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蓉(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江蘇南京210016)
從動畫本質探尋中國動畫學派曾經輝煌的精神實質
朱曉蓉
(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江蘇南京210016)
動畫的本質是對生命氣息的展示和對靈魂狀態的探尋。選取中國動畫學派的經典之作,從動畫本質上進行分析,可以發現中國動畫學派曾經輝煌的精神實質在于接近了動畫的本質特征。中國動畫要重創輝煌,必須回歸動畫本質。
動畫本質中國動畫精神實質
動畫“Animation”,詞根來自于拉丁語“anima”,有“呼吸”、“靈魂”之意,其動詞形式“animate”意思為賦予……以生命,使……活起來。動畫的原始意義即是吹入氣息、賦予生命,展示動態的自然。
動畫的本質是對生命氣息的展示和對靈魂狀態的探尋。如何讓不會動的事物動起來,只是技術問題,而所要賦予和展示的靈魂和氣息才是根本。動畫用被賦予了靈魂和生命的形象,用打破現實世界邏輯的想象、變形和夸張來表現不存在于現實世界的自由和美好,寄托創作者對于生命的夢想。
動畫大師宮崎駿曾說:“動畫制作是一件窺探世界奧秘的工作。動畫制作讓你體會到,在風的流動,人的動作、表情、眼神、身體肌肉的運動中,有這個世界的秘密。當我領悟到這一點后,有段時期我感到自己選擇的工作是那樣的深奧,那樣值得去做。”所以“對‘靈魂’的顯現和探尋是他永遠不曾改變的動畫主題”,而“再現世界的‘氣息’,敬畏一切自然的神靈”,正是宮崎駿動畫片的精神核心[1]。
而這所謂世界的秘密、靈魂和氣息,則接近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道”,它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卻不著一切世相,只有以無欲無染的赤子之心才能體悟。最優秀的動畫人應該是求道之人,以童真世界的簡單、純凈和明亮來返照和提示世界的深邃,如哲學家宮崎駿。任何一部不關心靈魂和夢想的動畫作品,即使技術再一流,也無法打動人心,因為背離了動畫的本質,這也正是當代中國大多數動畫作品的致命傷。
中國動畫曾經很輝煌。上個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中國動畫學派”橫空出世,在世界上獲得上百個大大小小的獎項,讓世界為之矚目。
但因特殊的計劃經濟時代背景,中國動畫的輝煌不可復制,但“如今我們學習中國動畫學派,并不是要標簽式地、刻意去做民族的東西,或是學習其形式和技法,而是要學習當年的創新精神、文化底蘊。”[2]《中國動漫周刊》總編鐘路明說:“如果與老一輩相比,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動漫缺少創造性,缺少中國的精神內涵。要讓中國動漫再創輝煌,就要先了解輝煌的精神實質。”[3]
那么什么才是“中國動畫學派”輝煌的精神實質?在不可復制的輝煌背后,撇去刻意的、民族化的標簽和文化符號而依然存在的,那種能穿越時空,經歷時代考驗,讓動畫富有創造力和感動力的東西,應該就是“中國動畫學派”輝煌的精神實質,也必然是最貼近動畫本質的東西。
現在就以中國動畫學派最上乘的經典作品為例進行分析,從動畫本質的角度探尋中國動畫學派曾經輝煌的精神實質。
(一)安住當下的動態之趣
最上乘的動畫不是靠說的,是靠“動”。如動畫片《三個和尚》不但沒有配音,連音樂都被精簡至幾聲木魚聲代替。日本動漫之父手冢治蟲先生說它是“民族化的題材,國際化的表現手法,不用翻譯,人人看得懂”。這個“國際化的表現手法”即是動畫最本質的表現手法,用自然真實的動作表現生命的活氣和趣味。
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便是完美地用水墨表現了動物惟妙惟肖的動作,讓世界為之震驚。影片不只讓小墨點動起來,看起來像蝌蚪,更要借傳神的動作表現出它們的感情。如小蝌蚪們一路交頭接耳,追逐嬉戲,以為找到媽媽時小尾巴歡快擺動,發現認錯媽媽了小尾巴緩動盡顯失落,被呵斥后更是四散躲藏;兩只毛茸茸粉團團的小雞,在湖邊好奇地探頭探腦,在瓜藤下笨拙地鉆來鉆去,在母雞腹下擠挨著竄上竄下,秀著滿滿的幸福;還有蝦公公弓背彎腰長須飄動的正經,大龜馱小龜的逗趣,被錯認為媽的大螃蟹的茫然羞澀,被擾了美夢的大鯰魚的慍怒,真是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一池的春意,滿滿的生機,似乎可以觸摸、可以呼吸,再加上諧趣哲理的故事,讓觀者的心不自覺地愉悅萌動起來。
動畫的這種顯示動態細節的特質,于心浮氣躁者無緣,它要求創作者有十足的定靜功夫,在敏銳細致的觀察中體悟和傳遞自然之趣。嚴定憲先生說:“我們當年做水墨動畫,首先要經過長時間的采風,觀察生活,才能動手做。如今,在我的家中,還留有整疊的攝影資料,如牛是怎么走路的,腳怎么抬起來,下水后產生的水花怎么樣?”[4]
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定靜的功夫是每個人的必修課。只有安住當下,全身心投入當下的體驗中,才能真切感受自然的呼吸、生命的律動。開創“中國動畫學派”的一代動畫人還沒有完全脫離中國文化傳統,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能夠付出無人能敵的耐心。只可惜,因為文化的斷層,當下中國的大多數動畫創作者缺少對生活細節興致勃勃的觀察和投入,所制作的作品缺乏活氣,不能表現安住當下的自然之動,常常是直奔結果、沒有細節,逗嘴搞怪一笑了之,在背離動畫本質的路上走得很遠。
(二)天人合一的詩性觀照
2006年,安納西國際動畫電影節上評選出的“世紀動畫·100部佳作”中,《山水情》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作品。這部動畫曾獲第14屆蒙特利爾電影節最佳短片獎,被世界評價為水墨動畫的巔峰、最后的絕唱和奇跡。
據吳山明先生回憶,“當時的劇本還不是《山水情》,而是一個小偷的故事。”“特偉趕來告訴我,這個題材要換了,因為這部作品要拿去國際上評獎。新的劇本就是《山水情》,表達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主題,這個主題更能被世界認可。”[5]新的腳本,描寫了一位漁家少女偶遇古琴大師,向他學琴,最后在山川流水之間,感悟天人合一境界的故事。
老藝術家們很清楚,“更能被世界認可的主題”是關乎生命和靈魂的。《山水情》之所以被公認為水墨動畫至今無人超越的典范,便在于它賦予了水墨動畫中國詩畫般的心靈,讓求索與不妥協的靈魂在山水琴音、天地自然的和諧中獲得了“詩意的棲息”。
人類觀照世界的方式,大致有兩種:科學的方式和詩的方式(后者包括哲學的方式和宗教的方式)。廣義的詩,是人類觀照世界的一種方式,是人的靈魂逃逸現實后的棲息方式。這種“詩性思維,又稱原始思維,意指人類兒童時期所具有的特殊思考方式。其特征為主客不分,運用想象力將主觀情感過渡到客觀事物上,使客觀事物成為主觀情感的載體,從而創造出一個心物合融的主體境界。”[6]動畫的本質就是一種詩性思維,以未被染污、沒有分別的孩童的天真好奇心去感嘆世界的生動與有趣。
中國傳統文化是典型的詩的觀照,在對天地自然、宇宙人生的體察中,體悟到“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從天人合一的高度俯視群生,跳脫了兩極對立的思維。用詩性思維觀照,讓人心回歸原初狀態,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與動畫本質是相通的,只是動畫用了更善巧、便捷的方法,讓你直接蹲下來,以兒童的視角看世界,以兒童的天真恣意靈魂。
“中國動畫學派”嘗試用動畫表現天人合一的主題,讓中國動畫擁有更能為世界認可的內涵和更貼近動畫本質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三)自由生命的真性與趣味
“中國動畫學派”是中國動畫尋根之旅的產物,而《大鬧天宮》可以說是中國動畫走民族化道路的巔峰之作。雖然中國動畫學派走民族化道路更多是在藝術形式上下了工夫,但《大鬧天宮》讓世界為之噓唏的卻不僅僅在其“奇崛”的形式之美,真正讓幾代人著迷的還是那個光彩照人的齊天大圣形象,那個兼具人性、猴性和神性,好奇、頑劣、神通、野性的生命,在它的身上張揚著的自由生命的趣味。
在小說《西游記》中,大鬧天宮的情節對于西天取經的情節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從精神現象的角度來看,大鬧天宮隱寓著野性生命力的爆發和宣泄,西天取經則隱寓著為了特定的信仰和理想,排除邪魔而進行心性的修煉和意志的磨煉。他們代表著生命進程的兩個階段,兩個層面。并不是說野性無休無止地發泄,便是生命的最高境界;反不如說,把這種蓬蓬勃勃的活力引向達到對生命理想信仰的百折不撓的追求,乃是生命的成熟,并最終達到生命的光輝歸宿。”[7]
動畫片《大鬧天宮》最大的光彩便在于凸顯了人物身上的這種無拘無束、蓬蓬勃勃的活力,通篇讓人感受到一種生命的樂趣和痛快淋漓勁兒。
推動整個動畫情節的正是人物的自由率真性情:本只想在花果山自由快活的猴頭,去龍宮只為借一件稱手的兵器;愿意被“請”上天庭是因為好奇;搗毀了御馬監是因為不爽“玉帝請我上天,還派個人來管我”;再去天庭還是架不住對蟠桃園強烈的好奇;大劫蟠桃會是因為沒有他齊天大圣的座位;吃老君金丹,是惡作劇讓玉帝“吃不成”;砸爛靈霄殿是不服暗算和受罰;再回花果山是因了逍遙自在的天性。
席卷蟠桃宴、砸爛靈霄殿痛快淋漓;戲戰巨靈神和哪咜、智斗四大天王和二郎神、練就火眼金睛,更是妙趣橫生;倒背著手在天庭溜達,縮身樹杈扯葉當被的猴頭,神通百變卻忍不住手搭涼篷的大圣,讓人忍俊不禁。影片中這些極富想象力和情趣的細節,都是人物蓬勃生命力的自然流露,伴隨著絢麗神奇的色彩、造型和音樂,讓人直呼過癮。
萬籟鳴總結說:“美術電影越有兒童情趣,大人孩子就越愛看”,“動畫電影不能靠語言,要靠形象、靠有趣的動作”[8]。《大鬧天宮》正是靠著人物身上的一股自由活潑的生命力和率真情趣而獲勝的,也是最貼近動畫的本質的地方。
(四)創造夢想的歡騰與執著
中國水墨動畫的制作過程比拼的是無國能敵的耐心。中國動畫學派的出現固然離不開特殊的時代背景,但更離不開那一代動畫人造夢的激情。
據常希光先生回憶,那時候“眾多人待在一個房間,一連幾個月。大家每天同睡同吃,研究劇本、討論人物性格、設計動作,氣氛熱烈,都一心一意想要出精品”。“對藝術追求‘別人做過的我不做’、‘自己以前做過的也不做’,在風格上一定求創新。”[9]
段孝萱先生回憶說:“那時的美影廠真是美好,就如一個學習殿堂,讓每個年輕人都心潮澎湃。”“白天有工作,晚上有各種各樣的學習班、講座,廠里會請國畫大師唐云、賀天健、京劇大家、音樂大師等來講課。每個人可以根據個人愛好,可以學漫畫、也可以學國畫。我們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在畫畫學習。”
如今日本著名動畫大師宮崎駿的吉卜力工作室,還是采用類似上海美影廠當年“一門心思追求藝術”的封閉模式。時代變了,這種模式不一定就落伍。動畫業是一個特殊的行業,任何一代動畫人,要想成功,都必須有這種對夢想的執著和付出。只有心懷夢想和激情創造的人,才能用純凈、自由、寧靜的心感受生命的氣息和靈魂的狀態,也是真正能貼近動畫本質的人。
從動畫本質探尋“中國動畫學派”曾經輝煌的精神實質,以此來反觀當今中國動畫創作,可以發現,正是背離了動畫的本質,才讓中國動畫走上了低齡、低能、低智的道路。要想再創中國動畫的輝煌,必須立足動畫本質,在以下三個方面下工夫。
1.觀念的問題。動畫不是小兒科,動畫是一件深奧的事情。動畫的本質是對生命氣息的展示和對靈魂狀態的探尋。動畫對人的意義是哲學的,是詩的,是關乎生命活法的,雖然借助的是孩童的眼光和天真想象的形式。正如宮崎駿所說,“動畫制作是一件窺探世界奧秘的工作”,“當我領悟到這一點后,有段時期我感到自己選擇的工作是那樣的深奧,那樣值得去做。”
2.人的問題。既然動畫是一件深奧的事,對從事動畫人的要求必然是很高的,他必須同時兼具深刻和簡練、嚴肅和有趣的領悟力和表現力。如果一個動畫人不能具有這種意識的自覺,不能時時敦促自己不斷加深對生命的理解和對生活的觀察和積累,不斷舒展自己詩意的情懷,尋求純真的趣味,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便是對動畫的背叛和對純真心靈的破壞。
3.創作方向的問題。在當代動畫制作中,技術層面的創新和視聽的沖擊固然重要,但動畫真正打動人的仍然是雖然夸張變形卻鮮活真實的人物和他自然的性情,以及由此性格推動的源于生活的有趣的故事和富于想象力的細節。
表現生命的動畫,單純但不等同于低智,快樂但不是一味打鬧,充滿想象力卻并非無厘頭。要想實現中國動畫重創輝煌的夢想,必須學習和探討那些曾經給我們帶來快樂、感動和成長的動畫作品的精神實質,回歸動畫的本質,重新出發。
[1]秦剛.捕風者宮崎駿.三聯書店,2014,4.
[2][4][5][9]尋找中國動畫的精氣神——三個古稀老人眼里的“中國動畫學派”.杭州日報數字報紙,2013-11-14.
[3]動漫高峰論壇主論創意·品牌·價值.漫域.http://zt.comicyu.com/Html/1643/2013/49319.html.
[6]林雪鈴.以啟發詩性思維為導向的新詩教學設計[J].文傳學報,2009,08.
[7]楊義.中國古典小說史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P323.
[8]萬籟鳴口述,萬國魂執筆.我與孫悟空.北岳文藝出版社,1986,1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