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曉磊



北京試水起航
知識產權法院從提出到設立,一直在穩步推進。
在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作出了“加強知識產權運用和保護,健全技術創新激勵機制,探索建立知識產權法院”的重大部署。
2014年8月3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通過《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以立法形式宣布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并對知識產權法院的機構設置、案件管轄、法官任命等作了規定。
11月3日,最高法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北京、上海、廣州知識產權法院案件管轄的規定》(以下簡稱《知識產權法院案件管轄規定》),該規定共8條內容,主要涉及知識產權法院的案件管轄及審級關系,包括一審管轄、跨區域管轄、專屬管轄、二審管轄、上訴管轄及未結案件處理等。
“雖然《決定》對知識產權法院的管轄案件類型、與上下級法院的關系等作了規定,但是相關規定仍需要進一步明確,不少問題仍亟待解決。”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副庭長王闖在發布會上表示。
也就在最高法召開發布會的前一天,11月2日閉幕的北京市第十四屆人大常委會第十四次會議通過表決,任命宿遲為首任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院長,陳錦川、宋魚水為副院長。會議還表決任命了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的首批25名法官。
11月6日,穩步推進的知識產權法院,在北京試水起航。西南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副主任鄧宏光表示,“成立知識產權法院,是司法體制改革頂層設計中的重要部分。知識產權法院就像是一張白紙,可以用更科學的方法來勾畫新的發展藍圖。從這個角度來看,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立可以說是開創性的改革。”
實行員額制,設立技術調查室
成立當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就已開始受理案件。
關于知識產權法院管轄的第一審案件的范圍,《知識產權法院案件管轄規定》列出了三類案件:一是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等技術類民事和行政案件;二是對國務院部門或者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所作的涉及著作權、商標、不正當競爭等行政行為提起訴訟的行政案件;三是涉及馳名商標認定的民事案件。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成立后,我們預計將面臨非常繁重的審判任務。”宿遲說,“光是涉及到國家知識產權局和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的專利行政案件和商標行政案件每年就在1萬件以上,將占到我們審判任務的80%以上。面對這個挑戰,我們只有深入研究知識產權案件規律,不斷提高審判效率。”
據了解,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內設4個審判庭,技術調查室和法警隊兩個司法輔助機構以及一個綜合行政機構。其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司法輔助人員中專門設置了法官助理和技術調查官,分別負責協助法官進行法律研究、起草法律文書和為法官裁判案件提供專業技術意見。
“知識產權法院將借鑒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在知識產權法院專設技術調查官的成熟經驗,建立符合中國國情的技術調查官制度。”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庭庭長宋曉明表示,目前最高人民法院正在研究制定相關司法解釋和工作規范,明確技術調查官的職能定位、配置數量、選任條件、管理模式、職權行使等問題。
技術調查官作為法官的技術助手,協助法官理解和查明案件的專業技術問題。這將進一步提高技術事實查明的科學性、專業性和中立性,保證技術類案件審理的公正與高效。有關專家建議,在具體制度設計的時候,也要注意規范技術調查官參與案件調查的方式、權限、監督機制等,避免法官對技術調查官意見過度依賴。
除了設立技術調查官制度,法院主審法官將實行員額制。據悉,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法官員額30名,首批選任法官22名,4人被任命為庭長。
“目前來看,知識產權法院法官員額是非常少的,和其他法院比少,因為強調的是主審法官,要突出法官的核心地位,所以搞分類管理,法官助理、其他行政人員和法官是分類的,這樣在一個法院編制固定的情況下,法官的數量肯定相對比較少,這樣才突出法官的主體作用。”王闖介紹說。
“在國外,很多判決的草稿都是由助手來寫,法官主要是在關鍵問題上把關。在德國聯邦法院,每年都會有很多從州里中級法院和高級法院過來交流的法官,負責幫助法官分析案情、撰寫判決草稿等工作。這樣的交流,還有利于在法官系統中形成審判思路上的統一。”同濟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教授劉曉海今年7月曾去德國專利法院訪問。
“法官在法治建設中的作用至關重要,司法的精英化應當是將來的發展方向。員額制是必然的發展方向,只有這樣才能遴選出精英,讓精英化的法官得到尊重和認同。”鄧宏光說。
鄧宏光同時認為,在過渡期間實行員額制可能會有陣痛,“畢竟所有的改革會觸痛相關方面的利益,進入的標準是什么、有沒有退出機制等問題都需要考慮”。
劉曉海建議提高知識產權法院法官的報酬和待遇。“當然,同時也要加大他們的責任,這種責任與收入對等的機制,在司法體制改革中對于審理其他案件的法官也有示范作用。”
“二合一”成最大亮點
“《知識產權法院案件管轄規定》的最大亮點是,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的精神,徹底實現了知識產權法院及其所在地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和行政審判‘二合一,即由知識產權法院及其所在地高級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統一管轄和審理涉及知識產權的全部民事和行政案件。”王闖在發布會上表示。
王闖介紹,這一亮點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知識產權法院管轄的第一審案件,不僅包括知識產權授權確權類行政案件,還包括涉及知識產權的行政處罰、行政強制措施等引發的普通行政案件。
第二,在知識產權法院轄區內,對基層人民法院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和行政判決、裁定提起的上訴案件,均由知識產權法院管轄,無論該第一審案件由基層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審理還是由行政審判庭審理。
第三,對知識產權法院作出的第一審民事和行政判決、裁定提起的上訴案件,均由知識產權法院所在地的高級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審理,不再分由該高級人民法院的知識產權審判庭和行政審判庭各自審理。
“這是我國知識產權案件審判體制的重大革新,對于統一知識產權案件裁判標準、提升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品質具有重要意義。”王闖在發布會上對媒體表示。
將法律規定轉化為具體的司法判決,無疑是一個既具有高度技術性又具有實踐智慧性的過程。記者了解到,目前,我國對專利侵權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有100多家,不同的法院在知識背景、審理經驗方面,往往有著巨大的差別,以上述的等同原則適用為例,100多家法院對同一種技術改進是否侵權可能有不同的意見,而不一致的判決結果只能給創新活動帶來障礙。
“知識產權法院的建立,就是為解決這種法律適用過程中的不一致性,從而對于后來的改進技術相對于前人的專利權是否構成侵權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這種確定的答案所帶來的法律統一性給社會經濟帶來了確定性,而這種確定性又給社會經濟活動的法律風險帶來了可預測性,通過這種可預測性又為企業的長期經濟規劃提供了有力的保證,我們理解這就是知識產權法院對創新型社會作出的重要貢獻之一,也就是建立知識產權法院對社會經濟發展的積極意義。”國家知識產權局發明審查部、高級審查員何春暉撰文表示。
實踐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并未實行三合一的審判模式,但王闖認為,在知識產權法院設立之后,其他的法院已經搞了三合一的,仍然要進行三合一。據悉,2014年6月召開的全國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工作會議上,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陶凱元在講話里專門提出,“知識產權法院的運行和其他法院知識產權審判三合一是并行不悖的。”
對于知識產權法院在審判模式上的探索,鄧宏光對“三合一”模式表達了自己的疑問。“刑事涉及到一個國家的刑事司法統一,包括一些標準,刑事與民事合一后,會不會出現以刑事相要挾影響民事的效果?如果仍然按照以前先刑事后民事的做法,很可能會讓現有的成果倒退。”
助推司法體制改革
2014年6月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三次會議上,審議《關于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方案》。習近平強調,設立知識產權法院也是司法體制改革的基礎性、制度性措施的一個重要方面。
“從戰略發展的角度看,司法體制改革應該從最容易的地方突破。相對于其他案件,知識產權案件牽涉的利益面更小,也更容易改革,即使是在一定程度上失敗了也是可以承受。”鄧宏光分析道。
“所以,設立知識產權法院不僅僅是中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重要制度,也是中國司法體制改革的探索者和先行者。中央關于司法改革,要在6個省市試驗,而知識產權法院卻一步到位了。中央司改的很多司法改革措施都要在這里面實行的,主審法官員額制、辦案責任制,包括人員的分管理,法官的制度保障,還有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都要在這里進行的。所以,它運轉如何,對整個中國司法體制未來的走向可以說是有重大影響的。”王闖在新聞發布會上說。
對于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立,鄧宏光認為,有必要在高院層級設立知識產權法院。“如果能在北京設立高院層級的知識產權法院,更能夠表明政府對于知識產權法院的重視。此外,還可以對可能對于社會產生重大影響的案件進行宏觀把握,還能在國際貿易中最大限度地保護國家利益。”鄧宏光說。
劉曉海則認為,作為司法體制改革中的突破口,知識產權法院當前還面臨“循環訴訟”這一難題。
劉曉海向記者介紹,所謂循環訴訟是指,如果專利訴訟委員會對專利作出有效或者無效的意見,當事人不服到中級法院提起訴訟,不服判決后再上訴到高院,高院如果和專利訴訟委員會意見不一致,會發回重審。如果發回重審后,專利訴訟委員會仍然保持原有意見,這樣的訴訟就還要再走一圈。
“循環訴訟使審判效率低下,審判周期過長,民事權利歸屬委決不下。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對知識產權法院提出了考驗。”劉曉海說。
客觀上說,與其他案件相比,知識產權案件在審理程序、證據規則等方面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需要專門化的程序和審理規則。例如,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知識產權民事、行政訴訟程序交叉問題。在知識產權民事侵權案件審理過程中,當事人經常對特定知識產權的有效性提出質疑,并啟動行政無效程序請求宣告該知識產權無效,從而形成民事侵權程序與行政無效程序的交叉。
宋曉明表示,中國現行知識產權法實行民事侵權和行政無效二元分立體制,審理民事案件的法院通常不能直接審查知識產權的效力。為保證民事侵權案件審理結果的公正性,審理民事侵權案件的法院經常不得不中止審理,等待行政無效程序的結果,因而影響了民事侵權案件的審理效率。知識產權法院建立后,在這方面是否可以先行探索,為未來的制度設計提供經驗支撐。
盡管有了統一的知識產權法院,但不同地區法院其審判的一致性問題,依然令人擔憂。目前,不服知識產權法院第一審專利等技術類案件判決和裁定而提起的上訴案件,分別由北京、上海、廣東高級人民法院審理。在這一體制下,三地高院的技術類案件的裁判標準可能存在不一致性。未來如何防止出現裁判標準不一致的問題,是否需要設置相當于高級人民法院層級的知識產權法院統一受理技術類上訴案件,仍值得進一步觀察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