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2014年8月23日的夜晚,8000雙夜光的腳印閃爍在潮白河接近京平高速的河床上,星星點點的足跡營造了亦真亦幻的詩意,這是“潮白河計劃”中,藝術家陳凌杰的作品《一河兩岸》。詩意之外,作品的主題卻道出了略帶傷感的生存現實—8000,不僅僅代表數目的巨大,也指涉了潮白河東岸河北燕郊地區單位面積的平均房價。由于京冀房價以及相關政策的巨大差異,大量的上班族選擇白天從河東一路西行前往北京工作,夜晚再回來睡覺,東岸的燕郊因而被戲稱為“睡城”。這條流經北京東北部并作為與河北省分界的河流,正是此次“潮白河計劃”藝術家們集體創作的母體和出發點。展覽以國內罕見的大地藝術的方式,邀請任何可能的觀眾置身其中,創造了一個美術館、畫廊、藝術機構制度之外的現場,從這個層面講,“潮白河計劃”的初衷或許有一定開拓意義。
“潮白河計劃”是由地處燕郊的非盈利藝術空間ON SPACE發起并以公開征集作品方案的方式實現的一次群展。ON SPACE位于北京燕郊一個略顯逼仄的復式公寓里,由五位年輕藝術家自主籌創與經營。此次展覽,他們走向了戶外,并成功地在展覽中實現了創作過程的可視化。
23件參展作品不僅涉及行為、裝置,同時也包括大地藝術的成分。張永基《大地的重合》通過置于干涸的潮白河河灘中央面朝河北燕郊背對北京的四面大鏡子,使得燕郊和北京在視覺上融為一體,呈現了這條河作為地域的分界給藝術家的心理邊界帶來的感受。這種感受同樣以更生澀的方式表達出來,唐弈偉直接在河床的中心砌出了一塊本不存在的界碑,有趣的是,界碑的一面寫著“北京”,而另一面則標注著“外地”,作品略顯粗暴地指明了這種地緣邊際的差異,或許此般非此即彼的邏輯正是北漂一族內心的真實寫照。
河流作為自然的意象本身與個人情感之間的相互寄托也在展覽中多有呈現。李天琦的裝置作品《寄居潮白河》將取自大自然的植物盆景再重新置于自然環境中,提取了中國傳統文化審美中“人化的自然”,機智地呈現了現代都市人對所謂“自然”的浪漫想象,以及這種想象與現實自然危機之間微妙的鏡像反差。梁浩的《借用與歸還》同樣體現了關于中國古代自然觀的思考,藝術家將潮白河水凍成巨大的冰塊置于紙上,待日光融化冰塊,河水又歸于泥土,紙面上沉淀出抽象的痕跡,行為的過程帶有徒勞無功的意味,讓人聯想到宋冬等老一代實驗藝術家的影子。而藝術家萬億的作品《回音》在河床上一片小小的湖泊周圍構筑起似冰柱又似利齒般的“抗體”,意圖借以預示或許無可逆轉的自然危機,又或者,也同時表達了藝術家自己對社會規訓的抵制態度,作品流露出女性藝術家的氣質,較強的設計感與視覺性占據了主導。參展的作品大多即興且臨時,似乎這也成為青年一代整體的創作特質,除此之外,蔣同、王將、程鵬和宋兮的作品分別以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對污染、色情產業、垃圾處理以及沙塵暴等現實的生態與社會問題的關注。
在邊界與身份,焦慮與迷惘,入口及其出口之間,“潮白河計劃”實現了一個有限的藝術展,這種限制既源于拮據的物質條件,也根植于這種自力更生的獨立立場。在層出不窮的自我組織的藝術現象背后,是無數充滿理想與幻滅的青年烏托邦,這些烏托邦群體在極為狹小的可能性之中舞蹈,舞步雖不輕盈,并略顯稚嫩,但卻與商業味濃厚的青年藝術家群展保持了足夠的距離。或許此類沒有多少觀眾觀看的蜉蝣群展,將會為年輕一代藝術家的創作打開一個全新的出口。
“潮白河計劃”作為一個整體,游弋間將觀眾帶入現場以外現場。它的意義遠不止于實現了一件件作品或一個展覽,更試圖突破當代藝術圈由畫廊、美術館和拍賣行等資本機構共同建筑起的日漸密不透風的墻,將通常于白立方中展示的藝術重新放歸空氣與人群之中。同時也可能由此引發更多不同領域的觀眾對于生態環境、經濟環境與人文環境的反思,這或許才真正是當代藝術應該發聲的現場。新一代青年藝術家們不同于上一代,他們在對抗與逃避之間,找到一條用最少犧牲實現最大理想的生存之道,以及一種更為主動的人生態度。面對潮白河的生態問題以及藝術圈的生態問題,解決的辦法也許就在問題之中。把問題本身當作一種狀態去面對和突破,也許就會開拓一片新的空間。ON SPACE試圖通過這一集體行動開啟年輕一代藝術家對生存現狀和身份認同的理性反思,積極面對非理性城市化進程中出現的種種社會問題,用詩意與浪漫的情懷柔軟粗礪的現實,既不對抗也不合作,或許正是年輕一代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