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華,金 釗,張蕾蕾
(1.甘肅中醫學院,蘭州 730020;2.蘭州石化總醫院,蘭州 730060; 3.蘭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蘭州 730020)
基于《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探討心氣以“降”為順
金 華1,金 釗2,張蕾蕾3
(1.甘肅中醫學院,蘭州 730020;2.蘭州石化總醫院,蘭州 730060; 3.蘭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蘭州 730020)
通過對《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的分析,認為其治療胸痹“九方”內含“心氣以降為順”的思路,并從心屬“陽”,其用當降;脾胃為樞,心隨胃降;心居上焦,君火宜降;宗氣積胸中,貫心脈下行角度分析了立論基礎,指出“降”是因勢利導的散邪救危之法,進一步結合后世醫家的傳承論述了該觀點。
《金匱要略》;胸痹;病機;心氣
《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首提“胸痹”名稱,張仲景《金匱要略》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專篇論述,并將其病機歸納為“陽微陰弦”。盡管后世醫家對胸痹的認識不斷發展,然其基本思路仍籠罩于張仲景之下。張仲景對胸痹的治療有人總結為“五法九方”[1]。筆者對“九方”分析后認為,《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所提出的治法與方藥,隱含“心氣以降為順”的思想,是治療的基本主線,茲探析如下。
《靈樞·本臟》曰:“肺小則少飲,不病喘喝;肺大則多飲,善病胸痹、喉痹、逆氣”,說明胸痹與“肺”有一定關系。而《素問·標本病傳論》有“心病先心痛”,《素問·藏氣法時論》亦謂:“心病者,胸中痛,脅支滿,脅下痛,膺背肩胛間痛,兩臂內痛;虛則胸腹大,脅下與腰相引而痛。”可見,《內經》之胸痹涉及胸,主臟為心肺,隨病情發展涉及脅、聯系肝。《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指出:“夫脈當取太過不及,陽微陰弦,即胸痹而痛,所以然者,責其極虛也,今陽虛知在上焦,所以胸痹心痛者,以其陰弦故也。”這成為后世認識胸痹病機的依據和出發點,而該篇有關胸痹各種臨床表現的詳細描述以及由此歸納的“證候”特征,使胸痹不但在《內經》基礎上涉及范圍有所擴展,而且在思辨方法上有所創新。在這里,張仲景將醫經之理法與經方之方藥融合為一,建立了“胸痹”辨證論治體系。仔細分析該篇涉及的“九方”,其組方思路體現了“降為順”的特點。
“胸痹之病,喘息咳唾,胸背痛,短氣,寸口脈沉而遲,關上小緊數,栝樓薤白白酒湯主之。”該條論述胸痹典型癥狀和主治方劑,諸癥皆由“陽微陰弦了”、陽虛邪閉而成。方中栝樓蕩滌痰濁,薤白豁痰下氣,均有“下行”之意。《金匱玉函經二注》“……然陽遏則從而通之,栝樓實最足開結豁痰,得薤白、白酒佐之,既辛散而復下達,則所痹之陽自通矣。”
“胸痹不得臥,心痛徹背者,栝樓薤白半夏湯主之。”該條論述痰濁壅盛的胸痹癥治,“不得臥”說明病情的發展,疼痛由“胸背痛”發展到“心痛徹背”,治療上加“半夏”。《本經》稱半夏能“主傷寒寒熱,心下堅,下氣”。《金匱要略論注》謂其“去飲下逆”,《金匱要略心典》說:“胸痹不得臥,是肺氣上而不下也;心痛徹背,是心氣塞而不和也。其痹為尤甚矣。所以然者,有痰飲以為援也,故于胸痹藥中加半夏以逐痰飲。”可見,半夏“降逆”之效在胸痹重癥治療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胸痹心中痞,留氣結在胸,胸滿,脅下逆搶心,枳實薤白桂枝湯主之;人參湯亦主之。”該條加“心中痞”之癥,《醫宗金鑒》認為“心中即心下也”;病位涉及胸、胃(心下)、脅,病機核心是氣滯,且出現氣逆沖胸之勢。方以枳實、厚樸消痞除滿“降逆”,桂枝通陽“降逆”。中氣為陰陽升降之樞軸,人參湯即理中湯,塞因塞用,振奮中州陽氣,執中央以運四旁,樞機利,心肺之氣遂順降。
“胸痹,胸中氣塞,短氣,茯苓杏仁甘草湯主之,橘枳姜湯亦主之。”《傷寒明理論》曰:“短氣者,呼吸雖數而不能相續,似喘而不搖肩,似呻吟而無痛者是也。”本條屬胸痹輕證,但仍有輕重之分。茯苓杏仁甘草湯利氣宣肺,其中茯苓滲利而引濕下行,杏仁降氣而肺氣自通;橘枳姜湯理氣散結,其中枳實下氣除痰,“且使濕積滯去而機竅通”(《金匱玉函經二注》)。條中三藥均有“降逆”之意。
“胸痹緩急者,薏苡附子散主之。”該條形容胸痹癥狀發作與休止,偏于“急”字。薏苡仁宣痹除濕,《金匱要略論注》認為薏苡仁“除痹下氣”,《金匱懸解》強調其“泄濕降濁”。可見,薏苡附子散除針對胸痹病機外,仍體現“降為順”。此外,薏苡仁淡滲利濕,《本草新編》說:“薏仁最善利水,不至損耗真陰之氣。”聯系葉天士所云“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其臨床啟發不言而喻。
“心中痞,諸逆心懸痛,桂枝生姜枳實湯主之。”“心中”仍作“心下”指胃;“諸逆”吳謙釋“諸氣上逆也”。方中桂枝平沖降逆,《長沙藥解》謂桂枝“降濁陰之沖逆,舒筋脈之急攣,利關節之壅阻……通經絡而開痹澀,甚去濕寒”。枳實開結下氣,《本草衍義補遺》稱枳實“瀉痰,能沖墻倒壁,滑竅瀉氣之藥也”;生姜和胃降逆,方中諸藥體現“以降為順”治療方向,而“諸逆”是其應用依據。需注意到胃(土)居心下,為心(火)之子,胃絡連心,子病及母,氣逆于心是本條重要機制,心胃同治以通陽是其特點。
“心痛徹背,背痛徹心,烏頭赤石脂丸主之。”本條描述心痛表現較為典型,病勢較為危急,系陰寒痼結所致。《金匱要略論注》認為方中“烏附椒姜溫下其氣”。蜀椒,《神農本草經》謂:“(主)寒濕痹痛,下氣。”《醫宗金鑒》指出:“(烏頭赤石脂丸)佐蜀椒下氣,大開其郁。”下(降)是速復心陽、峻逐陰寒之法。
2.1 心屬“陽”,其用當降
上升者為陽,下降者為陰,此陰陽之性。但陰陽之用相反,屬陰者升,屬陽者降,人體內的氣機升降運動亦是屬陰者當升,屬陽者當降[2]。《素問·六節藏象論》說:“心者,生之本……為陽中之太陽。”心為火臟,意指心有主持陽氣之能。孫一奎《醫旨緒余》說:“小腸為心之府,心色赤,故小腸為赤腸,主引心火濁氣下行,而不使上干于華蓋,所謂容受之府也。”因此,心氣降,心府通,“心火濁氣”方能下行。朱丹溪《局方發揮》強調:“氣為陽宜降,血為陰宜升。”張景岳說:“陽動而散,故化氣,陰靜而凝,故成形。”由此,“陽微陰弦”可釋為陽氣虛而不降,陰成異形(陰邪)而凝滯、遏阻于胸,遂為胸痹。是故,心屬“陽”,其用當降。
2.2 脾胃為樞,心隨胃降
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脾主升,引導著肝的升發,肺的宣發和腎水的上滋;胃主降,引導著心火的下降,肺氣肅降和腎的納氣[3]。《金匱要略心典》總結說:“欲求陰陽之和者,必于中氣。”黃元御的《四圣心源》也說:“脾氣升則肝腎亦升,故水木不郁;胃氣降,則心肺亦降,故金氣不滯。”只有脾升胃降,納運正常,斡旋上下,心、肝、肺、腎功能方可正常發揮與協調。章虛古《醫門棒喝》曰:“升降之機者,在乎脾胃之健運。”《素問·平人氣象論》還指出“脈以胃氣為本”,而胃氣以降為順,這也說明心氣須“降”。喻嘉言說:“胸中陽氣,如離照當空,曠然無外,設地氣一上,則窒塞有加,故知胸痹者,陰氣上逆之候也。”因此,從與氣機升降之樞的關系而言,心氣當降為順。
2.3 心居上焦,君火宜降
心居上焦,上者宜降。《靈樞·邪客》曰:“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素問·靈蘭秘典論》言:“心者,君主之官也……故主明則下安……主不明則十二官危,使道閉塞而不通,形乃大傷。”張景岳指出:“(心)其系有五,上系連肺,肺下系心,心下系脾肝腎,故心通五臟之氣而為之主也。”君火宜降,降則溫下,腎水不寒,臟腑皆受其主。朱丹溪在《格致余論》中提出:“心為火居上,腎為水居下,水能升而火能降,一升一降,無有窮已,故生意存焉。”周之干的《慎齋遺書》說:“心腎相交,全憑升降,一升一降。而心氣之降,由于腎氣之升;腎氣之升,又因心氣之降。”心腎相交是正常生理要求,體現了上下、水火相濟,達到臟腑間的協調平衡。《諸病源候論》明確指出:“心為諸臟主,其正經不可傷,傷之而痛,則朝發夕死,夕發朝死,不暇展治。”其將“君主之官”受邪而為“胸痹”之特征描述得更加細致。
2.4 宗氣積胸中,貫心脈下行
宗氣是聚積于人體胸中之大氣,由肺吸入的自然界清氣與脾胃所化生的水谷精氣相結合而成。《靈樞·邪客》謂:“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脈,而行呼吸焉。”宗氣資助充養心氣。《素問·平人氣象論》稱:“胃之大絡,名曰虛里,貫膈絡肺,出于左乳下,其動應衣,脈宗氣也……乳之下其動應衣,宗氣泄也。”宗氣具有推動心搏、調節心律(率)等功能。但《靈樞·刺節真邪論》強調:“宗氣不下,脈中之血,凝而留止。”可見宗氣以“下行”為期。喻嘉言《醫門法律》曰:“五臟六腑,大經小絡,晝夜循環不息,必賴胸中大氣斡旋其間,大氣一衰,則出入廢,升降息,神機化滅,氣立孤危矣。”《醫宗金鑒》云:“陽微,寸口脈微也,陽得陰脈,為陽不及,上焦陽虛也;陰弦,尺中脈弦也,陰得陽脈,為陰太過,下焦陰實也。”故陽微陰弦者,關前為陽,關后為陰。陽微是指寸脈微,是上焦陽氣不振,即宗氣不足之象;陰弦是指尺脈弦,是陰寒太盛、水飲內停之征。“陽微”與“陰弦”并見說明胸痹的病機是宗氣虛衰,無力鼓動心肺,陰邪上乘,邪正相搏而成[4]。
既然“陰弦”與包括水飲在內的陰寒之邪有關,《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治》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金匱要略心典》進一步闡釋:“蓋痰飲為結邪,溫則易散,內屬脾胃,溫則能運耳。”寒本為陰邪,易襲人體陰位、下部,然上焦“陽微”之時,亦可折損陽氣,所謂“最虛之處,即是容邪之處也”(《金匱要略論注》),并致氣機收斂、氣行凝滯,水液“澄澈清冷”。王燾的《外臺秘要》指出:“若諸陽氣虛,少陰之經氣逆,謂之陽虛陰厥,亦令心痛,其痛引喉是也。”在談到“脾心痛”、“胃心痛”、“腎心痛”時,尤其強調“逆氣乘心”的病機特點。喻嘉言指出:“胸痹有微甚不同者,微者但通其上焦之陽,甚者少驅下焦厥逆之陰,通胸中之陽以薤白、白酒,或栝樓、半夏、桂枝、枳實、厚樸、干姜、白術、人參、甘草、茯苓、杏仁、橘皮,擇用對癥三四味即成一方。”中醫注重通過從外解、向下解方式給邪出路以治療疾病,因此“降”是因勢利導、因勢而治之法。綜觀九方,栝樓、半夏、枳實、茯苓、杏仁、薏苡仁、桂枝等均有“降逆”之特點,這些藥物還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與“陰邪”(痰飲)相關。聯系胸痹“陽微陰弦”的認識,胸痹是正虛(陽微)基礎上“陰邪”遏阻于“胸”的一種疾患。“通陽”是胸痹治療常法,通可去滯,薤白、桂枝為其代表。
有作者[5]提出,胸痹實質是“陽虛于上,陰盛于下”、“損陽傷正”的里虛寒證。進一步分析其病機還體現出陽氣虛、宗氣弱,陰邪客居心胸、心陽被遏的特征,程度為“極虛也”。心氣“虛而不降”,危機重重。《素問·至真要大論》指出“勞者溫之”、“損者溫之”,人參湯、薏苡附子散、烏頭赤石脂丸可起重要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唐容川在《血證論·瘀血》中提到:“瘀血攻心,心痛頭暈,神氣昏迷……乃為危候,急降其血,而保其心。”血隨氣行,“降血”依賴降氣,因此“降氣”也是救危之法。
晉·葛洪《肘后備急方》曾描述胸痹之病“令人心中堅痞忽痛,肌中苦痹,絞急如刺,不得俯仰,其胸前皮皆痛,不得手犯,胸滿短氣,咳嗽引痛,煩悶自汗出,或徹引背膂,不即治之,數日害人。”所載治療胸痹心痛之內服方劑中,桂心、吳茱萸為常用之品。唐·王燾《外臺秘要》所載治療心痛方中設茱萸丸(吳茱萸、干姜、桂心、白術、人參、橘皮、附子、蜀椒、黃芩、當歸、甘草)。宋·《太平圣惠方》中提到吳茱萸丸方(吳茱萸、干姜、桂心、干漆等)說:“治卒心痛,氣悶欲絕,面色青,四肢逆冷,吳茱萸丸方。”這些經驗中均談到“吳茱萸”,《本草衍義》說:“吳茱萸下氣最速。”《本草匯言》曰:“吳茱萸,開郁化滯,逐冷降氣之藥也。”
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卷十三·心臟方》擬“通氣湯”(半夏、生姜、橘皮、吳茱萸)以治療“胸滿短氣噎塞”;擬“前胡湯”(前胡、半夏、芍藥、黃芩、當歸、人參、桂心、生姜、大棗、竹葉、甘草)以治療“胸中逆氣,心痛徹背,少氣不食”;擬“下氣湯”(杏仁、檳榔)以治療“胸腹背閉滿,上氣喘息”,仔細分析三方不難看出仍突出了“降”的特征。
清·陳修園《醫學實在易·卷三》指出:“自心胸至胃脘為上部,宜宣其陽氣。陽氣虛宜黃芪,氣實宜枳實,氣結宜貝母、栝樓皮,氣逆宜半夏、薤白,氣滯宜檀香、砂仁之類。”所論中除黃芪、貝母、檀香外,枳實、栝樓(皮)、半夏、薤白、砂仁等均能“下氣”。
清·吳謙《醫宗金鑒》曰:“凡陰實之邪,皆得以上乘陽虛之胸,所以胸痹心痛。”陰實之邪除痰濁、水飲外,還有瘀血。吳謙在選用活血化瘀方藥時,亦重視其“降”性,如顛倒木金散用木香、郁金。《本草求真》謂:“(木香)下氣寬中”;《本草匯言》稱“(郁金)能散郁滯,順逆氣,上達高巔,善行下焦……能降氣”。陳念祖《時方歌括》丹參飲中的丹參,《重慶堂隨筆》曰:“丹參,降而行血。”唐容川治療“心痛”多用歸芎失笑散、歸芎湯等,特別是當歸,《神農本草經》謂“主治咳逆上氣”,說明有降逆之效。
《醫原》中說“陰陽之理,升降而已”。心氣以降為順,是基于《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治》“九方”和“陽微陰弦”之病機提出的治療思路,對進一步探析此篇內涵和張仲景組方思路、提高辨治水平可能會有重要啟發。在心系疾病的治療中,特別在危重癥處理方面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1]郭蔭楠.對《金匱要略》胸痹心痛治法的分析[J].新中醫,1983(4):66-67.
[2] 郭霞珍.中醫基礎理論專論[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9:52.
[3]劉燕池,蔣云娜.腦與脾腎病機相關理論的探討[J].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志,1999,5(11):5-11.
[4]張永文.宗氣論析[J].安徽中醫學院學報,2001,20(4):6-7.
[5]王俠,陳秋雄,吳煥林.《金匱要略》助陽扶正法與冠心病診治[J].山東中醫雜志,2005,24(10):635.
R222
A
1006-3250(2015)01-0035-03
2014-09-18
金 華(1970-)男,陜西人,教授,主任醫師,醫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心腦血管疾病及其危險因素的臨床與實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