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教育是一項需要持之以恒的工作。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選擇豐富的教學內容而不囿于儒家經典一家,立足于培養(yǎng)學生健康的生活觀念而不是知識的掌握,強調吟誦的教學方法最終是為了更好地讓學生知意、悟情。明確這三個問題,國學教育才能行之有效。
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迅速發(fā)展,伴隨出現諸多的國人“精神危機”事件,特別是在積極向外尋求信仰依托無果之后,人們重新回頭關注我國的悠久歷史,以及曾“令人歡喜令人憂”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于是,一股向傳統(tǒng)文化回歸和學習的浪潮,在國內興盛起來。雖然在發(fā)展之初,也有諸多的質疑之聲,但越來越多的實踐證明,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不僅是我們每個人的思想和靈魂歸屬之所,更是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文化叢林的根本所在。在各方的積極努力和推動下,國學經典紛紛走進小學、中學和大學的課堂,很多社會團體加入國學教育活動中??梢哉f,學習國學,傳播國學,踐行國學,成為當下社會的一個主流文化現象。
但在目標明確后,并不意味著實施過程的暢通無礙,特別是對剛剛進入小學的低年級學生來說,如何讓他們在學習國學經典時快樂地接受,盡可能地領悟并積極地運用于日常的生活學習中,而不是望“古文”而生畏,這并非易事。近年來,參與小學國學教育的過程中,本人注意到在經典文本選擇、教學目標設定及教學方法運用上,還有一些需要辨明的問題。
一、拓展國學經典的范域
回答這個問題,必須明確“國學”是什么,包括哪些內容。鄧實在《國學講習記》中認為:“國學者何?一國所有之學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成國焉,有其國者有其學。學也者,學其一國之學以為國用,而自治其一國也?!盵1]這一對“國學”的理解,顯然屬于最廣義的概念,與胡適對“國學”所做的定義,即“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歷史文化”[2]有相似之處。因此,中國歷史上長久或短暫出現的哲學、法律、宗教、藝術、文學、語言、文字、風俗、習慣、禮儀、制度、工藝和服飾等,都應包括在內。我們會發(fā)現,鄧實和胡適的“大國學”概念雖易于理解,但卻走向大而無當,不具備太多的指導意義。
隨后,被稱為“新儒家三圣”之一的馬一浮給出自己對“國學”的理解:“令揩定國學者,即是六藝之學,用此代表一切固有學術,廣大精微,無所不備?!盵3] 認為“國學”即“六藝之學”,將國學的范圍縮小到《詩》《書》《禮》《樂》《易》《春秋》等為代表的儒家經典上。這一概念比較符合中國兩千多年的主流文化傳統(tǒng),得到眾多學者的應和,可以說,這一“國學=儒學”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影響著小學國學教育。從現有小學國學經典教材看,大多集中在對《三字經》《弟子規(guī)》《千字文》《論語》《詩經》《孝經》及《唐詩三百首》等經典儒家原典或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文本,與這一教材編寫規(guī)律相對應的,在具體教學中,教師也多選擇這些文本進行講授。通常,一年級從學習《三字經》啟蒙,二年級學習《弟子規(guī)》,隨著年級的升高,逐漸接觸《千字文》或《論語》《詩經》的節(jié)選等。
可以看出,小學生學習的國學文本多是體現儒家思想的代表文獻。但如劉夢溪研究員在一次訪談中所說,傳統(tǒng)文化絕不是只有儒學一家,更不能把國學跟儒學等同起來。正是如此,中國春秋時期的“百家爭鳴”之所以數千年來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就在于思想的五彩繽紛,儒家和道家、法家等諸家思想一起,共同構筑中國傳統(tǒng)文化絢爛的七色彩虹。雖然有學者認為《三字經》或《弟子規(guī)》朗朗上口,易于低年級小學生閱讀,但如《莊子》《韓非子》或表現古代神話的《山海經》等文本,較強的故事性和趣味性及一些簡單易誦的句子節(jié)選,同樣適合低年級的學生學習。因此,在當下社會,當我們傳播國學精粹時,任何管中窺豹式的國學教育都是不合理的,特別是面對剛剛進入學校,開始人生啟蒙的小學生來說,不能僅僅把體現儒家思想的文本作為唯一選擇,而應該有更為開闊的選擇領域。
二、走出知識教育的窠臼
在學校的正規(guī)課程外,為什么提倡小學生要多多地接觸國學經典,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加拿大籍中國古典文學專家葉嘉瑩女士的親身經歷或許會給我們一些啟示。在一次訪談中,她曾說道:“我之所以喜愛和研讀古典詩詞,本不出于追求學問知識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詩詞中所蘊含的一種感發(fā)生命對我的感動和召喚。”“我開蒙讀的書就是《論語》,《論語》對于我做人的思考影響巨大。當時只有四五歲,當聽到‘朝聞道,夕死可矣’,被深深地吸引,心中有一種很強烈的沖動。道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啊,怎么有那么重要,以至于寧可死去?!盵4]從葉嘉瑩女士一生的歷程來看,正是這個幼年時期模糊感覺到的“道”成為她一生的信念和力量所在,正是在“道”的興發(fā)感動下,才促成她雖身在國外,卻一生孜孜不倦地進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和傳播活動,并取得巨大的成就。著名文化研究學者顧隨對此也是深有感受,他認為:“詩歌的研讀,對于我,并不是追求的目標,而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一種
力量?!盵5]
因此,國學教育不是一項立竿見影的工作,但它總會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地對人生產生重要影響。并且,產生影響的時間不可預期,有可能是迅速的,有可能是在長達幾十年之后的。在國學教育目標的設定中,把諸如“助推學生識字水平”“提高學生誦讀能力”“提升學生語感積淀”“為中學學習打好基礎”之類的,顯然過于機械和狹隘。通過講解古人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培養(yǎng)學生純真無邪的品質,保持天然的童心善性,幫助他們確立明辨是非的能力,耳濡目染地形成正確和積極的生活觀念,這是我們提倡國學教育的初衷。
在當下國學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的社會環(huán)境下,重申“為什么學國學”的問題,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它不僅關涉教師的具體教學內容,即“學什么”,更影響著教師在課堂上的教學方法,即“怎么學”。我們必須明確,作為“拓展性”課程的國學教育,不能同時強調與“基礎性”課程一樣的教學目標,強調識、背、記,以學習進度的快慢和接受程度的深淺作為評價學生優(yōu)劣的標準,顯然有悖國學教育的初衷。
三、重視生命的體驗和感悟
在目前的國學經典教育中,“背誦”是一種被廣泛采用的教學方法,甚至有學者認為,讓小學生學習國學,是因為這一時期是他們一生中記憶力發(fā)展的黃金階段,符合小學生的生理和心理發(fā)展規(guī)律。在此基礎上,臺灣臺中師范學院王財貴教授提出“填牛說”和“記憶說”。他認為,“一個兒童基本的學習能力,是吸收能力,是海綿似的吸收,整體地吸收。你教他什么,都會放在肚子里……現在所學的,不是現在要他懂,他有幾十年去慢慢弄懂,然后一輩子有用……牛的胃口很大,你不要它多吃,它的胃就空著?!!菚雌c的。兒童學經典也一樣,一時消化不了不要緊,他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消化?!盵6]“填?!崩碚撾m然在一面世就備受學者質疑,但不得不說,這種“但求背誦,不求甚解”的教學方法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目前的小學國學課堂上。教師讓學生一遍一遍地“扯著嗓子”讀或背,是課堂的一種常態(tài),但在解釋某些字詞或講解某種文化現象時,面對孩子困惑的眼神,教師也多以“等你們長大后,就明白了”一話帶過。
這種“但求背誦,不求甚解”的教學理念,表面上是在學習和傳承古人的“吟誦”傳統(tǒng),但其實是在誤解“吟誦”的本意。本人曾在一篇文章中談過,吟誦是指中國古代文人通過富有節(jié)奏和旋律的聲音表達自己或他人作品中的內容和情感的一種閱讀活動[7]。簡言之,吟誦是方法,理解作品的內容和情感是最終目的。正如朱自清所言:“只有朗讀才能玩索每一詞、每一語、每一句的義蘊,同時吟味它們的節(jié)奏。”或如明代著名理學家朱熹所言:“讀來讀去,少間曉不得底,自然曉得;已曉得者,越有滋味……”可見,讀或背,最終是為了更好地體味作品中的思想和情感,或者說,吟誦是為了更好地知意、悟情。但在當下的國學教育中,顯然有本末倒置之嫌,教師普遍認為小學生不具備理解古文字詞或古人思想的能力,一味地強調背誦記憶的重要性。但從本人對小學生在課堂上的表現來看,學生對古詩文意義的理解,有時會讓我們這些大人也頗感驚訝。
參考文獻:
[1]鄧實. 國學講習記[J]. 國粹學報, 1906(19).
[2]胡適. 《國學季刊》發(fā)刊宣言[A]//胡適文集(第3卷)[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8:10.
[3]馬一浮. 泰和宜山會語[M]. 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 1998:10.
[4] [5]葉嘉瑩, 祝曉風. “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葉嘉瑩教授訪談錄[J]. 文藝研究, 2003(6).
[6] 宋曉夢. 但使弦歌無絕響—訪臺灣漢學教育協會理事長王財貴博士[N]. 光明日報, 2003-02-27.
[7] 李小貝. 讓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代“活起來”—以吟誦文化為例[J]. 湖南社會科學, 2012(2).
(作者單位:北京聯合大學師范學院)
(責任編輯:孫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