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忠
(南通市通州區實驗小學,江蘇南通226300)
課改十年之后,語文教育依舊問題重重。在這個節點上,我們需要冷靜地觀察語文教育,來一次準確的把脈。從何處著手呢?那就應該從語文教學的起點開始加以診斷。實踐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們:語文教育中的所有問題,幾乎都可以從文本解讀中找到蛛絲馬跡。實際上,文本解讀中問題的嚴重性,被我們麻木地低估了。特別是普遍存在的類型化解讀現象,這種對具體文本的習慣性漠視是不公平的。它是毀掉師生成功解讀力的主要原因。因此,語文教育走向正途的前提,就是文本解讀真正實現“公正詩意化”的轉向。
目前,語文教師對文本的把握都比較淺。準確地說,我們在文本解讀上所花的時間非常有限,解讀力也有限。一般也就是按照參考書上的提示來設定文本解讀的方向與尺度。然而,一套教材,流行一種解讀;一千個讀者,只有一個哈姆雷特,本就極不正常。但最大的問題似乎還不在于此,需要我們認真梳理一番。
1.小語課堂依舊流行“類型化解讀”。先看祖國山河類的散文,《桂林山水》從情感價值觀方面進行解讀,是“淋漓盡致地袒露了作者對祖國壯麗河山的無限熱愛與贊美之情”。這一類描寫祖國風景名勝的散文,大多定位在熱愛祖國山河的宏觀層面上。像《放飛蜻蜓》《雪兒》這樣的敘事散文,大多解讀成“愛護小動物”這樣的通識大道理。像《狼和鹿》,這類環保類文本不外乎從正反兩方面強調保護環境及生態平衡的重要性。以小學語文教學參考書為主導的語文課堂,關于文本的解讀,占較大比例的是“類型化解讀”。這種解讀大多離文本較遠,缺少對文本的貼近審思。它實際上是對一類文本的主題化解讀,而不是對具體文本的解讀。這從根本上忽略了同一主題中不同文本之間的差異。
2.類型化解讀因契合“省力原則”而擁有廣大市場。這種類型化的解讀,之所以在小學語文課堂中“廣受歡迎”,主要是因為“實用”。教參上的類型化解讀,為廣大語文教師所公認,采取拿來主義的態度,是最為保險的。另外,教師如果獨自去解讀,必定是一種高難度的智慧工作,需要花費較多的時間與腦力。沒有大量的閱讀經驗,沒有熟練的解讀策略,個性化的實質解讀、具體化解讀,注定是無法完成的工作。搬用類型化的解讀是最經濟的做法。于是,眾多的語文教師在省力原則的作用下,慢慢地被思維的慣性甩到了“類型化解讀”的一端。
3.類型化解讀阻礙“真性閱讀力”的有效提升。類型化解讀,對于以培養有靈性的漢語讀者與作者為目標的語文教育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悲哀。因為真正有品位的閱讀,需要反復地“煮書”,甚至會像作家劉燁園所說的那樣一書“吃”十年,并不遵循所謂的省力原則——進行文本的細讀,是費力的;運行批判性閱讀,是需要思想的。長期運行類型化解讀,學生自然與高品位的閱讀無緣了,更別說成為終身讀者與成熟讀者了。閱讀品質下降,真性閱讀力無法提振,必然會引發兒童母語素養的降格。
1.真實而豐盈的解讀是“個解讀”。真正負責任的解讀,是對于具體文本的解讀,而不是對于文本的主題類化。在解讀的過程中,讀者融合了自我生活經驗、情感經驗、欣賞經驗,從自己的理解出發,對文本進行補充與改造,從而獲得豐富的文本內涵。德國接受美學的重要理論家伊塞爾說得好,正是文本中那些需要讀者“以揣度加以填充的地方”,把讀者“牽涉到事件中,以提供未言部分的意義。……由于未言部分在讀者想象中成活,所言部分也就‘擴大’,比原先有較多的含義:甚至瑣碎的小事也深刻得驚人”。顯然,對于所有的“可寫入”的文本來說,讀者填充文本的空白之處,都是針對具體文本的。即使是同一類的文本,無論是語言還是意蘊都是有區別的,補白時可寫之處(即可補充處)必定不同。這就需要我們在解讀文本寫入自己的生命體驗時,進行最具匹配性的補充。與此相適應,破譯的方式也會因文而異。如此看來,真正的解讀不是類解讀,而是個解讀。只有個解讀才符合解讀的真實狀態。在此,語文教育何去何從,我們必須做出自己的抉擇。
2.語文教學應該選擇“個解讀”而拋棄“類解讀”。類解讀,并非是一個具體文本的解讀,而是一類文本的主題化解讀。為了剖析類解讀所存在的癥結,我們必須對文學文本的解讀有一個正確的理解。——通過語言的閱讀,準確地破譯這個特殊的語言組合體中各要素之間的特殊關系和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在文本語言符號的提示下,展開自己的聯想和想象去進行形象的再造,從而盡可能完整、清晰、具體、近距地將作品形象、意境復現在自己的意識屏幕上,做出有針對性的解讀。因此,一個真實的解讀所追求的都是對“這一個”文本的解讀,即“個解讀”。也就是說,我們所做的解讀,必須完全對應這個文本的特質,從文本的特殊表達中尋找解讀的密碼。因此,真正好的解讀,必定是量身定制的,絕對是為某一文本所專有的。民主時代的解讀,富有公正詩意的解讀,只能是最個性化的闡釋——關注文本的個性張力,用最個性化的方式加以闡釋。
類解讀僅是一種大而空的解讀,只有個解讀才是真實的解讀。語文教育要真正擔當起自己的使命,就必須跨越類解讀,走向個解讀。
個解讀,就是有一個文本,就有一個專門屬于它的具體化、針對性的解讀。文本與解讀之間存在著一種明確的、不可替換的對應的關系。文本解讀中最主要的就是解讀者與“這一個”文本實現真正的鏈接,建立起解讀者的已有經驗與這一個文本傳達的作者獨特經驗之間的聯系。文本要實現個解讀,就需要實現三個方面的鏈接:獨特的情感認知方面的鏈接——作者的所思所感;個人化的言說對象的鏈接——作者的所見所聞;個性化的語句章法的鏈接——作者的言語表達。值得重視的是,解讀者必須有一種明確的意識——所面對的是這一個文本,而不是這一類與另一個。這種關于“這一個”與“這一類”的區分,理應成為語文教學中進行文本解讀的通則。
1.以發掘隱秘結構來實施個解讀——超越“單向維度”,走近“兩難結構”
余秋雨先生曾經說過,我把想明白的問題拿到課堂上講給學生聽;把想不明白的問題交給散文,寫到散文中去。也就是說好的散文文本可能蘊藏著一個兩難的問題、兩難的結構——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對這類文本實施個解讀的最佳路徑就是抓住兩難結構來實施“貼身”破譯。
好的散文直指人心,切近生活。而生活本來就是一組多選題,充滿了矛盾與沖突;是一個難解的方程。真正好的散文文本,總是在啟迪我們:生活中的的確確存在很多兩難問題,需要我們有一種滴水穿石的精神去持續地思考,反復地權衡,做出自己的抉擇。我們就會努力超越單向維度,全力走近文本的兩難結構,從而貼近文本進行匹配性的“深度解讀”。如此,我們才有可能尋獲到關于具體文本的個解讀——對這一個文本的真性解讀。
(1)從理順“情感脈絡”入手,體味內心的兩難。《雪兒》與《放飛蜻蜓》相比較,更具有一種動人的力量,因為《雪兒》這個文本具有“兩難結構”。細讀文本,我們就能發現文中的小女孩對雪兒真情很深:首先,文中小女孩的腿跌傷了,一個人在家倍感孤獨,特別需要貼心的伙伴雪兒來安慰自己。其次,小女孩與雪兒都是“傷病員”,同病相憐相惜。再者,小女孩對雪兒是一見如故,視為自家人。小女孩和雪兒朝夕相處,默契融洽,情感日益深厚。作者花了大量的筆墨來渲染、鋪墊小女孩和雪兒之間的深厚感情,正是為了告訴我們,要放飛雪兒,還雪兒自由是個“難題”。文中的小女孩逐漸陷入兩難的境地——雪兒是留還是放,是選擇自私還是選擇忘我?小女孩做出自己選擇越難,就越顯出人性的真實。在兩難中越是能夠忍痛割愛,還鴿子以自由,就越能顯現出愛心的純真與厚樸。這種舍得放手、忍痛分離的情懷無比高尚、感人至深。
(2)從翻譯“細節語言”入手,體會無奈的兩全。同樣,頗有靈性的雪兒也面臨著生命的兩難選擇。飛回吧,有辱使命,愧對信鴿的稱號;飛走吧,顯然有悖良心,百般不忍。飛回不行,不飛回也不行。這就是生命的一種常態——兩難的境遇。但盡管是兩難,但最終還是需要做出選擇,雪兒必須在“陪伴恩人”與“完成使命”之間做出艱難的抉擇。憂喜交加的詩意彌漫于字里行間,使得這篇文章更具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兩難中的抉擇,比直接的行動,更可見生活的真實,更具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情感力量。
(3)從實現“三方相遇”入手,體悟意蘊的兩味。抓住《雪兒》一文中“我”的兩難來解讀,我們就能破譯出最貼身、更匹配的定制解讀——生活中,相遇后總有分離;生命里,選擇時常有兩難。真正的愛心就是放棄自己心中的私愛而成全他人的心愿;正確的選擇就是傾聽使命的召喚而銘記友情與恩情。
2.以體味作品情調來實施個解讀——超越“無機闡釋”,走近“形而上質”
在我們的小學語文文本解讀中,常常充斥著外在的機械解讀。解讀者沒有觸摸作者的內心,也沒有投注自己的情感與經驗,沒有實現心與心的交融。這種冰冷的無機解讀極容易滑向“類解讀”。其實所有好的文本都是熱的,有靈性,甚至是有著形而上質。所謂形而上質是指崇高、悲壯、恐懼、動人、丑惡、神圣、悲憫等的性質。這些性質通常在復雜而又往往根本不同的情境或事件中顯露出來,作為一種氛圍彌漫于該情境中的人與物之上。這些不可言傳的性質解釋出生命和存在的深層意義。抓住作品中的形而上質來體味文本的豐富、生動的意蘊,也是走向個解讀的一條重要路徑。像人教版五年級的課文《自己的花兒是讓別人看的》這篇文章,就具有一種形而上質。我們在進行個解讀的時候,可以采用三步走的策略來加以體味與還原:
(1)用陌生化的眼光來審讀反常之處——還原德國人養花的“共產主義”理想。采用陌生化的眼光來研讀文本,我們就會發現德國人的養花習慣與行為,都很“反常”。這反常的背后,究竟藏著些什么呢?需要我們調用相關的生活經驗加以還原。“花朵朝外開”,說明德國人有一種開放的胸懷、灑脫的大氣;“把花都栽種在臨街窗戶的外面”,說明德國人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養花“是給別人看的”,說明德國人有一種“為他人養花”的共識。透過這些反常之處,我們就能洞悉,養花是德國人修煉道德情操的一種特有方式。如此,在他們那里,養花之道上升到一種至高的境界——不再是一種“小私”的行為,而是一種“大我”的運動。德國人通過“全民養花”“全城獻花”的運動,無聲卻熱烈地詮釋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共產主義”理想。
(2)用動感化的想象來享受花街長廊——體味德國人的“浪漫主義”情調。花兒是浪漫的,德國人養花成風,本就浪漫;不約而同地把翩然怒放的花兒擺放窗外爭妍斗艷,更是浪漫。再進一步,如果讓所有的花兒都動起來,那么彌漫著花香、閃爍著花影的德國街市,是怎樣的一種風情呢?一個人走在德國的街道上,抬頭往右邊看,一戶人家大方地端出了一盆的“姹紫嫣紅”,對面的一戶人家熱情地獻出了一捧的“花團錦簇”。信步前行,好像有誰在喊口令,家家戶戶養的鮮花次第排出,如同蜿蜒盤旋的“花龍”,盛裝迎接“貴賓”的到訪。這樣的街市每天在舉辦園藝博覽會,每座城市都是氣勢恢宏的園博園。你想想,一街的風光為你一人所擁。這是何等的浪漫啊!如此看來,德國人愛養花、愛街市花廊,更是愛那浪漫主義的情調——形而上質的詩意氛圍。
(3)用數學化的設計來感受智慧心靈——再現德國人的“智慧主義”生活。德國人看起來很“傻”的,自己養的花,只能看到花的“脊梁”,這不是虧了嗎?對此,德國人卻有自己獨到的算計。屋內養花,養一盆,只能觀賞到一盆;屋外養花,還是原來的花,只是變換了一下擺放的位置,不增加任何投入,就能觀賞到成千上萬倍的花,更好的花。正所謂你獻出一盆花朵,收獲兩條花廊。看似小虧,實則大贏。我們不能不佩服德國人的美麗智慧,實在是大智若愚啊!這是德國人在詩化哲學引領下所生長出來的美學智慧、詩性智慧。
我們在解讀文本的時候,關注到作品所散發出來的特有的文學情調,就能真正解讀出每一個文本所特有的“味道”。那是心靈的對話(斯科特·派克),那是意志的搏斗,那是內心的抉擇,那是值得我們為之哭泣的心境。
3.以調試最佳焦距來實施個解讀——超越“兩極視野”,走近“中觀視野”
小學語文教學中頻頻出現的類解讀,和解讀者的宏觀視野有關。正是習慣于用宏觀視野來審讀文本,所以只能看到一類文本的共主題,而不能看清文本的“個主題”。如果要回歸個解讀,調整視野就成為一種迫切的需要。視野有宏觀、中觀、微觀三種。其中中觀視野,處于宏觀視野與微觀視野的中間地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觀視野是兼顧了宏觀視野與微觀視野的一種適當的解讀角度。它既有一定的主題聚化與哲理沉思,又有生色的體悟與具體的觀照。因此,運用中觀視野來引導文本的解讀,就可以更好地聚焦文本的特質,實施真實匹配的個解讀,真正突破宏觀解讀的虛幻性以及微觀解讀的局限性,從而能夠恰當地把握解讀的深度和尺度,全面而有針對性地完成個解讀的操作項目。
(1)觀照宏微,讓解讀差距得以凸顯。像《狼和鹿》這篇文章,如果我們調用宏觀視野來解讀,結果就是“破壞生態平衡就要遭到懲罰”。如果調用微觀視野來解讀就是“捕殺狼是錯誤的行為,導致了凱巴伯森林的毀滅”。這兩種解讀一個過于籠統,一個過于細微,都不是最好的解讀。如果我們調用中觀視野,注重更好地融合宏觀視野與微觀視野下的“兩極解讀”,就能夠尋獲一種恰當的解讀——個解讀。
(2)下通微觀,讓宏觀解讀得以下降。在解讀的時候,我們需要讓宏觀解讀“破壞生態平衡就要遭到懲罰”接一點“地氣”——向下追尋人們破壞生態平衡的具體原因。如此,我們便可明晰:這是因為當地居民沒有意識到那一片蔥綠的森林不是只屬于鹿,那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寶庫也不是只屬于狼的。充滿活力、美麗健康的凱巴伯森林是屬于“狼和鹿”的,屬于森林里所有的“自然居民”。美麗的森林是“和”的。
(3)上連宏觀,讓微觀解讀得以上升。我們還需要讓“捕殺狼是錯誤的行為,導致了凱巴伯森林的毀滅”這一微觀解讀得到一定的提升。我們可以向上追問:“捕殺狼這樣的錯誤行為為什么會一錯25年?導致凱巴伯毀滅的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于是,我們就可以發現,任何單一化的世界都是脆弱的、危險的。凱巴伯森林中,正是狼和鹿相生相克,相克相生,才創造了完美的生態平衡,才創造了美麗的綠色世界。
(4)上牽下連,讓中觀解讀得以生成。凱巴伯森林事件再次警醒人們,世界是屬于“大家”的,自然是“和”的;自然因“和”而有生機、而更美麗。面對自然,人人要心懷敬畏,不可隨心所欲、胡作非為。所有的生命都是大自然的一種恩典。自然有自然的邏輯與規律,自然有自然的倫理和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