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柳笛


2014年12月25日下午,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對瓊瑤起訴于正等侵權案件進行宣判,法院判決出品單位立即停止發行傳播《宮鎖連城》;于正致歉;于正等被告方賠償500萬元。
此前,瓊瑤起訴編劇于正作品《宮鎖連城》非法改編《梅花烙》。
其實,在法院宣判之前,輿論已經進行了“宣判”。
12月11日,新浪微博“編劇幫”公開一份109名中國大陸編劇的聯署聲明,表示支持瓊瑤;次日,又有30名編劇加入這場聲援,其中包括王晶、俞白眉、劉儀偉等。
“我們只希望通過聲明讓社會認同一點,非法抄襲、剽竊別人的作品是沒有前景的。”編劇委員會副秘書長、編劇余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編劇群體的關注點并不是個案結果,而是此案對行業的示范作用。
行業輿論對司法判斷的影響
“編劇幫”發布的聯署聲明中,趙冬苓、劉和平、薛曉璐、史航、宋方金、李瀟等知名編劇參與其中,雖然他們大多屬于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但是本刊記者確認,這并不代表組織發聲。
“專業創作有專業創作的界定,我認為于正作品抄襲《梅花烙》的證據鏈還是很明顯的,主要人物關系的設定,情節的走向,還有一些細節的模仿,一目了然。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宋方金告訴本刊記者。
瓊瑤的代理律師、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王軍對本刊說,他們將相關媒體報道和網站調查數據,作為證據提交給了法庭。
就此,本刊記者采訪了著名版權律師王韻,他表示:“社會公眾的普遍認知是司法作出認證和裁判的一個參考。我們曾討論過,比對兩部作品是否應采用社會調查的方式。如果看過《宮鎖連城》和《梅花烙》的100個人中,90個人都認為兩者一樣,這種社會公論對于裁判來講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是公論明顯跟法律相違背的時候,法官也一定要堅持法律。”
雖然輿論在說瓊瑤起訴于正“抄襲”,但實際上原告起訴的名義是“非法改編”,即“未經許可把一部戲改成另一個戲”。
原告的專家輔助人汪海林說,現有法律對影視劇“抄襲”的界定存在模糊之處,因此原告方從“非法改編”這一更加寬松的角度起訴。
這是北京知識產權領域案件審理過程中首次出現“專家輔助人”,作為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副會長的編劇汪海林,決定接受原告律師委托充任這一角色。
按照法律規定,原告被告雙方有同等權利邀請專家輔助人出席,而據汪海林透露,被告方雖然找尋多方,但最終仍未征得一位編劇愿意為其擔任這一角色。
借鑒還是抄襲
關于抄襲、借鑒和改編的界定,一直是法律界的難點。“一個導演用一兩個鏡頭向另外一部作品致敬,是借鑒了某位電影大師的風格;如果這個橋段拿過來,一模一樣地再拍一遍,那可能叫抄襲;借鑒和抄襲之間有一個模糊地帶,就是改編。要根據具體案情來判斷。”王韻說。
據北京三中院的微直播顯示,庭審過程中,被告律師不斷援引古代小說和典籍來說明《宮鎖連城》與《梅花烙》的相似之處來自公有素材,比如“偷龍轉鳳”、“英雄救美”等橋段。
王韻對此表示,“英雄救美”雖是公有領域,但“要看你是否、多大程度上使用了原作者獨創性的表達”。
王韻認為,如果兩部作品多處出現情節點的相似,且是承前啟后的關鍵性情節,就足以構成侵權。
“比如前幾年的郭敬明侵權案,兩部作品都有穿名牌吃西餐的情節,但如果只有這兩處情節相似是不構成抄襲的。事實上,兩者有很多處類似的地方,后者明顯借用前者,改頭換面進行使用。”
早在2014年4月,于正被瓊瑤舉證侵權之初,曾與于正合作過的編劇李亞玲就發微博爆料,于正有一個20%理論——抄襲只要不超過20%,法律就不能追究。
王韻說,這種比例認定沒有法律依據和司法實踐的支持。
“一個計算機軟件代碼上千上萬行,關鍵部分只有幾百行,如果抄襲的是核心代碼,雖然只占整個代碼的5%,但也構成了抄襲。”王韻說。
“于正這樣的創作方法比較討巧,利用別人的東西拼接、組裝成新的東西,但他的挪用不是逐字逐句,且沒有用原來的人物,因此法律裁判其侵權的難度較大。”王韻說。
在此案件中,原告方盡力從具體表達層面舉證被告方。據王軍介紹,原告方舉證被告方在21個情節點、人物關系設置和情節串聯上,使用了《梅花烙》的獨創內容,而這些情節點串聯起來,就能構成《梅花烙》的基本故事梗概。
編劇行業怪現狀
這次起訴案折射出了中國編劇行業的怪現狀。“近年來行業產量猛增,年產量幾萬集,比自己剛入行時增長了十幾倍。因為生產速度加快,導致編劇沒有充足的時間去創作,占據市場的都是短平快的、或形成流水線規模的產品。”汪海林告訴本刊記者。
“越來越多各式背景的人員從事編劇行業,水平良莠不齊,也動搖了行規。”汪海林舉例說,“有的編劇為了獲得一個機會,不拿錢先寫,可能被騙被欺負。其實,行規的第一要求是先簽合同,拿錢再寫。寧可少要錢,但程序不能讓。”
據受訪編劇說,即便名聲大小不同,但編劇維權的難度都是一樣的。知名編劇余飛說,自己多次遇到侵權事件,“有的可能比瓊瑤的更嚴重,但都放棄了維權”,主要原因是“覺得花費精力不值得”。
目前規范影視行業主要靠自律,法律是底線。雖然業內有一些社會組織團體,如編劇工作委員會,但都不具備行政能力。這種情況下,編劇的維權意識就顯得格外重要。
申請著作權保護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王軍建議作者去版權處登記,可作為著作權權屬的證據。
受訪的編劇普遍認同,此次案件的審理會對整個影視行業的環境產生深遠影響。王軍希望這次案件能夠“成為未來的裁判標桿,比如如何判斷改編和抄襲”。
編劇如何規避合同陷阱
除了瓊瑤訴于正案,王軍2014年還代理了陳思成,李亞玲就《北京愛情故事》的編劇合作糾紛案,以及《北平無戰事》的劇本署名糾紛案。
“這三個案件折射出影視行業從業者在法律觀念、權利意識、合同契約精神方面的問題。”他說。
王軍強調合同的重要性:如果沒有書面約定,一旦雙方出現爭議,將缺乏原始證據來支持你的主張。協議對于版權、創作標準、稿酬、署名、交付、衍生開發等等,一定要有非常明確的細節性約定。
王軍說,合同簽署是雙方權利義務的博弈,編劇應注意避開合同陷阱。
汪海林也特別強調,編劇要簽署“授權轉讓合同”,而非“委托創作合同”。“兩者權利范圍不一樣。授權轉讓的話,主要權利在編劇這方,全部寫完再去賣,而委托創作是受甲方委托,很多權利已經屬于甲方了。”
另外,汪海林還提醒編劇在合同中要寫明一些重要條款。比如,電視劇要按照滿集支付稿酬;比如寫了30集,而電視劇剪出了35集,編劇應要求獲得多出來的5集稿酬;前期簽約時,要寫明在簽約之日起多少天之內拿到定金,拿到定金才開始工作,定金比例一般是10%。
汪海林認為,現在很多的合同仍是霸王條款,有的規定“甲方在全球范圍內永久擁有版權”,這意味著編劇只有獲酬權和署名權,其他的權利和收益都得不到。
根據最新的著作權法規定,目前仍然是“約定優先”原則,換句話說,合同最大。意識到業內的合同問題后,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在網上發布過一份統一的合同,并且希望能在業內推廣,以保護廣大編劇的利益。
(本刊實習生喬子倩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