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宇
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250100
司法權作為公權力,其行使理應受到法律法規的約束。權力的行使是由個人進行的,在實踐中難免出現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相沖突的情形,刑法作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線,必然對枉法行使公權力的行為進行規制,有鑒于此,1997年修訂刑法確立了徇私枉法罪,以期樹立法律權威,維護正常司法秩序以及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根據我國刑法第399條第1款的規定,徇私枉法罪是指司法工作人員徇私枉法、徇情枉法,對明知是無罪的人而使他受追訴,對明知是有罪的人而故意包庇不使他受追訴,或者在刑事審判活動中故意違背事實和法律做枉法裁判的行為。該法條并沒有對故意的種類、“徇情徇情”的內涵進行明確說明,本文將結合相關司法解釋及刑法理論進行一些有益的探討。
根據我國刑法第399條的規定不難看出,徇私枉法罪主觀方面是故意,但該故意是否僅限于直接故意在理論中存在爭議。主張本罪主觀罪過形式存在間接故意的學者認為,當行為人實施枉法行為時,在對其行為的瀆職性有認識的前提下有可能對行為結果發生與否不能確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對案件偵訴工作聽之任之,可認定其對可能出現的結果是持放任態度的。[1]這種觀點顯然與實際和理論不符。
首先,本罪的主體為特殊主體,即司法工作人員,其行使的為公權力,而公權力的特點在于其行使必然會對他人的權利義務產生影響,并不存在所謂的對行為結果是否發生不能確定的情況。這里的行為結果是指在整個刑事訴訟過程中,處于不同環節的司法工作人員由于其作為或不作為,造成的推動或者終結訴訟過程的結果。根據刑法理論通說,如果行為人明知其危害行為必然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而實施該行為的,其主觀罪過形式為直接故意。
其次,所謂間接故意是指明知自己的行為可能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且放任這種危害結果發生的心理態度。[2]放任指行為人為追求某種目的而不顧危害社會結果發生的心理態度。[3]其通常表現為一個行為兩個結果或者僅發生放任的結果,但行為人實施危害行為的動機與該危害結果無關,而為了追求其他目的,所以我國刑法理論的通說認為間接故意不存在犯罪動機。而根據刑法規定,徇私枉法罪規定了“徇私”、“徇情”的法定犯罪動機,因此其主觀罪過形式僅限于直接故意。
最后,間接故意的一般形式為一個行為兩個結果,無論結果最終發生與否,均包括行為人所追求的結果與所放任的結果,而在徇私枉法罪中,無論哪種行為方式,僅產生一個結果,且為行為人所積極追求的危害結果,并不存在放任的結果。因此,本罪的故意僅指直接故意。
我國刑法第399條并沒有對“徇私徇情”的內涵做出界定。一般認為,“徇私是指徇私利,包括金錢、財物或其他物質性或者非物質性利益;徇情是指徇私情,包括親情、友情、鄉情、愛情或色情等?!盵4]
“徇私徇情”當然包含徇個人之私、之情,這在理論和實務中均沒有爭議,但“徇私徇情”是否包含“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在理論上存在不同的見解。有學者認為,根據1996年《解釋》第3條的規定,將“牟取單位或小集體不當利益”的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認定為本罪,因此,“徇私”當然包含“徇單位或小集體之私、之情”的內容;而持相反觀點的學者則認為,1996年《解釋》由于1997年刑法的修訂不宜再適用,個人與單位的概念不同。上述兩方的觀點均有一定的說服力,但筆者認為前者更符合刑法規定和司法實踐的需求,理由如下:
首先,從法益保護的角度來看,刑法之所以規定徇私枉法罪其目的在于保護司法秩序。無論司法工作人員是徇個人之私、之情,還是徇單位之私、之情,其枉法偵訴行為本身具有客觀違法性,其動機僅表明其主觀惡性的程度,而不會影響該客觀行為的可罰性,即使行為人出于善良、利他的動機也不例外。
其次,“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名為公,實為私。從辯證唯物的角度分析,公與私的判斷總是相對的。單位或者小集體利益與行為人個人利益的界限并非涇渭分明,單位或者小集體是由個人組成的,其所獲得的利益最終會以各種物質或者非物質的形式惠及到個人身上,這是行為人進行枉法偵訴的內在動力。而在現實生活中,打著“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的旗號,因其“公”的偽裝,更易使行為人獲得強大的動力進行枉法行為,往往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
最后,相關司法解釋也傾向于將“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包含于“徇私”、“徇情”之中。1996年《解釋》第3條的規定雖然有學者主張其在1997年刑法修訂之后不再適用,但根據刑法的一般理論,該解釋雖然在刑法修訂之前,但其針對“徇私”內涵的理解并不與刑法修訂后相沖突,且在刑法修訂后,最高人民檢察院并沒有針對“徇私徇情”另行進行解釋,將這種狀況理解為對該解釋的沿用顯然更為合理。另外,1999年9月1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立案偵查案件立案標準的規定(試行)》關于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的立案標準中規定“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為牟取本單位私利而不移交刑事案件,情節嚴重的”應予立案,明確規定了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中的徇私包括“徇單位之私”,作為刑法同一章瀆職犯罪,且為同一國家機關所發布的司法解釋,不難看出,其傾向于將“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歸入“徇私”、“徇情”之中。
目前理論界對“徇私、徇情”體系性地位的認識并不一致,概括起來,主要存在四種學說,即“目的說”、“行為說”、“動機與行為說”以及“動機說”。筆者贊同“動機說”,理由如下:
一方面,“所謂犯罪動機指的是激起并維持犯罪行為的內心起因和意志傾向?!盵5]徇私枉法罪的罪狀描述中,在枉法偵訴行為之前規定了“徇私徇情”顯然表明其為推動行為人進行瀆職行為的心理力量,符合犯罪動機的內涵要求。另一方面,“刑法解釋理論一般認為文義解釋的方法是刑法解釋的基礎,對任何文字、條文的解釋均應從文義解釋開始?!盵6]將“徇私徇情”界定為本罪的犯罪動機既符合其文字表述也符合一般人的理解。
根據罪刑法定原則,某個犯罪的犯罪構成要件取決于立法上的明確規定?!耙话阏f來,認定某種故意犯罪,并不需要查明行為人的具體目的和動機,但是,當刑法分則有明文規定時,特定的犯罪目的或者犯罪動機便是構成某種犯罪的必備要件”;[7]有鑒于此,由于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罪狀描述中均明確規定了“徇私徇情”這一要素,且該罪名為徇私枉法罪,因此,應將“徇私徇情”界定為徇私枉法罪的法定犯罪動機,理解為本罪構成要件之一。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徇私枉法罪中的故意僅限于直接故意,作為法定犯罪動機的“徇私徇情”不僅包含徇個人之私、之情,而且包含“徇單位、小集體之私、之情”。以期上述結論對徇私枉法罪的認定有所助益。
[1]馬松建.徇私枉法罪主觀方面研究[J].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4.4.
[2]張明楷.刑法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3]姜偉.罪過形式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4]趙秉志.中國刑法實用[M].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5]同[3].
[6]陳興良.刑事司法研究[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1996.
[7]高銘暄.刑法學原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