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滇南春色早
——論明代《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繼承

○ 沙振坤 彭新有

(德宏師范高等?？茖W校 中文系，云南 芒市 678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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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滇南春色早
——論明代《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繼承

○ 沙振坤 彭新有

(德宏師范高等?？茖W校 中文系，云南 芒市 678400)

明代楊慎創作《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完全繼承宋代詞人歐陽修《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詞體樣式，但楊慎這組詞集中表現滇云特有的風土人情，使《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具有較高的地方民俗文化價值。

明代； 《漁家傲》； 十二月節詞； 繼承

在明代以前，中國詞史上創作有三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分別是：宋代歐陽修《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宋代《時賢本事曲子集》收錄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和元代歐陽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宋代文學家歐陽修創制了《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詞體樣式，[1]這一樣式被元代歐陽玄繼承并賦予新的表現內容，歐陽修、歐陽玄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所描寫的是中國封建社會中的都市繁華之地且都是描繪中原山水人文景觀。明代著名文人楊慎也創作了一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這組詞明顯繼承了歐陽修《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詞體樣式，但在表現內容上卻有著諸多不同，別具特色。通過對楊慎《漁家傲》十二月節詞(便于論述，以下簡稱“楊慎詞”)的創作分析，有助于探清楊慎《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對前人創作的繼承與發展，還有助于清晰地認識楊慎《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獨特價值。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六年(1511年)殿試狀元，得授翰林修撰，嘉靖三年(1524年)“議大禮”中，楊慎上疏進諫，震怒明世宗朱厚熜，被謫戍永昌衛(今云南省保山市)，至死都未被赦免召回。楊慎是明代著名的文學家和學者，有詞集《升庵長短句》等存世，今存詞四百余首，其《漁家傲·滇南月節詞》為：[2]

正月滇南春色早，山茶樹樹齊開了，艷李夭桃都壓倒。妝點好，園林處處紅云島。采架秋千騎巷笊，冰絲寶料星球小，誤馬隨車天欲曉。燈月皎，碧雞三唱星回卯。

二月滇南春嬿婉，美人來去春江暖。碧玉泉頭無遠近。香徑軟，游絲搖曳楊花轉。沽酒寶釵銀釧滿，尋芳爭占新亭館。棗下艷詞歌纂纂。春日短，溫柔鄉里歸來晚。

三月滇南游賞競，牡丹芍藥晨妝靚。太華華亭芳草徑?；濔?，羅天錦地歌聲應。陌上柳昏花未暝，青樓十里燈相映。絮妥塵香風已定。沉醉醒，提壺又換明朝興。

四月滇南春迤邐，盈盈樓上新裝洗，八節常如三月里?；ㄋ凭_，釵頭無日無花蕊。杏子單衫鴉色髻，共傾浴佛金盆水。拜愿靈山催早起。爭乞嗣，蛛絲先報釵梁喜。

五月滇南煙景別，清涼國里無煩熱。雙鶴橋邊人賣雪，冰碗啜，調梅點蜜和瓊屑。十里湖光晴泛艓，江魚海菜鸞刀切。船尾浪花風卷葉，涼意愜，游絲夢繞蓬萊闕。

六月滇南波漾渚，水云鄉里無煩暑。東寺云生西寺雨，奇峰吐，水椿斷處余霞補。松炬熒熒宵作午，星回令節傳今古。玉傘雞樅初薦俎。荷芰浦，蘭舟桂楫喧簫鼓。

七月滇南秋已透，碧雞金馬山新瘦。擺渡村西南壩口，船放溜，松花水發黃昏后。七夕人家衣襮繡，巧云新月佳期又，院院燒燈如白晝，風弄袖，刺桐花底仙裙皺。

八月滇南秋可愛，紅芳碧樹花仍在，園圃全無搖落態。春莫賽，玫瑰采縷金針繲。屈指中秋餐沆瀣，遙峰遠目天澄派，七寶合成銀世界。添爽快，涼砧敲月勝竽籟。

九月滇南籬菊秀，銀霜玉露香盈手，百種千名殊未有。搖落后，橙黃桔綠為三友。摘得金英來泛酒，西山爽氣當窗牖，鬢插茱萸歌獻壽，君醉否，水晶宮里過重九。

十月滇南棲暖屋，明窗巧釘迎東旭。速魯麻香春甕熟，歌一曲，酥花乳線浮杯綠。蜀錦吳綾薰夜馥，洞房窈窕懸燈宿。掃雪烹茶人似玉，風動竹，霜天曉角肌生粟。

十一月滇南云冪野，曹溪寺里梅閧也，綠萼黃須香趁馬。攜翠斝，墻頭沽酒橋頭瀉。江上明蟾初凍夜，漁蓑句好真堪畫，青女素娥紛欲下。銀霰灑，玉鱗皴遍鴛鴦瓦。

十二月滇南娛歲晏，家家玉餌雕盤薦，安息生香朱火煙。檳榔串，紅潮醉頰櫻桃綻。苔翠氍毹開夜宴，百夷枕燦文衾爛，醉寫宜春情興懶。妝閣畔，屠蘇已識春風面。

該組詞前有楊慎自序：“宋歐陽六一作十二月鼓子詞，即今日之漁家傲也。元歐陽圭齋亦擬為之。專詠元世燕京風物。余流居滇云廿載，遂以滇之土俗，擬兩歐為十二闋。雖藻麗不足儷前賢，亦紀并州故鄉之懷耳?！逼渲型嘎冻鰲钌鲗Α稘O家傲》十二月節詞有著清晰的源流觀念，他清楚地說明自己是追擬歐陽修、歐陽玄的創作，是把自己的創作視為對前人創作傳統的自覺繼承。如果說歐陽玄詞繼承了歐陽修詞的創作模式并有所發展的話，那么楊慎這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則是對歐陽玄詞創作模式的完全繼承。如果說歐陽玄詞的特色是在記錄元世燕京的熱鬧繁華，那么楊慎詞的特色則是在書寫滇云邊陲的民族風情。

楊慎詞序中的“并州故鄉”是繼承唐代詩人賈島《渡桑干》“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的詩歌意象，“楊慎的‘并州故鄉’觀，既是一種以異鄉為暫時故鄉的異鄉觀，也是一種故鄉暫時異鄉化的故鄉觀?！盵3]是指在“不是不歸歸未得”的情形下，把異鄉滇云當作故鄉來對待，表達了楊慎對滇云強烈而獨特的情感認同。明代滇云依然是中國的邊陲荒服煙瘴之地，是少數民族聚居之所。在謫戍滇云之前，楊慎活動的區域主要是故鄉新都和都城北京，楊慎謫戍滇云二十余年，作為異鄉人，對滇云風物民俗的新奇感受尤其強烈，其詞中對滇云的描寫也更為細致鮮明，顯示出與歐陽修、歐陽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截然不同的特色。

楊慎《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詞題為“滇南月節詞”，表明楊慎繼承了歐陽玄詞中描寫某一具體地域的手法，事實上，楊慎對地域特色的描寫比歐陽玄更加細致和生動。歐陽修詞所寫地域只能通過推測而指為中國北方，宋代《時賢本事曲子集》收錄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也只能通過“烏鵲橋”等某些詞語推測而指為江南吳地，[4]歐陽玄詞所寫指明是元朝大都，而楊慎所寫更加集中為滇南。楊慎之前的創作者多把筆觸側重于自然景物，而楊慎詞則側重描寫寫了人文景觀，其詞大量地記錄了滇云最具特色的地理名勝，如碧玉泉、水晶宮、西山、太華寺、華亭寺、東寺、西寺、雙鶴橋、碧雞山、金馬山、滇池、擺渡村、南壩、松花壩、曹溪寺等十余處，以滇池而言，是云南簡稱——“滇”的源頭，滇池從古至今都是云南最有代表性的地域標志，是人們對云南地理的第一印象，早在漢代司馬遷《史記》等史籍就有滇池的明確記載，而《后漢書·西南夷傳》載尤詳：“(云南)有池，州回二百余里，水源深廣，而末更淺狹，有似倒流，故謂之滇池。”[4]楊慎此詞把如此之多的滇云名勝如實收入其中，使人們對邊地滇云的認識更加清晰準確，對滇云地理風物的記錄也更加的細致真切，明代史學家劉文征《滇志》也不由得由衷稱贊此詞為滇云“實錄”。[5]

楊慎詞中羅列了大量的傳統節日滇云與民俗，使整組詞堪稱是明代滇云百姓民俗生活的生動寫照。詞中寫到除夕、春節、踏春、乞巧、中秋、重九等漢族傳統節日，還細致寫到了星回節、三月三、浴佛節等滇云特有的民俗節日，以星回節為例，星回節是云南少數民族(白族、彝族)的傳統民俗節日，“松炬熒熒宵作午，星回令節傳今古”記錄了星回節的熱鬧場面極其久遠傳統。近人羅養儒對星回節之掌故有詳細記述，茲選其一部分與楊慎此詞相參：

星回節俗稱火把節，是為滇中特有令節，全省風行，而以迤西西方面稱最……節以每年六月二十四日入暮后舉行……事屬追悼千余年前之阿南夫人……其舉行時，是借重火把和松香粉兩物。火把用彎細松木，依著紋理，劈成多數裂縫，更以松節和松球嵌于縫中。撐成空心樹，大者合圍，小者盈把。松香粉是用松脂雜以硫黃，研而為末，火把燃后，用松香粉撒上，即火花四濺……于是火樹銀花，較上元花燈尤為熱鬧。[6]

此外，楊慎詞中記錄了蕩秋千、騎巷笊，泡溫泉、對歌、簪花、燒頭炷香、乞嗣、松花壩觀水、曹溪寺探梅等大量的滇云民俗活動，記錄如此密集的民俗活動也成為楊慎詞的重要特色。楊慎準確地選擇了具有滇云特色的節日，記錄了滇云豐富的民俗活動，使楊慎的詞具有滇云人民濃厚的生活氣息，也具有較高的民俗文化價值。

對滇云的獨特風物，楊慎也描寫得細致入微，如寫物候，楊慎以“正月滇南春色早，山茶樹樹齊開了，艷李夭桃都壓倒。妝點好，園林處處紅云島”寫滇云之春來得極早，正月時節早已經桃李芬芳，繁花似錦，這與北方的料峭春寒截然不同；“五月滇南煙景別，清涼國里無煩熱”寫出滇云夏天不炎熱的景象；“六月滇南波漾渚，水云鄉里無煩暑。東寺云生西寺雨，奇峰吐”寫出滇云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自然景象；“八月滇南秋可愛，紅芳碧樹花仍在，園圃全無搖落態。”又寫出滇云之中秋霜露不重依然花枝鮮妍的特點等等，這些對于滇云物候的細致描摹，生于滇云而未有異地生活經歷的人是很難發現的。如紀地方物產，楊慎詞寫到滇山茶、牡丹、楊柳、滇菊、滇梅、夏日雪、蜜餞、江魚、海菜、玉傘菌、雞樅、滇茶、月餅、餌塊、刺桐花等近二十種，其中涉及滇云特色飲食有“雕梅”、“瓊屑”等十余種，學人湯亞平等對此已有詳細探析，[7]不再贅述。此處補充說說“夏日雪”，地處云貴高原上的大理點蒼山上終年積雪覆蓋，天氣炎熱的夏季，便有以采賣山頂積雪獲利，故而夏日賣雪也成為滇云特有的奇異景觀，明朝寓滇的日本僧人天機就有《賣雪詞》吟詠這一奇觀，全詩為“雙龍關里百花香，銀海逶迤抱點蒼。六月街頭叫賣雪，行人認作是瓊漿。”[8]在楊慎、天機等異鄉人的眼里，滇云物產是那樣的豐富奇異，故其筆下文字也是那樣的真切鮮活。

在楊慎這組詞中，滇云之地月月有佳節，處處有美景，時時有樂事，楊慎沉醉在美麗的滇云風物盛景之中，深情贊嘆不已。楊慎對滇云風物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在這津津樂道的細致描摹之中處處流露著楊慎對滇云的熱愛與贊美。楊慎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繼承了歐陽修創制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的詞體樣式，同時繼承了歐陽玄《漁家傲》十二月節詞記錄地域民俗文化的表現方向，細致生動地記錄了滇云的地理風貌、節日民俗、土特物產，這組詞充滿生機勃勃的民間生活氣息，描寫滇云區域特點集中鮮明，記錄滇云風物豐富細致，具有重要的民俗文化價值，被學人譽為“優美的田園詩，生動的風俗畫”[9]、“四百多年前云南旅游畫卷”[10]，是考察滇云民俗的寶貴資料，在歷代《漁家傲》十二月節詞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1]唐圭璋.全宋詞[M].中華書局，1986.

[2](明)楊慎.楊慎詞曲集[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3]馮小祿，張歡. 楊慎“并州故鄉”觀的內涵及成因[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9(5).

[4](南朝)范曄.后漢書[C]//云南備征志本.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5](明)劉文征.滇志[M].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

[6]羅養儒.云南掌故[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7]湯亞平，丁忠蘭.《滇南月節詞》——四百多年前云南旅游畫卷[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社版)，2010(6).

[8]云南省詩詞學會.云南歷代詩詞選[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9]董廣文. 優美的田園詩，生動的風俗畫——楊慎“滇南月節詞”十二闕略析[J].云南民族學院學報，1989(3).

[10]丁紅英. 楊慎《滇南月節詞》之飲食詞語考釋[J].文山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7(1).

本文系2014年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漁家傲〉十二月節詞文學源流研究》(2014Y534)的系列成果之一。

沙振坤，女，云南德宏人，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教學與研究；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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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8610(2015)07-0019-02

彭新有，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