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百態、各有所愛——聽北京現代音樂節室內樂音樂會有感

文/傅顯舟

2015年北京現代音樂節(BMMF)在學界的眾望中落下帷幕。在比較密集的音樂節日程里，我選擇了兩場現代作品音樂會觀摩。除了視聽上的新奇，也帶給了我一些理性的思考。

千姿形式凸顯傳統與現代

第一場演出以《威尼斯》冠名，開場曲是加拿大作曲家亞力克·霍爾為弦樂四重奏和電子音樂創作的《威尼斯》。只聽臺上電子音樂背景嘈雜，弦樂齊奏，沒音調、沒節奏，音樂恰似人聲鼎沸、車水馬龍般的景象。我們能從音樂中聽到有人呼呼喘氣、有人竊竊私語，一會兒小車開來、一會兒貨物卸去；時而風吹草動，時而飛沙走石。臺上大提琴、中提琴與兩把小提琴演奏賣力，嘗試制造各種的音響，沒有旋律。作曲家似乎是用音響給人們營造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大城市環境，所有自然的音響和人為的音響雜燴在一起。接下來是巴西籍作曲家安德烈·梅斯特雷同樣為弦樂而作的《Corpo Confesso》，這也是一首現代派作品，無調性旋律。整體感覺弦樂演奏者自說自話，不刻意模仿外部世界自然音響。

第三曲是中國作曲家陳丹的琵琶獨奏《袖箭與銅甲金戈》，江洋演奏。音樂開始向傳統技法靠攏，只見舞臺上，演員輪指輕起，右手輕挑慢吟，古風古意。音樂逐漸激烈，有搏殺疆場、金戈鐵馬的氣勢。音樂時而內斂，時而爆發。作曲技法上有繼承，也有出新。這部作品充分發揮了琵琶演奏技術，較好地發揮了樂器的表現性。如果說這部作品是一首游走在傳統與現代風格之間的作品的話，那么第四首美國作曲家查得·卡農的室內樂《久美子的回憶》，則完全回到傳統音樂創作的風格上來了。

作品的創作技法基本屬于有調性傳統音樂。值得一提的是，作品運用了多媒體技術，將視聽結合。兩支木管與鋼琴加上4件弦樂是室內樂的陣容。木管聲部穿梭在鋼琴聲部古典的和聲之中，安靜祥和，臺上多媒體銀幕打出年輕日本姑娘久美子的一張笑臉。轉眼向前奔跑，音樂緊隨她的腳步，漸強漸寬，恰是那奔跑者看見一路春色美景。突然音響靜謐，黑管慢吟，像是主人翁對往昔美好深情的回憶，正好與標題扣上，聽來像是一部言情電影的配樂，配合著幾段畫面剪接著不同的景色，表達了作曲家對姑娘久美子的回憶，也可以理解成久美子本人對過去的詩化回憶。

第五首是中國作曲家莫健兒的《韶華·別秋》。這是民族樂器——笙與小樂隊的作品，由盧思泓演奏。我個人感覺，這部作品在音響上有點故弄玄虛。作品三個樂章，起始時，笙演員在觀眾席后面，突然發聲，與前臺擊弦樂呼應而起，音樂慢慢展開，各種樂器奇特的音響混合，色彩斑斕逐一呈示，聽不到多少旋律。最后，笙演奏者吹回臺上，與樂隊交織輪回，奏出歡快民間旋律。本以為音樂終于“改邪歸正”回到傳統調性調式民間傳統曲調，又發現音樂聽來很不對勁，原來樂隊伴奏與笙旋律不在一個調上，作曲家用了一個多調性的現代技法。在此，傳統與現代再一次混合了。

這臺音樂會的壓軸曲目是柯思德·奧德韋的《讓光明永存，沒有黑暗》，是為單簧管、鋼琴與4件弦樂而寫的作品。臺上管弦齊鳴，緊張激烈，單簧管飄出，幽深神秘，但很快就被緊張的樂隊音響打斷，音樂充滿張力，持續緊張進行，穿梭在調性與無調性音調之間。作品有思考、有內涵，也有好聽的旋律片語。在現代作品音樂會上，這段好聽的旋律恰似浮光掠影，轉瞬即逝。可惜，沒讓觀眾聽夠，聽舒服。

百態之美終究不離民族之魂

第二場音樂會是旅美女作曲家董夔室內樂作品音樂會。第一部作品是大型鋼琴組曲《土、水、金、木、火》。由中央音樂學院鋼琴教授魏小凡老師奏《水木土》，鋼琴系學生張詩樂奏《金火》兩個樂章。作曲家解釋說，這部作品在鋼琴音色上做了大膽的嘗試，在鋼琴的琴弦上加裝不同的物質，讓鋼琴發出不同色彩的聲音。《木》樂章用了鉛筆插入大字組的升F音的弦中，使得鋼琴敲擊方式發生改變，人為地變換了音色。《金》樂章本來應該用兩只打三角鐵的金屬錘放在琴弦上，音區是大字2組的升C到小字二組的E音，但由于演出條件所限，只能臨時改成用2B鉛筆作為替代品，這是演出中的一個小插曲。

《水》聲響起，是一個平行五度左手和音，安定祥和，音樂展開，水聲四濺，音響生動活潑，演奏很出彩。《木》樂章是低音敲擊，恰似是森林伐木，木鼓敲擊。聽者可以任意想象，琴的音色沒有前樂章的金屬的光澤。《土》樂章是左右手和弦快速交替，似乎是眾多陶器的敲擊，演奏者對三段音樂的意境有準確的把握與生動的詮釋。

由于琴弦上加裝了東西，《金》與《火》兩個樂章恰似揚琴、木琴、古琴等等中國傳統樂器在發響，與鋼琴混在一起，更像是一個小型的室內樂樂隊。

接下來，是長笛與打擊樂《盤古之歌》和雙馬林巴樂曲《錯落的階梯》。前者長笛慢吟，似蕭像笛，顫音琴滾奏引出打擊樂，音響安靜。笛聲與打擊樂交織，慢慢開展，描寫的是遠古的過去。我認為演奏作品時有點遺憾，鼓聲太響，影響了作品整體營造出的悠遠意境。《錯落的階梯》有三個樂章，起始兩個馬林巴并排放置在舞臺的一端。音樂從三聲輕輕敲擊開始，十六分音符的節奏型作為起始的音樂動機，伴隨上下聲部的裝飾逐漸加速運動。當音樂慢慢進入主題之后，一臺馬林巴慢慢向舞臺另一邊推，形成了我們以往看到的對稱的樂器擺放效果。兩架樂器在演奏中，旋律的互動性很強。兩架琴的旋律一快一慢，一強一弱，發出不同響聲，顯示出現場表演的聲像變化。

音樂會壓軸的曲目是弦樂四重奏《合中之分》。全曲10個樂章不間斷演奏，宛如一臺機器，開足馬力不斷前行。音樂似乎在有、無之間制造各種音響和音樂。聽來有異國情調，也有中國風格，一些奇秒的音響像一位訴說者娓娓道來，聲部寫作飽滿立體。臺上四位演奏者雙弦演奏的力度和熱情與輕聲弱奏的細語形成反差，扣人心弦。多聲部的不協和與飄渺的泛音聯接，形成強烈的音響對比，顯示出作曲家書寫戲劇化音樂豐富的想象能力。

不同解讀各有所愛

縱觀兩臺室內樂音樂會，共有9首作品，全是標題音樂，但風格千差萬別。現代音樂多姿多彩，對現代音樂的評判沒有一個完全統一的標準，而且也不必有完全統一的標準。現代音樂常常抽象、多義，允許有不同理解、可以多樣解釋。作品感受因人而異甚至因時而異，不必采用對稱平衡、和諧統一、明朗安寧的古典審美標準去強求一律。近年來我能接受噪聲音樂、無調性音樂、偶然音樂等風格形式，完全是因為一聽現代音樂很難避免碰上這些音響，與其完全排斥、自找痛苦，不如開門接受，感覺不對路權當作耳邊風過去。就像現在聽古典與傳統音樂，心不在焉打瞌睡的觀眾也不在少數。用當今多元文化共存共榮的觀點來解釋，你就可以接受不同風格的音樂了。無論你喜歡與否，作為樂評人，你必須尊重音樂家創作與表演者表演的各種音樂的權利。

北京現代音樂節舉辦已十多屆，對國內的現代音樂傳播與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這些影響不單發生在高等音樂院校的音樂教育、表演、創作實踐，也發生在社會音樂實踐的廣大領域。當今現代音樂涵蓋寬廣、風格多元，這些音樂漸漸成為音樂廳展覽品。這些作品等待著不同口味的聽眾去欣賞、去解釋；喜歡不喜歡，因人而異。近年來這些現代音樂展示性演出在北京形式多樣，甚至完全接受一些傳統作品的演出進入。這些演出多為免票入場，公益性質，培養了大批觀眾粉絲。傳統與現代的融會與跨接，正在不經意中流暢進行。

當然，一年一度的BMMF現代室內樂絕“不掛羊頭賣狗肉”，兩臺音樂會9首作品對古典音樂、傳統音樂都有離經叛道。就算《久美子的回憶》就是古典的電影配樂，但加上意識流畫面就成了現代音樂；而《韶華·別秋》笙后面演奏的確是傳統器樂曲，但加上不同調的伴奏也變成現代音樂。現代音樂的隊伍，可以從多個方面進入，換個角度思考，這也是對古典、傳統音樂的發展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