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占國
英語和漢語的音系結構,無論在單音的類型、音節結構,還是重讀、語調等方面都存在很大差異。20 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國內相關研究主要運用對比分析方法,涉及到了該領域的各個層面[1]。 隨著語言學理論的不斷發展,運用現代語音學及音系學理論探討語音及音系習得的研究逐漸增多,如畢冉、陳樺[2]運用功能音系學理論對中國大學生英語句子重讀分布的研究,陳乾峰[3]運用優選論方法對國內學習者英語音節首輔音簇結構習得過程的分析等。 運用語料庫進行的研究有馮友[4]和高林、鄧耀晨[5]對大學生英語語音習得的分析,馬照謙[6]運用功能音系學理論對二語習得者語音感知的研究等。研究標記性理論在中介語音系習得方面運用的文章極其少見,主要有王魯南[7][8]和孫文訪[9]關于類型標記性在二語習得領域運用的宏觀探討,李晶、石峰[10]對中國學習者習得英語和法語元音系統的實證研究等,相關的應用研究有待拓展。
語言類型標記理論是由Eckman 提出的二語習得研究領域重要理論,由兩個假說構成。 標記性差異假說主要針對在此之前盛行的對比分析理論。 Eckman[11]認為,要分析和預測學習者習得困難及其規律性,不能單純依據學習者母語與目標語之間的差異分析,必須結合語內與語際的標記性進行解釋。 語內與語際標記性強的結構相對于標記性弱的結構習得更加困難,而其他語內或語際無標記性或標記性弱的結構,不會造成習得困難。Molton[12](P134)、Anderson[13](P279)、Bensen[14]、Carlisle[15]等都從不同角度驗證了語言類型標記理論對中介語音系結構習得過程的預測功能。
結構一致性假說更注重語言普遍規則下的標記性,它在解釋中介語音系習得時不再把母語與目標語之間的差異作為引發語言之間標記性強弱與否的標準,這是因為:“存在于人類自然語言的普遍規則同樣適用于中介語,因為中介語與自然語言一樣遵循同一套普遍規則。 ”[16](P5)這一理論提出后,一系列的研究對此理論在中介語語音及音系習得領域的應用進行了驗證。 Eckman[17]、Eckman and Iverson[18](P251)、Eckman, Elreyes and Iverson Carlisle[19]、Eckman[20](P95)等對不同母語的英語學習者研究都證明:學習者習得的音系結構都比他們的母語音系結構更復雜,但還沒有達到目標語音系結構要求的水平,處于一個由簡單到復雜的動態過程,這說明中介語音系結構習得的過程在一定程度上與自然語言音系習得的過程一致,都有一個由簡到繁的發展,遵守同樣的普遍規則。
標記性差異假說與結構一致性假說是語言類型標記性理論的兩個組成部分,標記性差異假說把語言類型差異融合進了語言對比,而結構一致性假說則更注重語言普遍規則在中介語習得過程中的作用,兩者的結合既遵循語言普遍規則,又強調語言本體的特殊性,在國外中介語語音習得領域得到了廣泛的認可。
本文結合國內大學生英語學習者音系結構習得中存在的現象及問題,嘗試探討語言類型標記理論在此領域的適用性與解釋性,以期為國內外語教學及相關研究提供參考。
本研究通過實證研究搜集語料,運用語言類型標記理論對國內大學生習得英語元音+輔音/n/音節尾結構的過程進行分析,其目的一是驗證語言類型標記理論在解釋中介語音系習得方面的適用性;二是通過分析發現中國學生習得英語此類音系結構的規律性。
研究對象為研究者所在大學英語專業一年級的53 名學生,研究通過學生朗讀并錄音的方式收集語料,朗讀材料為含有所有英語元音+輔音/n/的42 個單詞,分為單元音+/n/和雙元音+/n/兩組。朗讀測試在學生開設語音課之前與之后分別進行兩次,兩次朗讀的內容完全相同。 為對比并驗證研究結果,我們用同樣的材料對同一所大學英語專業四年級的50 名學生進行了同樣的朗讀測試,朗讀材料的錄音由研究人員轉寫成英語音標形式后進行相關分析。 單詞材料如表1 所示。

表1 包含元音+/n/音節尾結構的單詞
通過整理錄音中發音錯誤的類型及數量,運用Excel 表格對大學一年級學生兩次朗讀及四年級學生朗讀中的發音錯誤分別進行數據統計,計算出各種錯音類型的人次、百分比,并對同組和不同組別學生的錯音類型及數量排序,以從中發現習得中存在的規律。
在第一次朗讀中, 一年級學生的錯音總數為754 個,單元音+/n/的錯音數量為340 個,錯誤種類有12 種,平均錯音次數為29。其中,錯音次數最多的三個分別為/in/(51 人次)、/?:n/(48 人次)和/?n/(47 人次);錯音次數最少的三個分別為/?n/(17 人次)、/a:n/(25 人次)和/u:n/(30 人次)。 在短音與長音對比中, 不區分長短音的比例占所有錯音的68%。 雙元音錯音總數為414 個,錯誤種類有14種。 其中, 錯音數量從多到少依次為/aun/(46 人次)、/ein/(44 人次)、/ain/(44 人次)、/?in/(43 人次)和/?un/(38 人次)。
在第二次朗讀中,錯音總數為640 個,單元音+/n/錯音總數為314 個,平均錯音數量為23 個,錯誤種類為11 種,略有減少;雙元音+/n/錯音總數為326 個,也呈減少趨勢。但第二次朗讀雙元音+/n/的錯音種類與總數下降的趨勢不一致, 第一次朗讀的錯音種類為14 種,但第二次卻增加到20 種,而且增加的幅度較大。 如在/ein/組合中,第一次朗讀中出現的/en/、/in/等依然存在,但增加了如/i:n/,/e:n/和介于英語元音/?/和漢語拼音ai 之間的讀音與/n/的組合。 見表2。
對比英漢音系結構,英語元音+輔音/n/在音節尾的結構從數量和種類上都遠多于漢語普通話相同的結構,這種語際間的差異使英語這類結構具有較強的標記性,對中國學習者來說有較大習得困難。 在入學初,學生在單元音+/n/組合結構中出現的錯誤主要體現為兩種:英語元音與漢語元音相混,如/pen/發成/p?n/,/b?nd/發成/ba:nd/,/g?n/發成/gaon/等;長短元音不做區分,如/i:n/與/in/不分、?n/與/a:n/不分和/?n/與/?:n/不分等。 雙元音+/n/組合結構中出現的錯誤主要體現為省音,如/pein/發成/pen/或/pin/,/lain/發成/la:n/或/li:n/,/braun/發成/bra:?/,/k?in/發成/k?n/等。 這一階段發音錯誤的主要原因是受母語發音負遷移作用的影響,單元音的替代音均為漢語拼音中的發音,雙元音省去其中一個也是受漢語拼音中沒有此類發音而用近似音替代的結果。
而在第二次朗讀中,單元音+/n/組合的錯誤類型較多地集中在長短音區分方面,如/i:n/與/in/不分、/?:n/與/?n/不分等。 雙元音+/n/組合的錯誤類型除了上述省略雙元音中的一個這種現象依然存在之外,錯誤類型又有所增加,如在/pein/的發音過程中出現了像/pe:n/、/pi:n/,在/lain/的發音中增加了/li:n/,在/b?un/的發音中出現了/bu:n/等用長元音替代雙元音的現象。

表2 發音錯誤數量與類別對比
依據語言類型標記性理論,學習者在習得標記性強的音系結構過程中,會做更多的調整。 漢語普通話中既沒有元音長短的差別,又沒有雙元音+/n/的結構。 因此,無論從語內還是語際的角度來看,英語中的長元音+/n/和雙元音+/n/的結構對中國學生來說都具有很強的標記性,相對于短元音+/n/的結構來說,長元音+/n/標記性更強,相對于單元音+/n/的結構來說,雙元音+/n/標記性更強。 從這些較復雜、標記性較強的音系結構習得的情況分析,學習者仍然處于一個調整的階段,標記性較強的長元音+/n/和雙元音+/n/結構習得的滯后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Major[16](P158)認為:母語因素、二語因素與語言普遍因素同時影響中介語音系結構習得的過程。 相同條件下,學習者母語與目標語之間的相似性和差異性在不同階段起到的作用不同。 其他條件相同,語言之間相似性或差異性大時,目標語因素作用顯現緩慢,即習得過程較長;如果目標語與母語某種結構更相似時,母語因素作用更明顯,普遍因素作用緩慢;但如果目標語與母語某種結構相比更具標記性時, 普遍因素作用更明顯。 Major 與Eckman 都承認語言普遍性規律在中介語音系習得中的作用, 認為中介語音系習得與自然語言習得在某種程度上一致。 另外,他們都認為語言的標記性有程度之分,并在習得過程中起不同的作用。 本研究顯示,學習者在入學初期所犯的發音錯誤大多數是母語因素作用造成的,其中包括母語中與目標語發音相似的結構之間的相互替代,如長短元音不區分,單元音替代雙元音,雙元音替代單元音等, 也包括母語與目標語發音差異較大結構習得的困難。 在雙元音+/n/結構中,由于標記性程度不同而形成的習得差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體現在此結構第二次朗讀結果錯音類型的增加;另一方面體現在雙元音+/n/與雙元音+其他輔音出現在音節尾的對比中。 為把這兩種結構的習得進行對比,朗讀材料中分別給出了以雙元音結尾、以雙元音+其他輔音結尾、雙元音+/n/和雙元音+/n/+其他輔音四組單詞,從四組單詞朗讀結果的錯誤頻率看,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朗讀中(見表3),以雙元音結尾的單詞發音錯誤最少,雙元音+其他輔音結尾的單詞發音錯誤次之,后兩種單詞發音錯誤都較多。 前兩種結構的第二次朗讀出現了錯音明顯減少的現象,但后兩種結構的錯音減少程度非常不明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同樣可以從語言類型標記性中得到解釋。 第一次朗讀時,以輔音+雙元音的結構與其他幾種復雜結構相比標記性弱,因為漢語普通話中存在相同結構。 但其他三種結構標記性更強,這種由標記性程度造成的習得困難程度可以從學習者錯音的頻率得出,即雙元音結尾<雙元音+其他輔音<雙元音+/n/<雙元音+/n/+其他輔音。 另外,從第二次朗讀結果中四種結構習得錯誤減少的程度來看,前兩種減少的幅度都很大, 但雙元音+其他輔音結構的錯誤減少幅度最大,而后兩種減少幅度很小。 這是因為:與其他結構相比,雙元音+其他輔音結尾的音節比雙元音結尾的結構標記性更強,因此錯音頻率下降的更明顯,結構越復雜、標記性越強的結構習得難度越大,這是語際與語內之間的標記性與語言習得的普通因素同時起作用的結果。 換句話說,學習者中介語音系習得的過程與習得自然語言音系的過程遵循同樣的由簡到繁的普遍規則。

表3 雙元音+輔音音節尾結構習得錯誤對比
為進一步驗證以上研究結果,我們用相同的材料對同一所大學英語專業四年級的50 名學生進行了相同的朗讀測試,測試的過程與一年級學生兩次測試的過程完全相同。 具體數據見表4。統計結果顯示,對比組的錯音數量和錯音類型都有所減少,但減少的幅度不同。 與一年級學生第二次單元音+/n/錯音的數量相比,從314 個減少到了128 個,錯音類型從11 種減少到了5 種,雙元音+/n/的錯音數量從326 個減少到了312 個,錯音類型從20 種減少到了15 種。 很明顯,雙元音+/n/的錯音數量和錯音類型減少的幅度都比單元音+/n/小。 從具體的錯音類型及數量上看,對比組單元音+/n/的錯音類型集中在/?:n/、/i:n/和/?:n/等長元音+/n/的結構中,其中/?:n/的錯音數量最多。因為從語際差異來看,漢語普通話中存在與/i:n/和/?:n/類似的結構,沒有與/?:n/類似的結構,而在英語音系中,/?:n/與其他單元音+/n/的結構相比標記性也更強,這樣標記性與相似性同時作用的結果使這三種結構的習得相對滯后。 在雙元音+/n/結構的習得中,對比組的錯音類型主要集中在/aun/、/ein/和/ain/上,是由于漢語中有類似雙元音造成的,這些結構在學習者習得后期同樣造成很大困難,此類錯誤可能持續很長時間,會造成階段性的僵化,甚至永久僵化的現象。

表4 對比組錯誤數量及種類
通過對比組與一年級組學生元音+/n/在音節尾結構習得情況的對比可以看出: 語際與語內類型的標記性在學習者中介語音系習得過程中的作用明顯,語言標記性的層級性與不同階段學習者中介語音系習得的結果呈相關性,總體上與自然語言音系習得由簡到繁的習得規律一致。
語言類型標記理論適用于解釋和預測中介語音系習得過程。 在以元音+/n/結尾的英語音系結構習得過程中,語際與語內的類型標記性起著關鍵作用。 在相同條件下,結構越復雜、標記性越強的結構習得越滯后,對學習者造成的困難越大,習得困難與標記性的層級性呈正相關,與自然語言音系習得的過程遵循同樣的普遍規則,這也驗證了Eckman 語言類型標記性理論在中介語音系習得過程解釋的適用性及對習得困難的預測性。
中介語音系習得過程有其自身的規律性。 中介語音系習得雖然與自然語言音系習得遵循同樣的普遍規則,但也有其獨特性。 除了標記性因素外,母語因素、目標語因素和語言普遍規則同時起作用,但根據不同階段學習者對目標語音系了解的程度、語言整體水平和外部環境等條件的不同,各因素影響學習者習得結果的程度也會不同。 相比之下,在習得早期,其他條件相同時,語言之間相似性或差異性越大,目標語作用越緩慢,習得困難越顯著;目標語與母語結構越相似,母語作用越大,普遍因素作用越不明顯;但如果目標語比母語結構更具標記性時,普遍因素作用更明顯。 但在學習的較高階段,隨著學習時間的增加和訓練的加強,二語因素的作用逐漸增加,母語因素的作用逐漸減弱,普遍因素的作用逐漸增強,但普遍因素的作用到學習的高級階段會逐漸減弱,伴隨出現有部分甚至全部僵化的現象。
把語言類型學和標記理論結合在一起的語言類型標記性理論是二語習得領域重要的應用理論之一,其在中介語音系習得方面的重要性得到了國外語言學和二語習得界的廣泛認可,相關研究成果頗豐,該理論在廣義的二語習得領域及中介語音系習得領域的適用性和解釋力已經得到了驗證。 國內運用該理論和研究方法進行語音及音系習得進行的研究尚不多見,研究深度和廣度也有待拓展。 筆者通過分析中國大學生習得英語音節尾元音+輔音/n/結構的過程,證明了其有效的解釋力,同時探討了部分英語音系結構習得的規律性,但此方面的研究還有待更深入、更系統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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