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交融形神兼備
——李清照詠梅詞賞讀

☉江蘇省木瀆高級中學　李建邡

情景交融形神兼備
——李清照詠梅詞賞讀

☉江蘇省木瀆高級中學李建邡

李清照是宋代詞壇上被人公認的“婉約派”詞人。她的詞以優美、生動的文學語言，富有創造性地塑造了鮮明的藝術形象，并透滲了詩人強烈的情感色彩，從而造就了一種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她的詞所達到的藝術成就，宋代的其他婉約派詞人恐難媲美。

作為婉約派詞人，李清照對梅花特別鐘愛，寫了不少詠梅詞。這些詠梅詞都采用托物寓意的表現技巧，借梅花意象表達詞人的思想情感。今天，細細品味這些詠梅詞，定然會給我們深刻的審美感受和高雅的藝術享受。

先看《漁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此詞為我們塑造了凌寒吐艷的梅花形象。詞作開首，著重寫梅花盛開的情景。你看，它光潔而又晶瑩的梅花點綴在白雪盈盈的枝頭，似乎在向人們報告春天即將到來的消息。然后，詞人用擬人化的方法，形象地寫出梅花獨特之神韻，香氣馥郁的面龐半露半隱，柔美又嬌麗，它似乎就像剛剛出浴的美人，穿著一身嶄新的衣妝，玲瓏剔透，風姿綽約。而大自然可能對梅花特別垂愛，有意地讓明潔的月光撫慰梅花。這就營造出了令人陶醉的美好境界。在這樣的氛圍里，詞人高舉酒杯，無所顧忌地啜飲美酒，趁著濃濃的酒興，盡情地觀賞這雪中如玉的梅花。此詞意象逐步推進，情感逐層加深，極力渲染了梅花的獨特之美，從而表現了詞人對美的事物、美的品質和美的境界的深深欽慕之情和熱切的追求之心。

同樣用擬人化方法來表現梅花神韻之美的，還有《玉樓春》：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蘊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詞中的“紅酥”寫梅花花瓣的色彩，“瓊苞”狀梅花花苞的美好，特征鮮明，用語新巧。請看：紅潤亮麗的梅花競相綻放，而向南的枝條上梅花也許已全都開遍。又有誰能知道梅花含蘊多么醉人的芳香？此時，情感豐富的詞人移情于景，借梅花這一物象寄托深厚的情思。上闋表達了詞人對人間美好事物的關切和愛戀之情。在詞人筆下，紅梅毫不掩飾自己的美，哪怕只是如曇花一現，也要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全部美質，這里紅梅的果決率真的性格和孤傲無畏的神韻表露無遺。和《漁家傲》相比，詞人展示了梅花的另一種美質，這就從不同的角度展示了梅花之美的豐富性。當然，這首詞在情感表達方面也與《漁家傲》有所不同，上闋寫梅花，意在和下闋寫詞人自己作鮮明比照，紅梅的美好和詞人的憔悴具有強烈的反差，對紅梅的欽慕反襯出詞人難以排遣的痛苦、憂愁的心境。因此，本詞寫紅梅，實際上具有一箭雙雕的雙重意味。

李清照有些詠梅詞具有托物寓意的意味，也有的詠梅詞具有借物抒情的情味。她的《孤雁兒》可謂借梅抒情的代表作：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李清照認為世人作梅花詞“下筆便俗”，意在表明她本人的梅花詞為“不俗”之作。《孤雁兒》之所以不落俗套，因為她獨具匠心地采用了“寄情”的藝術處理方法，明為詠梅，實為悼亡，借梅花寄托自己凄楚的哀思。

建炎三年（1129年），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病逝建康，這對李清照是非常沉重的打擊，她的內心悲痛萬分。但是，她并沒有毫無節制地作呼天搶地之狀，而是非常巧妙借助物象加以藝術表現：沉香燃盡，香爐冰冷，而驚擾思緒的“三弄”笛聲，撕心裂肺，它居然把梅花的心魂驚碎了。這里，詞人將梅花人格化，梅花的驚魂、梅花的傷感，實乃詞人自己的驚魂和傷感，詞的下闋正面寫悼亡之情。先寫“小風疏雨”的自然環境，渲染悲涼氣氛。然后點出“吹簫人去玉樓空”的客觀現實，表現了極度傷心以至腸斷的悲悼之情。最后三句，化用陸凱贈梅與范曄的故事，表達至為深沉的哀思。陸凱當年因思念遠在長安的友人范曄，曾折下梅花賦詩以贈。然如今詞人折下梅花，找遍天上人間，四顧茫茫，所懷之人不見蹤影，無人可以寄贈。這里，詞人無限惆悵、極度寂苦之情溢于言表。

在李清照筆下，梅花有時也折射出自己人生的命運。且看《清平樂》：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此詞上篇憶昔。詞人常常回憶昔日美好的生活，她鬢插梅花與丈夫相攜賞梅，這是多么悠閑自在的生活、多么美好的青春年華！一個“醉”字寫出了因梅花開放內心如癡如醉的美好感受。然而，現實是無情的，詞人晚年處境困窘，漂泊天涯，顛沛流離的生活已使她兩鬢斑斑，但見詞人無意識地把自己喜愛的梅花片片揉碎，面對晚來急驟的風勢，她很難有興致賞梅。這里，梅花這一具體物象，體現了人物命運的巨大變化，反映了詞人深切的人生體驗和痛苦的情感歷程。讀來讓人思緒不盡，唏噓不已。

李清照不愧是一位大詩人。單從她的詠梅詞，我們就可以感受到她對美好境界執著的追求，可以體味到她豐富的審美意趣和不凡的審美理想。這些詠梅詞，形象鮮活，內蘊豐富，情景交融，形神兼備，充分顯示了李清照精巧玲瓏的意境、婉約柔麗的詞風，值得我們細細地加以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