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國
您是納稅人,公安行政執法機關,檢察、法院司法機關,是靠您一樣千千萬萬的老百姓供養的。他們為您服務,就像您花錢下館子,服務員為您服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一樣,您不用刻意感謝他們;如果他們不為您服務,您不僅不用感謝,還應該監督、批評、否決、解雇他們。
所謂二魔“爭兇”,叨叨的是呼格吉勒圖案和聶樹斌案共性的某個單元。
當我就此在本刊編前會上拋磚引玉時,有同事曾質疑我是否將“真兇”筆誤成了“爭兇”?
而我想說的是,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關于呼案和聶案的“真兇”,我英勇善戰的公安機關還在挖空心思、鉆山打洞、殫精竭慮,何日緝兇歸案,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解脫,貌似還得且行且等待。
至于“爭兇”橋段,兩案卻是驚人的一致:沒有趙志紅和王書金的主動“爭兇”(領罪),呼格吉勒圖不可能沉冤得雪,最高人民法院不會指令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聶樹斌案進行復查。
當然,我們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將來,聶樹斌案會有一個符合“四中全會公報:依法治國早日實現中國夢”的春暖花開般的答案。
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今時今日,我們身處的,是一個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邦有道”的偉大時代。
那么,當一切塵埃落定,功德圓滿,“爭兇”倒逼正義殺出重圍,面朝大海時,有些“后記”,仍值得回眸一究。
其實您不用“感謝”
2014年12月15日,當內蒙古自治區高院正式向呼格吉勒圖家屬送達再審判決書,并宣告呼格吉勒圖無罪時,呼格吉勒圖的母親尚愛云熱淚盈眶,連聲“感謝”,稱“讓我兒子得到清白判決”。
我相信,假以時日,聶樹斌的家人假若也能聽到類似的結果,也一定會感激涕零。
而我想說的是,有些“被代表”的感恩戴德,譬如“十三億人共一哭,縱做鬼,也幸福”,是很讓人鬧心,甚至憤怒的。
我更想說的是,其實,善良樸實的老媽媽,您真的不用說什么“感謝”。
您是納稅人,公安行政執法機關,檢察、法院司法機關,是靠您一樣千千萬萬的老百姓供養的。他們為您服務,就像您花錢下館子,服務員為您服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一樣,您真不用刻意感謝他們;如果他們不為您服務,您不僅不用感謝,還應該監督、批評、否決、解雇他們。
您供養著他們,他們(一小撮公安、司法敗類)卻枉法裁判,冤殺了您的兒子,您不僅承受著喪子之痛,還有背負“強奸殺人犯”母親的巨大恥辱,他們卻漠視您的申訴,把這個冤案帶給您的痛苦和恥辱,一直延續了18年之久,耗盡了您和您家人原本可以幸福的人生,摧折了您原本可以美滿的家庭,他們憑什么值得您感謝?
眼下,他們糾正自己的惡行,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也是挽回顏面的唯一途徑,他們應該誠惶誠恐,戰戰兢兢才是,而不是您來感謝他們。
他們本就缺乏監督,您感謝他們,他們會不會忘乎所以,會不會裝出青天大老爺狀,把喪事當作喜事來嘚瑟?
說實在話,他們若真的有一點點恥感,有一點點做人的擔當,倒不妨效仿有足夠擔當的盧武鉉、鄭烘原——違法犯罪了,深刻悔罪,平靜領罪(當然我們不鼓勵人人上天臺);顢頇無能了,自陳無狀,引咎辭職。
綜上,真的,善良樸實的老媽媽,即便未來他們真的做到了公正、法治,從此再也沒有冤假錯案,那也是應該的,您,我,我們,都不用什么“感謝”。
請以國家的名義給予補償
呼格被冤殺時年僅18歲,而遇害女孩楊某也只有18歲。
可悲的是,楊家人對呼案之前的峰回路轉,幾乎不知情。他們的訊息,還停留在18年前——“人(呼格吉勒圖)崩了”——作為受害人家屬,最基本的知情權都要“望天收”,更遑論其他支援和保障。
楊某來自烏蘭察布興和縣西部一處僻遠農村,遇害后,因無錢安葬,被配“陰婚”,至今楊父不知女兒安葬何處,也無處祭奠。而楊某之前的未婚夫到楊家索要彩禮,因為沒錢還,最后只能以牛羊相抵,“連驢車都搶走哩”。
不必諱言,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遭受犯罪侵害的被害人,有時常常成了被遺忘的角色。不僅楊某及家屬,之前的馬加爵案中,對被害人家屬82萬元附帶民事賠償,也因無法兌現而變成一張“白條”。
根據公開數據顯示,我國每年刑事立案數在400萬件以上,被害人群體龐大。其中,有大量被害人及其親屬得不到賠償,生活非常困難,被比喻為“黑暗中獨自哭泣的人”。
另據報道,司法部司法協助外事司司長郭建安曾經直言,實際上受過犯罪侵害的群體的數量,比按照官方犯罪統計推算出的群體的數量,要大得多。
誠然,《刑法》、《刑事訴訟法》設立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等權利救濟程序,規定“被害人或其近親屬對犯罪行為造成的物質損失,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有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但是,司法實踐中,只要犯罪案件久偵未破,就無法從被告人那里獲得應有的民事賠償。
加之附帶民事訴訟的請求賠償范圍,僅限于犯罪行為所造成的物質損失。刑事案件的受害人很難得到精神賠償,其所得也往往極為有限。
綜上,國家有保護公民的生命和財產不受非法侵害的責任,在加害人無法承擔賠償責任的情況下,國家應當對被害人及其家屬予以救助。
當然,我國《國家賠償法》也設立了國家賠償和行政賠償,但不同于其他國家關于國家補償刑事被害人損失的法律,在我國,只有當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違法行使職權時,受害人才有權要求國家予以賠償。
譬如此次呼格吉勒圖案,楊某之死,并非國家的過失,國家不會為其家屬的損失“埋單”——換而言之,我國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尚屬空白。
西方有一句古老的法諺:有犯罪必有被害,有被害必有救濟。
依法嚴厲打擊犯罪,實際上是彰顯正義,同時為被害人實現一種“復仇的愉悅”,那么,只有再加上對被害人及家屬予以經濟上的補償,才是徹底的補償,從而根本實現社會正義。最典型的例子,是著名的“辛普森案件”,當時刑事上沒有定罪,但通過高額的民事賠償,還是部分實現了正義。
展望世界,從1963年作為英聯邦國家的新西蘭,率先實行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成為第一個對刑事被害人損失進行補償的現代國家,迄今為止,以國家稅收為主要資金來源,世界已有30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刑事被害人國家補償制度。
十八屆四中全會明確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大任務,我們偉大的黨繪制的這份法治中國藍圖的總體目標,即是實現“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同時,對實現這份藍圖的路徑,全會亦作出明確部署,指出要從形成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高效的法治實施體系、嚴密的法治監督體系、有力的法治保障體系,形成完善的黨內法規體系等5個方面,對總目標進行展開。
乘著“依法治國”的“形成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的東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們大可向這些先進國家和地區學習。
遠的不說,只說中國臺灣地區,法律規定,被害人國家補償溯及力,以犯罪行為或犯罪結果是發生在《刑事被害人保護法》施行后為限。當申請人因犯罪行為被害,而急迫需要幫助時,審議委員會(或復審委員會)可以在對補償申請做出決定前,先行支付暫時補償金,以解被害人的燃眉之急。
法律先賢說過,人的基本權利被侵犯時,應有獲得救濟的權利。那么,對于已經遭受了切膚之痛的被害人,更必須重視和保護他們的權利。
畢竟,你貌似可以保證自己一輩子不成為刑事被告人,但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生不成為刑事被害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