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瓊
網絡流行語的生成本身具有著特殊的社會意義,代表著社會在某一個特定時期的亞文化思潮,包含著復雜的意義生產和含義建構過程。以2013 年末的“三行辭職信”為例,網絡集體智慧的另類表達讓辭職信從個體層面蔓延至群體層面,一時間形成熱點的社會輿論。“老板,你這么窮,工商局知道嗎?”“霧霾太大,我找不到路。”這兩個句式瞬間在網絡上流行起來。筆者看來,網絡流行語的大肆興起無疑是一種相對隱晦卻隱含著社會情緒的話語,其代表著創造者和傳播者的社會心態。
網絡流行語的創造是語言市場中供交換的產物,它的傳播則是產品運輸和消費的過程。在網絡等公共領域中網民參與了各種直接和間接的互動,散漫而且毫無組織的集市性“叫買叫賣”。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表述被別人聽到,得到他們的回饋,置身于這一集市性的交流情景中。同時每個網民也在不斷調整和修正自己固有的認同,都在把自己的文化符號投入到喧囂的叫賣聲中,相互分享著想象性的文化符號。

圖1:2013 年十大網絡流行語
縱觀2013 年的網絡流行語,不同的網絡文體皆以草根的形式,以標新立異、戲謔、嘲諷、雙關為文化的主基調。在喧囂的自由集市中,網民參與協商、爭論、批判,創造著共同的集體經驗。從文本分析的角度,可以看出網民以“非我”的身份創造了最“真我”的話語。
一、諧音雙關。諧音雙關是利用詞語同音或近音的條件,使其既具有本身的表意作用,又可以從其表意中引出含意,而以含意為主,構成一語雙關的效果。使用者有意識地使用同一話語在特定語境中包含表里雙重意義,表層義與深層義之間存在著主與次、真與假、顯與隱的關系。
“負分滾粗”是2013 年席卷在網絡上的熱詞。意為因言談相貌勝負分數相減為負數,不如滾出去,帶有嬌嗔、天然萌、毒舌、仗義執言、陰毒腹黑等復合意味。“滾粗”是“滾出”的諧音雙關,起源于百度李毅吧,后泛濫各大貼吧論壇,是讓不受歡迎的人離開樓主所開的帖子的委婉說法。前幾年流行的糖高宗、姜你軍、油你漲、蘋什么、鴿你肉,形象地展示出群眾的無奈和抗議。諧音雙關造詞法含蓄而幽默得益于網民豐富而奇特的心理聯想,彰顯了社會流行文化風貌。
二、借代引用。在修辭學中引用是指寫文章時,有意引用現成語、詩句、格言、典故等,以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說明自己對新問題、新道理的見解。在網絡流行語中,引用則一般表現為借引電視劇或綜藝節目中的流行話語,拼接式地引用到其他語境下,達到另外巧妙的表達效果。
流行語“皇上,臣妾做不到啊”是電視劇《甄嬛傳》中皇后所說的“臣妾做不到”而引出的一句經典臺詞,網民競相仿寫句式,使得臣妾做不到體迅速走紅網絡。“晚上不要超過一點睡,臣妾做不到啊!”“一小時不刷微博,臣妾做不到啊!”“不吐槽,臣妾做不到啊!”網民將自己的文化符碼整合重構,在語言市場中與他者分享交換,形成了一個個話語高峰。
三、嘲諷戲謔。人艱不拆(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累覺不愛(很累,感覺不會再愛了)、不明覺厲(雖然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喜大普奔(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男默女淚(男的沉默女的流淚)、細思恐極(細細思想,覺得恐怖之極)、說鬧覺余(其他人有說有笑有打有鬧感覺自己很多余)等網絡流行語是2013 年迅速火起來的縮詞。
無厘頭捎帶戲謔的話語實際上是網民民意表達的符號,“人艱不拆”“男默女淚”“說鬧覺余”折射了當代年輕人消極的生活狀態。面對現實社會的矛盾和沖突,利益分配的不均等導致社會成員心態不平衡,政策環境變動也較大,導致人們不安全感叢生,由此衍生了一系列主張階層對立的負面心態。
對網絡流行語的剖析,透露出新意見階層的社會心態。
一、政治意識:民主狂歡與顛覆。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談到,“狂歡不是供人們駐足欣賞的,而且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它甚至不是供人們表演的;它的參與者們置身其中,根據有效的規則來狂歡。”①在網絡流行語的創造與傳播的過程中,民眾不只是“駐足欣賞”,而是切實參與其中,真實的感受到了狂歡帶來的快感。巴赫金還認為,“狂歡節創造了不同于官方世界的第二世界和第二生活,從而不可避免地改變了權威式的單聲部的一言堂,使得大眾民間文化空間與官方主導空間的對話成為可能。”②網絡流行語的喧囂狂歡不可避免攜帶著網民的叛逆表達,形成不同于傳統文化領域的第二世界,網民借助時代話語以此嘲諷社會安撫自己焦慮、躁動的心靈。
“人的行為、姿態、語言,從在非狂歡式生活里完全左右著人們一切的種種等級地位(階層、官銜、年齡、財產狀況)解放出來”③,網民從現實的等級森嚴制度中解放出來,在虛擬世界中獲得自由和權力,發泄憤恨,表達了“權利訴求”,追求平等,或對抗不平等。如“元芳,你怎么看”“躲貓貓”“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非常艱難的決定”等網絡流行語最先用于網民對官方說法質疑和不滿,嘲諷了事件背后或有蹊蹺。網民在民主參政、社會參與的過程中透露出越來越多的話語權和批判思維,在話語喧囂的過程中發泄了對社會極端不滿的偏激情緒。
流行語創造非常態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是“顛覆”,網民通過黑色幽默的文字、諷刺圖片、惡搞游戲、意識形態等形式策略性地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尤其是結合了日常生活常出現的各種文化符號進行加工,創造出顛覆性的論述和影像在網絡上散播。如網民將杜甫形塑成“杜甫很忙”的形象,“杜甫很忙,正野外實戰CF 游戲”“杜甫很忙,正騎車去商場購物”“杜甫很忙,正上網在QQ 空間寫詩”,網民用拼貼、挪用、戲謔等特殊的表達方式來尋找一種釋放內心壓力的途徑。作為一種非官方、非理性的表達,網民在虛擬空間里肆無忌憚的演說,是尋求快感和參與感的一場網絡狂歡。
2)依據最大主應力準則分析了受采動影響的含應力包裹體煤體的破壞方向及破壞軌跡,理論分析獲得動力現象發生后會形成口大腔小的楔形或唇形孔洞。
在社會轉型時期各種階層矛盾加劇,貧富分配不均,往往導致多數社會弱勢群體心理失衡。在一定程度上,網絡流行語給網民帶來了喧囂的民主狂歡,顛覆權威的快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等、自由、民主。
二、社會意識:“想象性社區”的身份認同。由于媒介文本的混雜性和傳播速度使得網絡無時無刻不在吞噬并融合著許多毫無聯系的文化符碼,生產出新的文化產品。網民作為參與者或者觀眾在虛擬社區中獲得的認同感部分正式來自于參與網絡編碼、解碼的儀式這一過程本身。參與媒介本身具有某種儀式性的力量,它使得每一個參與討論的網絡觀眾都會經歷“在場”的感覺,“在場”與“缺席的他者”共同建構了參與者之間的社會認同感。
網民間的社會認同感集中體現在相互比慘、集體自嘲。正如人民網祝華新所說的,“互聯網成為弱勢群體展示傷痕和互相取暖的平臺”,網絡流行語則是展示傷痕和互相取暖的文字符碼。聚集在網絡的用戶大多為青年群體,由于追求理想和改變現實的無奈與無助,他們無法實現自己的預定目標,因此長時間處于青年自我身份的認同焦慮中。網絡上頻頻爆出的炫富“拼爹”事件是產生認同焦慮的導火索,從郭美美公開炫富、微博曬干爹贈送的“連體鈔票禮服”、李×ד拼爹”、大學新生坐千萬豪車來校報道等炫富拼爹事件,無形中區隔了精神和心理上的階層等級。
“屌絲”一詞是群體身份認同的典型代名詞。起源于百度雷霆三巨頭吧對李毅吧會員的愛稱。出自《后漢書·岑熙傳》:“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有蟊賊,岑君遏之;狗吠不驚,足下生氂。”,形容渺小的屌絲如同灰塵一般,再怎么吠叫也無法掀起大風大浪,折射出社會的殘酷與無奈,后為交流方便簡稱為“屌絲”。球星李毅認為:“能夠自稱‘屌’,也只有80 后與90 后能夠干得出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我們都不是官二代或富二代。‘高富帥’不用付出什么,就能獲得高質量的生活。在高節奏的生活節奏下,‘矮窮丑’的‘屌絲’自嘲體才會流行。”自嘲為“屌絲”“矮矬窮”的群體,他們往往身體狀態受到心理和精神狀態的影響,在日常生活中自嘲正是舒緩內心的積極需要,也是在別人嘲諷自己之前對自己嘲諷完畢的自我保護。④或者說,“屌絲”以自我矮化的方式放下身段來取得跟社會、跟自己的和解,是積極融入主流社會的另類做法,以取得自己相應的身份認同感。
三、文化意識:后現代文化的“愉悅”暗示。從網絡流行語的發展態勢來看,其傳媒文本娛樂化傾向明顯。娛樂化按照傳播學上的通俗解釋,就是事物以更顯著的煽情性、花邊性的內容或形象出現,讓一切形態的思考變得更具誘惑力,以更貼近觀眾、更容易吸引大眾關注的目的。傳媒文化的娛樂化考察的是一個過程,即傳媒文化逐步向娛樂文化過渡,逐漸轉化到娛樂之維的動態歷程。網絡流行文本的娛樂化傾向體現在后現代主義的“仿像”,用符號文化對現實生活進行娛樂化解構。
羅蘭·巴特在其著作《文本的快樂》中提出可以將快樂分為“愉悅”和“極樂”兩個層次,前者指一般意義上的愉快的感覺,主要是心理上的滿足,而后者指全身心沉浸在其中的極度快樂的感覺,主要是生理上的滿足。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網民熱衷于制造娛樂文本,很重要的原因是信息爆炸的媒介環境導致可供選擇的信息越來越多,網民沉浸在豐富而且五花八門的信息海洋中感到無所適從,為了能在品種繁多的信息中一眼就被相中,使自己傳播的信息更有接近性與可讀性,這就成為當代傳媒的一種必需的選擇——有意識地加入娛樂元素,滿足心理上的愉悅感。
2012 年出版的代表官方話語典范的《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收錄了一些網絡熱詞,體現出一種文化包容與開放,網絡流行語對官方話語模式發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一方面,網絡流行語的產生有政治、經濟、文化和心理等方面的原因。其產生過程借助了社會情緒的土壤,具有時代特點,通過網絡媒體的強大傳播力最終被放大到極致,作為社會輿情的風向標和網民心理的晴雨表,代表的是一種民意,是民眾普遍關注和對社會現象的基本評判,抒發的是民間情緒,這是廣大群眾對形而上主流意識形態的挑戰,顛覆了含蓄、隱忍,打破了盲目崇拜,充滿著社會期待。但是,鑒于網絡流行語的消極影響,部分網絡流行語歪曲、宣揚了不健康的社會觀念,反對規范、制造麻煩,對社會事件的“過分解讀”和語言的變異使用,不利于教育的實施和本土語言文化的捍衛,長期以往會累積并塑造一種娛樂至死、政治冷漠、反理性的社會心理。因此,符合語言發展規律并能為社會公眾所接受,具有一定的社會交際功能和生命力的網絡流行語可以變成集體記憶的一部分;但是不符合社會發展趨勢的流行語,不應該盲目地接受或傳播。作為個體的網絡流行語它們的發展趨勢會怎么樣呢?
以筆者看來,流行語的流行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熱點的“炒作”,當事物和社會現象發生變化時,與此相應的流行語就會發生變化。如2010 年發生“我爸是李剛”事件后,這句話成為熱門話語,溫州動車事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這句話一時間被傳得熱火朝天,但是隨著事件的落幕,這些曾經喧囂一時的流行語也就慢慢退出了舞臺。網絡流行語是一種動態現象,其產生、消失有一個過程。當一個詞語賴以生存的主客觀條件削弱時,流行的元素就會跟著弱化,它必然會被更生動的詞語所取代,從而退出流行語的范圍——要么進入到一般詞匯中,要么被淘汰。但作為一般鮮活的血液,它為漢語注入了活力,這是毋庸置疑的。⑤
語言的最大功能則是交際,網絡流行語拓寬了網民間的交際空間,是一種無法回避和規范的既成語言事實,有一定存在的合理性,但是網絡技術加速了新詞語的誕生和傳播,同時也縮短了舊詞語消亡的周期。對待網絡流行語的態度應該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讓網絡流行語成為一道亮麗的文化景觀。
注釋:
①③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玲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176。
②麥永雄:《當代空間詩學語境:巴赫金理論化話語探賾》,《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9)。
④田香凝:《“屌絲”媒介形象建構研究》,《東南傳播》,2012.(10)。
⑤尹平平:《2010 年網絡流行語的特征及發展趨勢》,《安徽文學》,2011(8)。
①聶圣哲,蔣曉麗:《奇觀與全景——傳媒文化新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7。
②羅坤謹:《從虛擬幻想到現實圖景——網絡輿論與公共領域的構建》,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12。
③李文明,呂福玉:《網絡文化通論》,北京,學習出版社,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