卿賦,四曰雜賦。屈原言情,孫卿效物,陸賈賦不可見。其屬有朱建、嚴助、朱買臣諸家,蓋縱橫之變也。揚雄賦本擬相如,《七略》相如賦與屈原同次,班生以揚雄賦隸屬陸賈下,蓋誤也。[5](P74)
而劉師培《論文雜記》云:
寫懷之賦,屈原以下二十家是也。騁辭之賦,陸賈以下二十一家是也。闡理之賦,荀卿以下二十五家是也。寫懷之賦,其源出于《詩經》;騁辭之賦,其源出于縱橫家;闡理之賦,其源出于儒道兩家。[6](P115)
程千帆先生明確反對劉、章的觀點。他在《<漢志·詩賦略>首三種分類遺意說》中認為第一種屈原賦類是《楚辭》之屬;第二種陸賈賦類是漢賦之屬,并解釋道“漢代賦家,或因循屈宋,無所變革,第一種中漢人諸作是也。或則入以縱橫之風,一變楚臣之忠愛纏綿,從容辭令;莊諧雜出,快意為主。此類之作是也。第三種則從荀子《賦篇》推之,“夫《賦篇》文體,實介《詩》《楚辭》之間。觀其造句,四言為主,實三百篇之遺;至若間用‘兮’字,又《楚辭》之別子。”最后總結“劉班別此三種賦,本以源流。以此類彼,則秦時雜賦,當時荀卿賦流支,是以列其次。”[7](P217)程先生是從整體關照的源流論角度出發,注意到了幾類賦之間的區別問題,更關注了他們之間的相互影響。
今人章必功在《說<漢志·賦略>“四種”》中提出新見“對前三種賦的區分,意圖可能在于品第優劣,屈原賦一種最上,陸賈賦一類次之,孫卿賦一類又次之。”[8](P338)汪祚民的說法和此類似。[9]
除了以優劣品第作為賦之分類外,還有以《詩經》分類方法為參照對象而考慮賦之分類。熊良智認為屈原賦,視為風體之賦;陸賈賦當為雅體之賦;荀卿賦是頌體之賦。[10]
伏俊璉《<漢志·詩賦略>“賦”分四家說》則提出了多重分類的標準。他認為《詩賦略》分賦為四家的標準有二,第一內容上以《詩經》為對照物,看其“諷諫”教化之旨有多少。屈原賦是劉向編輯的《楚辭》的雛形,這類賦體兼《風》《雅》,骨含諷諫,《詩》人諷諫之旨最濃。陸賈賦諷諫之旨陵遲式微也。荀卿賦雖有惻隱諷諫的古詩之義,但與屈原類譬喻象征的方式不同,故另立一類。《雜賦》來自下層,作者多無所考,多詼諧調侃,諷諫之意微乎其微。第二從傳播方式上分,前三家是文人賦,是口誦文學的書面化,雜賦一類則是口誦文學。按照諷諫教化之旨來分,是對賦的功用傳統的認識。
三、《詩賦略》和《詩經》類著作的關系
《漢志》中關于詩的著錄有兩處,一處是在《六藝略》著錄的《詩經》類著作,一處是《詩賦略》中著錄的“歌詩”類作品。從內容上來看,《詩經》為五經之一,是儒家經典,屬于“經傳”一類;而《詩賦略》則收周代以來主要是漢代的文學作品。
《文心雕龍·樂府》云:“昔子政品文,詩與歌別,故略具樂篇,以標區界。”[11](P108)劉勰認為,劉向將《詩經》與“歌詩”分開著錄是為了區分詩與歌的不同。
阮孝緒在《七錄序》中提到了另一觀點:《七略》“詩賦”不從“六藝”詩部,蓋由其書既多,所以別為一略。”[12](P3346)清代學者章學誠、今人余嘉錫也承襲了這一觀點。劉師培則以為“若詩賦諸體,則為古人有韻之文,源于古代之文言,故列于六藝九流之外;亦足證古人有韻之文,另為一體,不與它體相雜矣。”[6](P114)
從漢武帝時起《春秋》和《詩經》等六經就被列為經典,是儒士研習和論說的對象。因此也形成了不同的流派,產生了大量的傳經著作。然《漢志》在《春秋》類著作的后面附有史部著作,而《詩賦略》則別為一略。在《春秋》類和《詩》類的小序以及《詩賦略》中的大序中,編者分別指出了史部著作和《春秋》、詩賦作品和《詩》的源流關系,然而在具體的著錄中,卻采用了不同的著錄方式。
從《漢志》對詩的著錄和《六藝略》“詩”類小序和《詩賦略》序中,可以看出,編者將《詩經》作為詩賦作品直接的發展源頭,并在“歌詩”的著錄中也以《詩經》入樂可歌作為著錄標準。
程千帆、徐有富先生認為:“群經、諸子,性質不同,當然應當分開,至于后世史書出于《春秋》,詩賦出于三百篇,然而《七略》卻將史書附在《春秋》之后,而詩賦卻自成一略。源流雖同而處理各異的原因就在于篇卷多寡不同。史家之書,自《世本》以下,僅八家四百十一篇,不足成略,而詩賦自屈賦以下,達百六家千三百十七篇,非單獨自成一略不可。”[7](P83)
《詩賦略》作為《詩》之流裔,依史書附于《書》類、小學附于《六藝》之末的體例推之,應著錄在《詩》類之后。但是詩賦雖然出自《詩經》,然六藝略《詩》只有劉家四百一十六篇,而《詩賦略》有五種百六家千三百一十八篇,篇幅過大,附入則有末大于本之嫌,所以不予附入,而是自成一略。
縱觀《漢書藝文志·詩賦略》的分類研究,從“有無類例”到“總集別集”之分,再到各類學者從各個角度的分析,這一研究呈現了由表面到本質、由淺到深逐步細化的發展趨勢,對我們進一步研究和探知《漢志·詩賦略》都有所助益。
注釋:
[1]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章學誠.校讎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5
[3]胡應麟.詩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條理載于《二十五史補編》,北京:中華書局,1955
[5]章太炎.國故論衡[M].上海: 上海世紀出版社,2006
[6]劉師培.論文雜記[M].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7]程千帆.程千帆全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8]深圳大學國學研究所編中國文化與中國哲學[M].三聯書店出版社,1988年[9]汪祚民.《漢書·藝文志》“賦”分三種新探[J].安慶師范學院學報,1999,18(5):80-83
[10]熊良智.《漢志·詩賦略》分類義例新論[J].中州學刊,2002(3):58-64
[11]劉勰.文心雕龍[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
[12]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Z].北京:中華書局,1958
作者簡介:高思莉(1990—),女,陜西咸陽人,鄭州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2013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