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韶霞
(遵義師范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0)
趙秉文詩歌藝術風格多樣,其中以語言的平淡自然和詩風的簡淡沉郁尤為突出。
平淡自然一直是宋人所標榜和崇尚的最高藝術境界之一,王安石曾指出這種風格是“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蘇軾作詩也提倡“發纖稼于簡古,寄至味于淡泊。”周紫芝《東坡詩話》中云:“東坡嘗有書與其侄云:‘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余以不但為文,作詩者尤當取法于此。”而這種平淡自然的風格也是趙秉文所追求的,主要體現在詩歌的語言上。
劉祈《歸潛志》載:“趙閑閑教后進為詩文,則曰:‘文章不可執一體,有時奇古,有時平淡,何拘?’”雖說是對文體的要求,但不難看出,詩歌語言平淡也是趙秉文所欣賞的。詩人在對景物描寫的詩歌里猶見一般,如《襲香亭二首》其一:
小橋虹影截波光,面面荷花鏡里妝。風月要知無盡藏,一亭分作兩亭香。
第一句是實景描寫,由于這座小橋的存在,遮擋了部分的陽光,因此投射在水面上,如彩虹一般。朵朵荷花在月光的映射下,如剛出浴的少女一般,晶瑩剔透。面對此景,詩人生發聯想,這座襲香亭要是知道風月的能量無盡,可普照一切的話,那么,當初它會不會后悔自己這么吝嗇地去獨享這份美好呢?詩人給出答案,“一亭分作兩亭香”。這首詩表現了詩人對這樣如癡如醉景色的情有獨鐘,全詩無矯揉造作之態,句句清新自然。《香山》“山秀熏人欲破齋,臨行別語更徘徊。筆頭滴下煙嵐句,知是香山鏡里來”,全詩充滿了對香山的贊美之情。詩中無一句在說香山之美,卻處處可見香山美。語言質樸自然,毫無堆砌之感。再如《遼東》:“幾家籬落枕江邊,樹外秋明水底天。日暮沙禽忽驚起,一痕沖破浪花圓。”河水的旁邊,稀稀落落地坐落了幾戶人家,窗外樹木蔥蔥,一輪圓月高掛天空,夕陽西下,禽鳥紛紛回家,只留下掠過水面蕩起的波痕,萬物似乎再一次地歸于平靜。語言明快自然,使整首詩歌也披上了自然清麗之美。用清新平淡的語言來表現詩人灑脫的情懷,也是趙秉文詩歌中的一絕。如《達北京》:
小車日日碾征塵,臥即看書坐欠伸。露宿風餐二千里,青山無處不隨人。
詩中雖然寫出了詩人的長途跋涉,以及在路途中的艱辛,但似乎并沒有因此而減少詩人的雅興,“青山無處不隨人”,有青山綠水作伴,即使是“露宿風餐”,也可“臥即看書”。全詩語言平淡清新,毫無雕飾之語,但詩人的這種灑脫已然于無聲之中傳達出來。
詩歌中也有表現詩人閑暇之雅興,如《題扇頭》:
文書勾引黑甜鄉,倦枕拋書午夢長。夢里棋聲驚雨雹,覺來窗隙有斜陽。
午夢之中,雨雪冰雹,似下棋的聲音,噼里啪啦。午夢之后,發現窗隙有絲絲斜陽余光。此詩是午休的一個插曲,卻給平淡寂寥的生活增添了些許的樂趣。全詩用語自然質樸、明白曉徹。再如《暮歸》:
看孤島入重云,不覺青林雨氣昏。行過斷橋沙路黑,忽從電影得前村。
此詩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由于詩人對自然景致的貪看,不覺天已漆黑,這時云霧繚繞,已看不清前方的任何事物了,這時,忽然抬頭一看,已經到村口了。“貪看”“不覺”“行過”“忽從”這些詞語的運用,使得整首詩歌的節奏緊湊有序,自然妥帖,且語言明白如話,樸質易懂。《和舜元雜詩二首》其一“瘦馬龍鐘兩鬢花,敲門避雨野人家”,通俗易懂,用語樸實,但一幅避雨圖如在眼前。《嵩山道中二首》其二“屋頭山色靜無埃,竹里柴門水際開。驚怪籬中犬迎吠,有人知自碧嵩來”,詩人用清麗明快、素凈自然的語言,描山摹水。前兩句寫靜態,后兩句狀動態,一靜一動,動靜結合,使全詩妙趣橫生。
由于秉文“仕五朝”,經歷了世宗、章宗、衛紹王、宣宗、哀宗,這么長時間的跨度,使得詩歌表現風格既憂郁深沉,但有的又不乏清純簡淡。
沉郁的詩風在趙秉文的詩中較為突出,主要體現在他一些反映民生疾苦和愛國、戰爭的詩歌中。詩中透露出了詩人沉重復雜的感情,語重情深,形成了沉郁頓挫的風格。如《聽雨軒》:
無田妻啼饑,有田稻蟠泥。等為饑所驅,貧富亦兩齊。
雨中窗下眠,窗外芭蕉雨。置書且安眠,催租吏如雨。
面對貧富不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社會現象,詩人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無能為力,詩中充滿了詩人愛民的情感。全詩感情真摯深沉,一方面表現了人民的苦難,一方面詩人的那種愛國愛民以及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整首詩籠罩在一片悲涼凄楚的氛圍之中。再如《猛虎行》:
猛虎在深山,一怒風林披。朝食千牛羊,暮食千熊 。虎暴尚可制,人還寢其皮。旄頭飛精光,落地為積尸。焚山赭草木,血征成污池。萬靈泣上訴,生民將何為。帝怒敕六丁,雷電下取之。埋魂九泉底,厭以泰山坻。然后天下人,頗得伸其眉。寄言顛越者,毋俾育種遺。
詩人認為老虎的兇殘“尚可制”,但是人呢?“旄頭飛精光,落地為積尸。焚山赭草木,血征成污池。”百姓在這樣的統治之下,已苦不堪言,唯有“泣上訴”,最終還天下,還百姓一個“頗得伸其眉”的清平世界。全詩流露出了詩人對統治者的憤恨之情,控訴了統治者的暴政,透露了詩人沉痛壓抑的感情。通篇感情基調深沉無奈。再如《仿老杜無家》:
弟妹他鄉隔,無家問死生。兵戈塵共暗,江漢月偏清。
落日黃牛峽,秋風白帝城。中原消息斷,何處是秦京。
江漢月夜模糊不清,黃牛峽也只剩落日的余暉,而白帝城也被颯颯秋風所侵襲,這惱人的景色、悲愴的色彩,原來是戰爭爆發了,使得許多家庭“弟妹他鄉隔”。詩人的蕭瑟心境通過這憂愴之景表達了出來,委婉深沉。全詩以景襯情,表現的是戰爭給人們帶來的苦難與不幸,有家歸不得、親人相聚不得的愁慨。再如《雜擬十首》之一、二、三、七,反復訴說的是自己壯志無法實現的無奈。如其七“空齋日無事,起坐橫鳴琴。明月入我 ,照見萬古心。古風不復還,中有太古音。置琴 壁上,吾道無古今。”詩中無一字在說愛國,看似詩人過的是一種蕭散悠閑的生活,但詩中卻處處可見愛國。由于自己的愛國之心無法得到實現,那只有寄情于“鳴琴”之間,只有明月可照我的萬古之心,即愛國之心,抒發感慨,委婉深沉。
簡淡的風格也是詩人著力描寫的。宦海浮沉,詩人體會最深,因此“真淳簡淡似陶淵明”的風格成了詩人在詩歌創作過程中的最愛。趙秉文此類的詩歌大都是對淡泊高遠、簡淡和境界的一種追求。如《過水》:
夕陽山谷處,平照大河流。漠漠云間樹,悠悠天際舟。
黃塵隨匹馬,白水自雙鷗。會得閑中趣,浮生半白頭。
夕陽、河流、山樹、小舟、馬匹、雙鷗,這些詞語應用得非常柔和,無不傳達了一種與世無爭、心與自然泯一的人生境界。“會得閑中趣,浮生半白頭”,偷的浮生半日閑,全詩充滿了詩人對人生的愜意、自得自適的追求,真淡平和,一任自然。再如《郎山雜詠十首》如《天城》“造化摶清氣,秀出天城山。青松伴僧老,白云如我閑”,詩人對閑云野鶴式生活的傾慕,全詩簡淡平和。再《遂初園八詠》之《歸愚莊》“草屋三四間,榆柳八九本。僮仆足使令,雞犬應指呼”;《閑閑堂》“低頭拾紅葉,仰面看青山。朝聽新泉響,暮送飛鳥還。清晨了人事,過午掩柴門”;《翠真亭》“時攜一壺酒,來此據胡床。鳥啼白日靜,花落春風香”,詩中流露出來的是詩人對歸隱田園、淡泊簡潔的追求,全詩真淳質樸、簡淡自然。《窮愁二首》:“何處新秋好,飄蕭意欲仙。乍涼新雨后,欲曙未明前。莎影蛩吟地,松梢鶴唳天。物情無好丑,適意各天然。”追求的是一種天然的境界,平淡沖和。《塞上四首》其一“窮邊四十里,野戶兩三家。山腹過云影,波光戰日華。汲泉尋澗曲,樵路入云斜。隨分坡田罷,還簪野草花”,盡顯詩人怡然自得、優悠平和的神態,語言清麗自然,形成了簡淡真淳的風格。
可見,趙秉文的詩作既充滿了自然平淡流暢之美,又有沉郁之風,而這正是其詩歌藝術風格最鮮明的特征。
[1][宋]王安石.王荊公詩注補箋.題張司業詩[M].李壁,注.李之亮,補箋.成都:巴蜀書社,2002.
[2][宋]蘇軾.蘇軾文集.書黃子思詩集后[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3][宋]周紫芝.竹坡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金]劉祈撰,崔文印點校.歸潛志(卷八)[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金]趙秉文.閑閑老人滏水文集附補遺(卷八)[M].北京:中華書局,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