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讀令”能否遏制“學術鍍金”

沈閱+廉穎婷

這兩天，百度百科悄然出現了“學術鍍金”的詞條解釋：領導干部參加高收費的、以學習為名實為交友的培訓項目，爭相給自己戴高學歷帽子的現象。

2014年7月31日，中央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領導小組、中組部、教育部聯合下發通知，嚴禁領導干部此類“學術鍍金”。

“之所以下發這樣一個通知，是中央針對腐敗的地毯式風險排查。”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廉政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高波表示，從查辦的一些案件來看，官員“學術鍍金”存在很大隱憂。

學費誰出

近年來，社會上“天價培訓班”頻頻出現。據《第一財經日報》統計，2014年長江商學院、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復旦管理學院、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清華經管學院EMBA學費分別為68.8萬元、62萬元、59.8萬元、58.8萬元、56萬元。

據調查，在此類培訓班中，有一半左右為政界人士。面對如此高額的收費，官員需要支付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工資。

“不少培訓班的收費已大大超出了官員的工資支付水平。因此，首先要關注的是天價學費的來源。錢是誰出的？是個人還是公家？如果是個人或企業代替官員交費，這里邊可能存在一種變相受賄。這種行賄的隱蔽性更高，不易被察覺，危害是長期而全面的。”中央黨校教授謝春濤說。

民革廣東省委委員何杰調查發現，官員就讀EMBA的學費來源有3種：官員自己承擔、所任職單位承擔和商學院減免。其中第一種幾乎沒有，沒有領導干部愿意一擲千金負擔如此高昂的培訓費用。第二、三種是主要方式。

用公款來支付領導干部的巨額培訓費是否合理？有網友表示：“如果政府官員真能夠通過培訓提高工作能力，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那這筆錢我們納稅人交的是值得的;但如果用公款支付了如此高額的費用，結果反而滋生腐敗現象，這讓我們實在無法接受。”

謝春濤認為，“如果是公款培訓，那么這筆資金是否該花、應起到什么效果，都需要嚴格的考察程序，否則就應問責涉事官員”。

北京大學“后EMBA”班招生辦的老師告訴調查記者，如果能推薦3名企業家學員，官員的60多萬學費可得到減免。如此一來，實質上是由企業家在分攤官員學費，“企業家為積攢政界人脈，結交黨政官員，尋求權力庇護，非常樂意為官員掏天價學費”。

亂象叢生

“學術鍍金”由于其隱蔽性，成為了官商勾結的絕佳途徑。雙方一拍即合，在看似合法合理的培訓機構中沆瀣一氣、權力尋租，很多官商不法勾結的權錢交易就是在培訓班中談成的。

通過一些“天價培訓”，形成政商利益錯綜的集團和朋友圈，最終形成腐敗集團。比如，已落馬的廣州市委原書記萬慶良，與廣東揭陽創鴻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黃鴻明，就是華南理工大學EMBA的同學。

某重點大學“后EMBA”班招生辦的老師更直接表明：“雖然沒有學歷證書，但發結業證書，成為‘校友，可通過‘校友錄結織人脈。”培訓班的目的可見一斑。

EMBA是高級工商管理碩士專業學位的英文縮寫，目標是為企業培養務實的高層次經營管理人才。領導干部參加此類培訓課程，對拓寬視野，提升領導、組織、管理的能力也有很大的幫助。

但當下中國此類“天價培訓班”已遠非如此，管理也非常松散。一些批評者指出，領導干部平時很少上課，大多由秘書、下屬代為上課，并完成論文，有時候大學教授也會與官員勾結，幫助作假以完成學業。這樣不僅造成了公共財政資金的浪費，同時也污染了學術環境。批評者直陳，“領導干部用公款進行培訓，卻完全沒有意圖提升個人能力，這就是一種變相的公款浪費”。

有記者調查發現，一些高校的培訓機構課程設置更是讓人啼笑皆非。如清華EMBA國學研修課程帶同學們赴北京鳳凰嶺龍泉寺參悟佛法，一堂“藝術品投資課程”座無虛席，中歐商學院“交響曲鑒賞之道”吸引了近300名學員。

病根何在

“學術鍍金”現象產生原因何在？

不可否認，個別地方和部門干部選拔任用片面強調學歷文憑，在一定程度上對官員“學術鍍金”現象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劉俊生教授在《60后省部級領導干部成長升遷影響因素分析》一文中指出，影響60后省部級領導干部升遷有4大因素，其中第2個因素就是學歷因素。“過去，只要有基層經驗，政績比較顯著就可以升遷，但現如今對學歷的重視程度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尤其是碩士、博士這種高學歷對領導干部有很大的吸引力。”

北京市委黨校教授鄯愛紅表示，在2010年北京市的局處級官員中，研究生以上學歷就占了一半以上，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博士。

“選拔干部的時候重視學歷文憑本是好的趨勢，有助于選出更優秀的人才更好地為人民群眾服務，但是問題就出在一些投機取巧者身上，當學歷成為他們升遷路上的‘攔路虎的時候，‘學術鍍金正好為他們提供了鉆空子的機會。”鄯愛紅指出。由他人買單，讓秘書、下屬代上課，輕松獲得高學歷，為未來升遷鋪就一條大道。這些行為顯然違反了干部升遷設置學歷門檻的初衷。

另外，管理制度的不健全導致的監督漏洞，也不容小視。

長期以來，對干部培訓并沒有明確合理的管理體制。比如參加培訓前的請示、批復，培訓過程中的反饋、考核、實效考察等都沒有具體的規定，領導干部可隨意通過批準拿到巨額費用投入培訓中。與此同時，對幫助官員繳付巨額學費這種變相行賄的行為也沒有相關規定約束。所以，無論是官員還是商人，都自行變通，大打“擦邊球”，鉆政策的“空子”，進行違法亂紀。

媒體報道，在中組部發布《嚴格規范領導干部參加社會化培訓有關事項》通知3個月后，仍有很多領導干部參加各種形式的“天價培訓”，原因就在于當下的監督體制仍存在很大漏洞。

破解之道

“禁讀令”發布之后，在一定程度上扼住了“學術鍍金”之風，但“禁讀令”是否就是完美的解決方案呢？

浙江大學行政管理學博士向淼表示，“禁讀令”本身還存在一些問題，在扼住“學術鍍金”的同時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比如通知中所說“高收費”，這個“高收費”如何界定，多高算高收費？又比如第四條，“不得接受任何機構或他人的資助或變相資助”，這里“變相資助”也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沒有相關文件具體規定哪些行為屬于“變相資助”。

“整個通知中沒有引入強有力的監督機構，比如中紀委、審計部門，僅靠‘各級組織人事部門，監督力度顯然不夠。同時，禁讀令的實施還會給真正需要有效培訓的官員帶來顧慮。這種種問題仍有待在實踐中解決。”向淼說。

一些學者建議，要想剎住領導干部高價培訓之風，還是要從健全管理制度下手。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許光建等專家建議，公務培訓需要遵守“工作需要、學用一致、自愿合理”的原則，進一步劃定細則：一是明確“內部培訓”的費用上限;二是對干部入職、任職培訓等合理需求，應遵守現行差旅費、交通費等標準;三是加強培訓費預算管理。

不綜合考量工作能力，簡單地將高學歷與高能力打上等號，讓學歷成為官員升遷過程中不可置換的必然要求，只會助長“學術鍍金”的不良之風。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執行院長毛壽龍認為，在選拔干部的時候重視文憑是一種好的趨勢，問題出在一些人鉆空子，而不是這種做法本身。“干部管理和選拔要從制度建設入手。當然，我們要對文憑有個正確的認識，它最大的價值在于起點標準，在以后的考核中，應該更注重他的能力。”

問題的關鍵還在于不合理的官員升遷考核制度。如果官員升遷考核制度不改革，即使發布了“禁讀令”，也不能保證領導干部不以其他不正當手段獲取高學歷。

對此，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王敬波認為，要讓這種狀況有所改觀，應該將干部遴選機制納入科學化的軌道，對不同崗位設置不同的選拔標準。“要細化領導干部遴選標準，比如需要具備何種專業知識等。因為工作能力不僅是通過學歷教育獲得，還跟實踐經驗有著密切關系。”王敬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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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

在法國，官員的培訓主要由法國國立行政學院，簡稱ENA承擔。ENA是一所直接隸屬于法國總理的專門培養高級行政官員的應用學校。ENA對官員的培訓堅持一切以能力培養為重，口號是“公共服務之學府，應用人才之搖籃”。ENA培訓的特點，是任何一個教學活動的設計和組織都與政府的需求緊密相關，以實踐為基礎、以問題為中心，重點培養公務員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在美國，錫拉丘茲大學馬克斯維爾學院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員培訓方法，以互動式甚至領學式的教學方式為主，具體包括：傳道式的講授法、案例教學法、情境模擬法、領導者自我評估法等4種。并針對領導者的不同層級、領導工作的不同性質，合理規劃時間、內容，進行相關專題培訓，讓官員培訓取得最大的實效。

在日本，大力提倡國際化的官員培訓。日本官員培訓的課程重視追蹤世界前沿的最新發展，日本公務員培訓中的初任行政研修，其整體課程分為5個板塊：公務員基本課程、行政政策、國際關系、基礎素養、實地體驗。其中，國際關系課程包括國際關系講座（含國際形勢、國際戰略、國際交涉與國際會議等方面）、國際關系演習（采用情景模擬、角色扮演方法學習國際政治經濟關系）、國際和平協力業務等3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