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東豐雄：建筑是用來感覺流動的工具

方振寧

伊東豐雄是當今世界建筑界備受注目的日本建筑家。

離東京鬧市涉谷不遠的一條閑靜的住宅區，有一座看上去外觀相當樸素的五層小樓，那就是伊東豐雄建筑設計事務所所在地。和在往常一些社交公共場所見到伊東有點不同，這一天他穿的是休閑西服外套，透過敞開的上衣，可以看到左口袋上有用熒光綠線繡的小衣服紋樣，相當可愛，這就是著名建筑家伊東豐雄的時尚趣味，和他那些充滿時尚感的建筑相當吻合。伊東的事務所有著白色半透明調子，長長的會客房間顯示著簡風格，白色的墻壁上鑲著一塊長長的板，上面放著2002年從威尼斯建筑雙年展捧回來的金獅子獎。

國際性評價

在2002年第8屆威尼斯國際建筑雙年展上，伊東豐雄獲得“終身成就金獅獎”，這是國際建筑界表彰他對當代建筑的特殊貢獻。記得在頒獎之后采訪那屆雙年展策展人蘇迪克（Deyan Sudijic）時，我提了一個問題，既伊東豐雄得獎的理由是什么？蘇迪克回答說：“給伊東豐雄這個獎是我個人的選擇，我選他是因為他不屬于任何一個流派。還有一個是他做的東西總是很新，很令人興奮，很完美。他總是運用各種新材料和方法.他做的東西不僅僅是反映技術，也有很美好的思想，所有的建筑就應該是如此美妙的，有意思的，令人興奮的。”

感銘激動的時代

伊東豐雄1941年出生于日本，起先他想成為一名棒球手，在大學里申請主修的是文科，但是沒有成功。以后選擇了工程學，他很晚才選擇想成為建筑家的志向。然而眾所周知，在伊東豐雄20多歲的20世紀60年代初，日本進入經濟的高速成長期，1964年在東京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成為日本全國上下沸騰的大事，在那個激動的時代，日本的建筑思想界空前活躍，由黑川紀章等人推出的“新陳代謝運動”影響了一代日本年輕的建筑家。

當時就有影響的建筑家有菊竹清訓、真文彥、磯崎新等人，他們提出的城市規劃方案，以及近似烏托邦一樣的空想，極大地刺激了建筑家們的想像，即使過去半個多世紀，那些和年輕建筑家們的熱血一起沸騰的熱情而留下的各種方案，至今還讓人激動不已，這些方案和模型都已經成為近代建筑史上的里程碑。伊東豐雄就是在那時予感到新時代的到來，并被那些空想所感動而決心成為一名建筑家。

風格的確立

1965年伊東豐雄畢業于東京大學建筑系，畢業之后立刻進入當時他最喜歡的建筑家菊竹清訓事務所，那時他為了想馬上進入菊竹清訓事務所，放棄了上大學院的念頭，在菊竹那里工作了五年。伊東豐雄后來回憶說，當學生的時候，我在建筑雜志上看到菊竹清訓的作品，被深深打動，所以在大四那一年就去他的事務所實習，一畢業就被錄用。菊竹清訓對伊東豐雄的影響可以從一句話看得出來，伊東說：“在那里的一個月內我所學到的東西，遠比我在大學四年面所學到的所有東西要來得多，……在那的日子里，我的建筑哲學或風格就已經大體確立了。”至今伊東豐雄還對當時討論建筑的那種讓人刺激的瞬間記憶猶新。

影響

作為建筑家的成長，伊東豐雄當然先后受過許多人的影響，但是他說，由于菊竹清訓常常從柯布西耶的作品中獲得靈感，那么不否認自己也間接受到影響。伊東豐雄承認，除了菊竹清訓之外，接著給他影響的建筑家是筱原一男和磯崎新，然而伊東也舉出他現在和雷姆·庫哈斯以及讓·魯維爾都是好朋友，共同參加國際投標也相互影響。確實我們可以看到仙臺媒體中心那個基本模型有受庫哈斯影響的痕跡，但是其中有伊東非常獨創的地方。

挫折與幸福

今天，世界上許多地方邀請伊東豐雄做建筑設計，他像安藤忠雄一樣屬于那些在國際上最為活躍的建筑家，然而伊東豐雄也和所有的建筑家一樣，從著名建筑師事務所出來之后獨立工作，結果面臨的是有事務所而沒有工作，只能靠親朋好友的介紹得到小住宅項目，而維持事務所生計的是靠繪制透視圖，可那時的伊東和長谷川逸子等同輩建筑家通宵喝酒、探討建筑，以打發時間，雖然沒有錢也沒有活兒，但卻是伊東豐雄生命中最眷戀的幸福時光。

對已有的建筑沒興趣

你想不到，外表顯得相當溫和的伊東豐雄，對現代建筑倒有著非常激烈的批評，伊東豐雄對建筑最大的反叛，來自這樣一個鮮明的觀點，既他認為：在現在這個摩登的時代，許多新事物層出不窮，然而現在的建筑卻在維持有幾十年以上歷史的東西，建筑和現代生活脫節。屬于現代社會中最保守的一部分，伊東豐雄想和生活保持平行，而通常我們所看到的建筑實際，則是讓我們無法感覺到未來，甚至是離現在的生活也相當遙遠，因此，伊東豐雄有著一種創造和時代同步的建筑的愿望。伊東豐雄認為他的工作就是要彌補建筑和現代生活以及現代社會之間的裂痕，這就是伊東為什么對已有的建筑沒興趣的原因所在。

此外，伊東的視點絕不是只關心那些明星建筑師和他們的作品，而是把眼光投向社會，投向社會中那些最年輕，左右城市流行的青春現象，那些流行在都市街頭的手機，每年更替的時尚，好象和建筑沒有直接關系，但是在伊東豐雄看來，正是透過年輕人的想法，進化的傳達方式，以及對城市節奏、空間感和所有新鮮事物的理解，增加了對社會變化的敏感。這樣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么伊東的每件作品都給我們異常清新的感覺和形式美。

伊東說他從那些最基本和最直覺的事物體會到各種各樣的東西，將這些東西轉變成建筑的一部分時，就融入了我想要改變社會機構的激情。然而，伊東豐雄更為明確地表達了他對建筑的定義，他認為自己是通過創造建筑的行為來進行關于社會的思考，建筑不是目的，而是確認自我生活方式的一種手段。

建筑是用來感覺流動的工具

伊東豐雄的建筑形態，越來越呈現出流動感覺，建筑處在形態各異的環境中，無論是自然的還是人工的環境，都是由于各種各樣的流動所組成。他認為，在不同的場地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比如在陸地、水面和風這些自然環境中，以及人造環境中也有流動現象，那就是各種交通方式和步行，他們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化。因此處于如此眾多的流動環境中的建筑自身是不可能永久的。伊東豐雄在這里指出的不是建筑在物理性上的永久，而是建筑的價值應該是隨社會價值觀的改變而變化。

伊東認為那些相信建筑會永世長存的觀點是陳舊的，他只對那些能夠讓他感覺到存在流動價值的建筑有興趣，不管他是簡陋的小屋還是臨時性建筑，確切的說，所謂流動價值，是指對外部環境變化能夠產生互動的因素，那么建筑作為用來感覺流動的工具，應該是鏈接周圍萬物的紐帶。

人間和水

我們的生活每天變化，我們的地球被那些看不見的網絡所聯接。本來人間是靠水來相互聯接，形成無限的網，既遠古的人都尋找有水的地方生存，人類需要水，因此人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河的一部分存在一樣，我們有這種意識是非常自然的，伊東豐雄希望現代人，能夠把電子網絡作為身體網絡的一部分加以意識。因此伊東豐雄推舉建筑應該是一種能夠和經常變化的環境相對應互動的作品，甚至都市都應該如此。

信息時代的空間和身份

按照伊東豐雄有關流動的觀點，那么信息時代的網絡，更是人工創造出來的第二自然，怎樣才能使建筑呼應迅猛發展的信息高速公路這種從未有過的環境，是當代建筑家面臨的最大挑戰。伊東豐雄的建筑已經和傳統空間告別，而對現代信息社會的本質有著精確的把握。現代社會中的情報科技，電腦科技，以及通訊科技每天都在進化，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沖擊，誰也無法逃避。通過英特網和手機，無論你在哪里都可以在同一時間里和位于地球任何一個方位的人聯絡，伊東說他對這些非常有興趣。

伊東豐雄曾描述過信息時代：

對我而言，電腦網絡是極其靈活的。電腦所發送的信息讓我想起我前面提到過的那些流動。你腦海里所想的所有一切可以在一瞬間從你的終端傳遍全球，只需卡嗒一聲，任何信息就可以通過英特網傳送搞全世界，不是嗎？坐在屏幕前，來自地球各個角落的每個人都可以直接進入你的房間來拜訪你。這樣的一種溝通模式從來不曾出現過。我們不必有所顧慮，因為我們與外人的接觸早在確定他們的身份之前就已經自然而然地開始了。人類獨立于自然之外的想法已經受到挑戰，它再一次提醒我們，我們是自然的一部分。

建筑的剎那美學

一般地說，稍有文化意識的人對時裝和流行都投去弊視的眼光，把他們劃在淺薄的范圍之內。然而伊東豐雄卻認為，時裝是對時代最敏感的東西，政治還需要設計一番，而音樂和時裝卻走在時代的前列，從這種意義上來講，他們比建筑更為自由。

2002年伊東豐雄有兩件最受關注的作品，但是都不太大，保存時間又不長，我們可以把壽命如此短暫的建筑稱作曇花一現。一個是奧地利Brugge城的小型臨時建筑，另一個則是在倫敦的一家現代美術畫廊所屬的海德公園中，人們把它叫做海德公園茶室。這個公園屬于皇家，所以只允許存在很短的時間，然而從設計到完工花了六個月時間，而她只存在三個月，當伊東豐雄想起這個小小的、短命的、剎那的、曇花一現的建筑小品，感覺她特別美麗，他認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更接近時裝和音樂，讓他快樂無比，伊東說所有的建筑如果都像這樣的速度建設，這樣的速度消亡該多好，所以他對自己的建筑是否永久存在并不感高興。

我以為這種美意識來自日本固有的剎那美學，伊東豐雄表示贊同，然而他將這個話題引的更深，他說這意味著生命的過程，生命之誕生，成長以至死亡，這正是佛教的輪回轉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