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煬
黑龍江省富錦市人民法院
對繼父母子女之間法定繼承權問題的思考
王 煬
黑龍江省富錦市人民法院
根據我國《繼承法》相關規定,繼父母子女之間若形成扶養關系,其相互間即有法定繼承權,該規定突破了世界通行的傳統基礎,將繼承權范圍拓寬到血親及配偶之外,除造成對傳統繼承習俗的背離,在實務中也缺乏一定的可操作性。本文通過分析繼父母子女關系的性質,從姻親關系的角度探討二者間存在法定繼承權的不合理性,主張以適當分得遺產份額代替之。
繼父母子女;扶養關系;法定繼承
我國《繼承法》第10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事政策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37條規定,繼父母與繼子女若形成扶養關系,其相互間即有法定繼承權。而繼子女在繼承了繼父母的遺產之后,仍然有繼承生父母遺產的權利。異于傳統理論中的繼承權基礎,該規定旨在穩定家庭關系,鼓勵養老育幼,長期以來被視為部分社會主義國家在法治實踐發展過程中探索出的特色。然仔細推敲審視,該規定在理論與實踐上卻存在一些缺陷與漏洞,對其合理性需進一步反思與厘清。
我國《婚姻法》第27條第2款規定,繼父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間的權利和義務適用父母子女關系的有關規定。鑒于此,我國理論中通說認為繼父母子女關系為擬制血親關系,從而確定了繼父母繼子女作為父母子女的一種類型。[1]然此觀點著實值得商榷,首先,存在扶養事實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同樣是由婚姻關系派生出來的一種親屬關系,這種關系的形成無須經過特定的法定程序,完全符合姻親關系之法律特征;其次,我國并不承認事實收養關系,在姻親關系之上僅憑撫養教育關系就將未辦理合法收養手續的繼父母子女認定為擬制血親,從我國收養制度的角度上看并不妥當;再者,如果繼子女未經繼父母收養,其與生父母的權利義務關系就不曾切斷。而擬制血親的法律地位等同于自然血親,將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繼子女理解為擬制血親關系,則無可避免會出現“雙父母”之窘境。
(一)是對繼承權基礎的違背
法定繼承權的產生需基于特定身份。各國繼承法一般依照法定繼承人與被繼承人的親屬關系的親疏遠近來決定繼承的先后順序,一般親等越近繼承順序越靠前。[2]法定繼承權產生的基本前提為親屬關系之存在,雖各國對于親屬關系范圍的認識不盡相同,但無論從大陸法系抑或英美法系之視角,姻親均不在其列,不屬于法定繼承人的范圍。[3]除血親之外,一般只能基于合法的婚姻關系成為配偶后始得互為法定繼承人。因此對于原本不存在血緣關系的兩個自然人而言,合法的夫妻關系是唯一被普遍認可互相享有法定繼承權的基礎,且該法定繼承權并不及于任何第三人,其他基于該婚姻關系而產生聯系的非血親,如姻親就不納入法定繼承人之列。堅持繼承權基礎僅有血親及婚姻關系為目前絕大多數國家普遍遵循。
(二)扶養關系不直接創設繼承權
首先,繼父母子女之間有扶養關系只能區分雙方之間有無權利義務的根據,但并不能以雙方之間存在權利義務而判定他們成為擬制血親。所有身份關系的確定應問當事人的意志。我國法定夫妻財產制為共同財產制,在夫妻雙方共同使用的情況下很難分清繼父母是否真正對繼子女進行了撫養教育,若直接推定扶養關系成立,甚至賦予第一順序法定繼承權,很可能有違繼雙方的意愿。且繼父母的這種撫養義務是出于自愿,以其設定出擬制血親的關系,以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規范雙方,未免過于嚴苛。如果姻親之間能因扶養關系而創設出擬制血親關系,則當非繼父母的其他姻親,如繼兄弟姐妹的配偶等與繼子女形成了扶養關系,難道皆可推定為擬制血親從而產生第一順序的法定繼承權嗎?
其次,亦不能通過將扶養解釋為收養繼而推定為擬制血親。我國不承認事實上的收養關系。根據《收養法》第14條規定,收養繼子女除需要有收養意愿外,并應當辦理收養手續。且根據《婚姻法》第27條與《收養法》第23之規定,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雖然適用父母子女的相關規定,但繼父母的近親屬與繼子女的關系并不必然發生變化,不能視為擬制血親。另一方面,繼子女與其生父母的權利義務關系也不發生變化。因此,若以收養理論來解釋亦不妥當。
(一)對“扶養關系”缺乏統一認識
要判斷繼父母子女之間是否存在法定繼承權,其前提條件在于確定繼父母對繼子女是否有撫養教育的事實以及繼父母子女間是否已經形成了法律所認同的扶養關系。但是《繼承法》、《婚姻法》以及其他法律法規及司法解釋并未就“扶養關系”做進一步的說明或解釋。而學界既有認為“扶養關系”應是一定親屬間有經濟能力者,本于身份關系,對于無能力生活者應予的扶助維持。[4]亦有認為應是特定親屬間根據法律明確規定而存在的經濟上相互供養、生活上相互扶助照顧的權利義務關系,囊括長輩對晚輩的“撫養”,同輩親屬間的“扶養”和晚輩對長輩的“贍養”三種具體形態。[5]學者對何為“扶養”持不同見解與認識,莫衷一是。
(二)與繼承習慣背離
繼承法以血緣關系、婚姻關系為基礎,必然無法脫離對民眾長久以來民風民俗、繼承習慣的考量。而根據近年學者對當代中國民眾繼承習慣的調查顯示,在有的地區,繼子女的繼承地位并不受到重視,80%以上的被調查者甚至根本未曾考慮過繼子女的繼承權問題。[6]由此可知,除婚姻關系之外,血緣關系的親疏遠近即便在今日依舊是我國民眾確認繼承人資格的首要因素。因此,即使在繼父母子女關系中存在扶養關系,也不可直接推定繼父母子女相互之間有使對方成為自己法定繼承人從而繼承自己遺產的當然意愿。
綜上所述,首先,繼父母子女之間關系非擬制血親關系,而為姻親關系,將姻親納入繼承領域并授予其法定繼承權缺乏傳統的法理基礎。其次,扶養關系創設繼承權并不成立,撫養教育及贍養扶助行為并不能將繼父母子女由姻親關系轉變為擬制血親關系,更不能創設出法定繼承權。另外,除對“扶養”為達成統一認識外,與民族傳統繼承習慣的背離也削弱了現行繼父母子女法定繼承的可操作性。
[1]余延滿:《親屬法原論》,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431頁。
[2]劉素萍:《繼承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215頁。
[3]陳葦:《外國繼承法比較與中國民法典繼承編制定研究》,2011年版,第168頁。
[4]史尚寬:《親屬法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51頁。
[5]楊大文:《婚姻家庭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46頁。
[6]陳葦:《當代中國民眾繼承習慣調查實證研究》,群眾出版社2008年版,第310—3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