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足成千古恨

胡崇付

翻開厚厚的卷宗，筆者在字里行間尋找到了他那段曾被人遺忘的歷史。“是網(wǎng)絡游戲害了我！”盛夏的一天，本文主人公李默向筆者講述了他的故事。

沉迷網(wǎng)游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出生在湖北省荊州地區(qū)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中學教師。我從小就熱愛學習，從小學到中學，我的學習成績在全年級一直名列前茅，曾捧回無數(shù)獎狀。

在父母眼里，我是一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在老師眼里，我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好苗子；在同學們眼里，我是一個聰穎、向上的學習尖子……那個時候，我總是盼望著快快長大，像父母那樣，做一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1998年夏，就在我全力以赴備戰(zhàn)高考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放縱改變了我的一生。一天晚上，在幾個同學的慫恿和帶領下，我第一次走進了學校附近唯一的一間網(wǎng)吧。在網(wǎng)上，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虛擬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可以超越自我，進入一個陌生的空間，無拘無束地游戲、聊天，甚至交女朋友，任青春的萌動瘋狂滋長……對我來說，上網(wǎng)的誘惑無疑是巨大的，它就像一塊無形的磁石，從此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著我走進一個虛擬的世界。

雖然，我每一次走進網(wǎng)吧時心里都會惴惴不安，既怕被父母知道，辜負了父母的期望，又怕影響了學業(yè)。但我卻總是自己安慰自己——上網(wǎng)既可以放松身心，又能拓寬視野、增長知識，何樂而不為呢？只要適當?shù)丶右怨?jié)制就行了。

對于像我這個年齡、人格尚處在成型期的孩子來說，在學習相對枯燥的情況下，想要克制自己的欲望無疑是自欺欺人。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每次上網(wǎng)，我不是進入聊天室，就是在網(wǎng)上拼殺打斗，或者瀏覽黃色網(wǎng)頁，體驗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而極少有興趣關注與學習有關的網(wǎng)站。

于是，漸漸地，我開始遲到、早退、曠課甚至逃學，即使勉強坐在教室里，也無心學習，不是打瞌睡，就是思想開小差，表面上兩眼盯著黑板，腦海里卻總是晃動著網(wǎng)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此一來，我的學習成績很快一落千丈。

我的異常表現(xiàn)，引起了老師的關注。通過了解，校方在得知我沉迷網(wǎng)絡后，為了使我盡快擺脫網(wǎng)癮，校領導和老師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找我談心，并請來心理輔導老師為我進行心理疏導，還專門安排幾個同學為我輔導功課。遺憾的是，那時的我對上網(wǎng)已達到了癡迷的程度，對來自老師和同學的關懷與幫助，我非但不領情，反而認為他們是多管閑事。

在這種心理的暗示下，我依然我行我素，后來干脆罷課，整天整夜地泡在網(wǎng)吧。但在網(wǎng)絡游戲尚未普及的當時，無節(jié)制的上網(wǎng)對于我這樣一個學生來說無疑是極其奢侈的消費。

為了獲得經(jīng)濟上的支持，我不得不挖空心思，一次又一次地以各種名目向家中索要錢物。而望子成龍的父母，還一直以為我在學校努力學習，所以，對我的要求每次都有求必應。

在通過幾次努力之后，校方眼看勸導無效，無奈之下，只好向我的父母發(fā)出了勒令退學的通知。

我一直記得，接到退學通知單后，震驚萬分的父母連夜趕到了我所就讀的學校，在老師和同學的幫助下，找到了正在網(wǎng)吧狂拼的我。當時，見我蓬頭垢面、雙目深陷布滿血絲的樣子，母親瘋了一樣舉起雙手，但又輕輕地放下，痛苦萬分地扳著我的肩頭拼命地搖晃，不停地喊著：“兒子呀！媽媽真沒想到啊……真沒想到啊！”看到媽媽極度痛苦的臉，曾讓我心頭掠過一絲悔恨之意。

當時，我真想告訴媽媽，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

后來，在父母的多方努力下，校方勉強同意我留校察看一年。可重返校園后的我并沒有珍惜這一難得的學習機會，沒過多久又故態(tài)復萌，再次走進了網(wǎng)吧。

為了不讓父母和校方察覺，我不再向家里要錢，而是省吃儉用，把零花錢全扔進了網(wǎng)吧。并自詡“網(wǎng)游飛虎兵”，經(jīng)常邀約同宿舍的幾個同樣迷戀上網(wǎng)的同學，冒著生命危險爬出宿舍的窗戶，順著事先連接好的床單從三樓滑下，溜出校園去上網(wǎng)。

但是，由于我的疏忽，不久，就因此而闖下了大禍。有一次，當我和三個同學故伎重演，從樓上滑下的時候，床單接頭突然松脫，致使一名同學當場從兩層樓的高度仰面摔下……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我們嚇壞了。為了逃避責任，當天晚上，驚恐萬狀的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只好趁著老師和同學們忙著救人的當口，悄悄逃出了校園。

事后，當?shù)弥俏煌瑢W摔下時由于后背著地，以致造成脊柱粉碎性骨折，顱腦受損，成了半植物人的時候，我也曾深深地自責過，痛悔過，并且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虛擬世界的巨大欺騙性，因為它讓我認識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生命遠遠沒有網(wǎng)絡游戲里所表現(xiàn)的那么堅強。

盡管如此，我仍然沒有擺脫對網(wǎng)吧的依戀，反而在既不能回校又不能回家的情況下，沒日沒夜地泡在網(wǎng)吧，以消解心頭的郁悶、驚惶和良心的責備。但是，網(wǎng)絡畢竟是虛擬的。由于沒了經(jīng)濟上的來源，很快，我便再也無力維持所謂的“網(wǎng)蟲”生活，甚至一日三餐的溫飽都成了問題。于是，我不得不違心地加入了曾經(jīng)令我痛恨和憎惡的“校園拔毛隊”，干起了專門搶奪低年級同學和獨行旅客錢物的勾當。

失足成囚

自從加入“校園拔毛隊”之后，隨著社會接觸面的擴展，我的行為動機也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復雜。我常常和一些壞同學及社會小青年混在一起，像一群無知無畏的幽靈，成天晃蕩在大街小巷，仗著人多勢眾，模仿網(wǎng)絡游戲里的那些所謂的“俠客”，為所欲為。

有時候，我們會因為一個路人無意中看了我們一眼而沖上去施以對方一陣暴打；有時候，我們甚至什么都不為，就搬起石頭去砸別人的商鋪……當然，世界需要秩序，尤其是在法制社會里，我們很快便為自己狂躁、無序的行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沒多久，我們就在一次聚眾斗毆時被公安機關一網(wǎng)打盡。我仍然記得，當我垂頭喪氣地走出拘留所的時候，守在門口的父親，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怒不可遏地向我舉起了巴掌……就這樣，在父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中，我極不光彩地結束了我的學生時代。

但我并沒有從中吸取教訓，走出網(wǎng)絡的迷宮。而事實恰恰相反，在青春期特有的逆反心理的作用下，我不但絲毫聽不進父母的規(guī)勸，反而偏執(zhí)地認為自己學業(yè)的失敗和染上種種惡習都是父母的無能造成的。因此，輟學回家后無所事事的我為了排遣內(nèi)心的失落和苦悶，又懷著受傷的心情，把自己交給了網(wǎng)絡，在虛擬的世界里尋找心靈的歸宿和情感的寄托。

然而，虛擬的世界雖然迷人，但也迷惑人，尤其是對于我這樣一個缺乏自制力和善惡、美丑甄別能力，沒有社會閱歷的青少年來說，沉迷網(wǎng)絡就像飲鳩止渴。對于開發(fā)商來說，游戲軟件進入市場是為了謀取商業(yè)利益，因此其內(nèi)容就必須突破現(xiàn)實，超越現(xiàn)實，迎合消費者的心理需求，滿足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

這樣的道理或許很淺顯，但為了弄明白這一淺顯的道理，我卻葬送了寶貴的青春。

有一天，一位網(wǎng)友得知我想掙錢向父母證實自己的能力之后，告訴我說，他正在和一位朋友合伙做工藝品生意，利潤十分可觀，正需要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做幫手，如果我愿意加盟，他可以為我提供創(chuàng)業(yè)的機會，而需要我做的只是幫他們把貨物從云南運到廣州。面對網(wǎng)友的熱心幫助，我自然是興奮不己、感激不盡。

在與網(wǎng)友談妥后的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從家里偷了一些錢，按網(wǎng)友的吩咐，踏上了我的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之旅。可是，在云南等待我的竟是一副锃亮的手銬。由于我的輕信、天真和無知，我的人生走向竟然從此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折。

當我?guī)е鴥上涔に嚻纷呦铝熊嚨臅r候，一群警察突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我萬萬沒想到，那些所謂的工藝品里面，竟然藏著大量的毒品。但更加讓我感到痛苦和震驚的是，曾經(jīng)讓我感激涕零的網(wǎng)友竟是一個販毒團伙的骨干。為了轉嫁風險，他們專門在網(wǎng)上物色像我這樣不諳世事的大孩子，幫他們運輸毒品。

多么可怕的事實！多么殘酷的現(xiàn)實！當警察告訴我事實的真相時，我如夢初醒，欲哭無淚，對現(xiàn)實生活的極度失望霎時粉碎了我所有的信念和夢想。

夢醒高墻

在被判處死刑待決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曾經(jīng)的理想和抱負，想起了自從迷上網(wǎng)絡后就一直延續(xù)的人生噩夢。眼望窗外一彎冷月，孤獨、懊惱一起襲上心頭，青春易逝，浮華如夢，大好年華葬送在自己的愚昧迷戀中，想起了我那摔斷了脊梁的同學和他那痛不欲生的父母，想起了老師和同學的關懷和鼓勵，想起了父親的巴掌和母親的眼淚……

一切的一切讓我痛悔萬分，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在長久的追憶中淚流滿面。我痛恨自己為什么醒悟得這么晚！痛恨自己為什么要一錯再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父母，致使他們無法承受沉重的打擊而提前病退。

我常常拖著叮鐺作響的腳鐐，在看守所的小天井里不停地行走，任腳鐐的鐵環(huán)將腳腕撞得血肉模糊，以此來懲罰自己的無知和緩解內(nèi)心深處良知的責備。在一次次反思中我逐漸明白，我的父母和老師為什么總是試圖阻止我接近網(wǎng)絡，為什么總是約束我的行為。

因為，對一個孩子來說，網(wǎng)絡與網(wǎng)絡游戲與我們的年齡、人格、社會閱歷、自控能力等方面都有著不相適的知識需求。如果我們不能正確地看待網(wǎng)絡，合理地利用網(wǎng)絡傳媒豐富知識，而只是把它當作一種娛樂工具，就會反受其害。

而面對父母和老師的約束，我卻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強調(diào)自己的權利，要求父母和老師“以人為本”，多給自己一些自由成長的空間。但對于作為一個社會公民應盡的普遍義務，卻從來都是只字不提，并且從來都不曾反思自己的行為與和諧社會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正是在這樣一種權利與義務意識嚴重失衡的心態(tài)下，我的行為才漸漸地出軌，并最終深陷歧途而不能自拔。

有人說，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失去自由。入獄的這些年來，我深深地體會了這句話里所蘊藏的深刻含義。尤其是調(diào)疆服刑改造以來，我對自由的理解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面對高墻電網(wǎng)，痛苦、悔恨不時涌上心頭，這時我才深深地理解母親的手為何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媽媽，兒子錯了……

愿廣大青少年朋友能以我為鑒，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