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
摘 要:士人與商人是傳統社會中地位有云泥之別的兩個階層,到了明代中后期這一社會轉型時期,隨著商人地位的提高,其與士人的差距正在逐漸縮小,士人與商人的婚姻觀也在發生著不同程度的變化。產生于這一時期的白話短篇小說的代表作“二拍”,描寫了明代中后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社會思想的解放,人們逐漸產生了新的人生觀、金錢價值觀等,其中婚姻觀的變化也十分突出得體現在“二拍”中不少婚戀小說的篇章中。
關鍵詞:“二拍”;士人;商人;婚姻觀
明代中后期正是中國社會轉型的時期,一個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商品經濟的快速發展,使得人們的金錢財富觀慢慢發生改變,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逐漸從“士農工商”四民之末的牢籠中掙脫出來。與此同時,社會思想也在發生改變,王守仁、王艮、李贄、何心隱等一批重要的思想家們,講學著書,反對程朱理學,促使人性覺醒。這些都深刻影響了明代中后期人們的價值觀、婚姻觀等。生活于晚明時期的凌濛初深受社會風化的影響,所作的《初刻拍案驚奇》(以下簡稱《初刻》)與《二刻拍案驚奇》(以下簡稱《二刻》)中的部分篇章很好的反映了這一歷史面貌。該文試從士人與商人的婚娶基礎、對婦女節烈觀的態度以及婚姻維系的方式等方面分析明代中后期二者婚姻觀的異同。
1 婚娶基礎——情投意合與金錢至上
“二拍”中不乏傳統的才子佳人,但在他們喜結連理之前大都有過情感的交流,或書信傳情,或互贈信物,情投意合后再結為夫妻。單從字眼上看,“才子”與“佳人”也是在精神上更能產生共鳴的組合。《通閨闥堅心燈火,鬧囹圄捷報旗鈴》(《初刻》)中張幼謙與羅惜惜自幼在一起讀書識字,相識相愛,私定終身。惜惜歸家后,幼謙十分思念,做成新詞兩首,要惜惜的丫鬟遞去與惜惜看。后來惜惜又密遣丫鬟持一小匣子贈他,內中有金錢十枚,相思子一粒,幼謙又作詩一首做回柬。期間歷經幾多波折,兩人最終結為了夫妻。《趙司戶千里遺音,蘇小娟一詩正果》(《初刻》)中太學生趙不敏才思敏捷,人物風流,錢塘名妓蘇盼奴俊麗工詩,二人以知音相待,情投意合。趙不敏科舉及第到他處做官后,二人仍屢有書信往來。雖然二人因分隔兩地,相思成疾,并于同一日離世,在生前沒有結為夫妻,但親人將他們合葬后,盼奴現身妹妹夢中,告知“今得同棲一處”,可以說是通過非現實的方式實現了他們男婚女嫁的愿望。
與士人相比,商人在婚娶方面則把金錢看得更重。《韓秀才趁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姻簿》(《初刻》)中嘉靖登基,謠傳要廣選民間良家子女,充實掖庭,開典鋪的金朝奉急忙將女兒許給了家道蕭條,空有滿腹才學的韓子文,還道是:“若有翻悔,就在臺州府堂上受刑。”但等到訛傳自息,事情過去之后,金朝奉卻又不舍得把女兒嫁給窮儒韓子文了,而是思量著如何把女兒嫁給內侄——程朝奉的兒子。看金朝奉此時的話:“只為舊年點秀女時,心里慌張,草草的將來許了一個什么韓秀才。那人是個窮儒,我看他滿臉餓文,一世也不能夠發跡。教我女兒如何嫁得他?”金錢已成了此時金朝奉嫁女的首要條件。《程朝奉單遇無頭婦,王通判雙雪不明冤》(《二刻》)中,富商程朝奉看中了賣酒小商人李方哥之妻陳氏,情愿出十錠銀子把陳氏“借來用用”,這白花花的銀子攻破了李方哥夫妻的軟弱防線。起初,陳氏雖然不同意,但李方哥卻說道:“我們拼忍著一時羞恥,一生受用不盡了。”可見,在富商眼中,愛情是可以用金錢買來的,在小商小販眼中,婚后生活則是萬般離不開金錢的。凌濛初更是在《李克讓竟達空函,劉元普雙生貴子》(《初刻》)中寫道:“至于婚姻大事,兒女親情,有貪得富的,便是王公貴戚,自甘與團頭作對;有閑著貧的,便是世家巨族,不得與甲長聯親。”
2 對婦女貞節觀的態度——同情寬容
封建倫理道德對女子的貞節有著特殊的要求,貞節牌坊便是套在女子身上的殘酷枷鎖。明太祖朱元璋即位之初,即頒行詔令:“民間寡婦,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可見在明前期,婦女的貞節觀念還是相當保守的,這已不僅僅是道德倫理對婦女的約束,而是上升到國家政令層面,用獎懲的方式對待婦女的守節與失節。
到了明代中后期,受商品經濟浪潮的沖擊,異端思想來勢強勁,一些有遠見卓識的思想家已經看到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束縛,王陽明心學中那些背離程朱理學的成分,王艮創立的泰州學派以及在他們的影響下產生的李贄的所謂異端思想,共同構成了一股沖擊程朱理學的社會思潮。
“二拍”中不乏女子失節之事,對此,士人與商人則保持了相對一致的態度,即同情與寬容。《酒下酒趙尼媼迷花,機中機賈秀才抱怨》(《初刻》)中賈秀才之妻巫氏“姿容絕世,素性貞淑”,卻不料中了觀音庵趙尼姑設計的圈套,被人奸污,失了清白。賈秀才得知后,首先做的是把床頭劍拔出來,誓要為妻子“殺盡此輩”,見妻子要自刎謝罪時,也并無半句埋怨,反而寬慰她:“不要短見,此非娘子自肯失身。這里所遭不幸,娘子立志自明。”對妻子被害失身之事表達了深深地理解。在報仇之后,“那巫娘子見賈秀才干事決斷,賈秀才見巫娘子立志堅貞,愈相敬重。”反倒是個美滿的結局。《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初刻》)入話中,王從事的夫人遭惡棍拐騙,賣給人做妾達五年之久,已失了身,但重得見面之后,仍是“夫妻歡會”,離而復合,可見王從事并沒有因夫人失節而苛責嫌棄她。
文學界在研究“二拍”中的貞節觀時,也大都持以上的觀點,但從歷史學的角度出發,在對這種新型的貞節觀表示肯定與贊揚的同時,也要認識到“二拍”畢竟是文學作品,是凌濛初科場失意,借小說來宣泄其內心不滿的產物。書中對女子失節之事“網開一面”,說明士人與商人在婚姻觀念上已經有所轉變,不再將其看作是十分嚴重的事,但也只能停留在觀念的層面上。在現實生活中,占主流地位的仍然是傳統的儒家文化,這就意味著“三從四德”仍是對古代婦女的基本要求。再加上官方的倡導,社會輿論的強大壓力,使得明代的節婦烈女不減反增。《明史·列女傳·序》中說道:“明興著為規條,巡方督學,歲上其事,大者賜祠祀,次亦樹坊表,烏頭綽楔,照耀井閭,乃至于僻壤下戶之女,亦能以貞白自砥。其著于實錄及郡邑志者,不下萬余人,雖間有以文藝顯,要之節烈為多,嗚呼!何其盛也。豈非聲教所被,廉恥之分明,故名節重而蹈義勇歟。”據《明史》、《明實錄》和明代地方志中統計,明代有三萬多名節烈婦女,居歷朝之首,而生活于明代中后期的并不在少數。
凌濛初在書中也批判道:“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節、玷了名,污了身子,是個行不得的事,萬口訾議;及至男子家喪了妻子,卻又憑他續弦再娶,置妾買婢,做出若干的夠當,把死的丟在腦后不提了,并沒有道他薄幸負心,做一場說話。”可見,凌濛初雖然在小說中通過士人與商人之口,表達了對傳統貞節觀的反對,但也知道現實中殘酷的節烈行為仍普遍存在的。所以我們對“二拍”中士人與商人所表現出的對婦女貞節觀的同情與理解,不應賦予過高的現實意義,它更多的是一種當時文人在精神上的挑戰與向往。
3 婚姻維系的方式——登科及第與經商致富
婚姻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種持續的狀態,想要維系一段婚姻,就必須要有一定的經濟支柱。在封建社會商業還被人們視為末業的情況下,人們安身立命主要是通過登科及第。到了明代中后期,商品經濟發展,人們的義利觀也發生了改變,當局者也逐漸認識到了商業的重要性。萬歷初期,內閣首輔張居正推行改革,提出了“厚農而資商,厚商而利農”的主張,促進了商業的發展,使得商人隊伍逐漸擴大。
“二拍”中士人在選擇維護婚姻的方式時,仍是以登科及第為主流,只要能科舉及第,一般就可以挽救慘淡的婚姻或者是娶得心儀的女子。實在有屢試不中的,也會選擇棄儒經商以養家糊口。《通閨闥堅心燈火,鬧囹圄捷報旗鈴》(《初刻》)入話中,舉人趙琮累次不第,只得靠著妻父度日,“夫妻兩個,不要說看了別人許多眉高眼低,只是父母身邊,也受多少兩般三樣的怠慢”。趙琮也別無他法,只是先忍著繼續應試。后來一朝及第,原先冷落怠慢他們的親戚個個都來笑臉相迎,雖然作者感慨的是世情冷暖,但想必趙琮夫妻的婚姻生活也會得到很大的改善。正話里的張幼謙在聽得羅家要他及第做官后再來求惜惜,便冷笑道:“登科及第,是男子漢分內事,何足為難?這老婆穩取是我的了。”之后也真是高中,不僅免了牢獄之災,更是娶得嬌妻,成就了美滿姻緣。
書中有些商人迫于生計,不得不選擇外出經商,以求能發家致富,雖然有些往往因夫妻長時間分居兩地而導致情感出現危機,但他們經商致富的出發點大都是為了改善生活狀況,更好地維系婚姻生活。《姚滴珠避羞惹羞,鄭月娥將錯就錯》(《初刻》)中的小商人潘甲就是很好的例子,雖才成婚兩個月,很是舍不得妻子,但為了不像父親所說的那樣,“你貪我愛,夫妻相對,白白過世”,也只得收住眼淚,外出營生了。
4 結語
明代中后期,商人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傳統的“士農工商”正在逐漸地演變為“士商工農”,在這一變化過程中,士人與商人之間的交流與互動也大大增加,有棄儒經商的,也有棄商從儒的,這就使得他們的價值觀念在相互碰撞之中也會產生一定的融合。在婚姻觀上,士人與商人雖然存在差異,但并不是絕對的不同,文人雖重情投意合,但也認可金錢對婚姻的影響;商人重經商聚財,但在擇婿上卻希望他能登科及第。這也是筆者在最后想要強調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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