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話歇后語芻論

○ 范露露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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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話歇后語芻論

○ 范露露

(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0)

廣州話歇后語是廣州人千百年來在勞動和生產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具有濃郁鮮明的廣州話特征。廣州話歇后語主要可分為比喻類、諧音類、故事類三大類。從廣州話歇后語中我們可以窺見豐富的廣州文化內涵。

廣州話歇后語； 方言性； 類型； 文化闡釋

歇后語以其獨特的形式，幽默的風格，耐人尋味的表意而為人們喜聞樂見。因此，歇后語不但廣泛地流傳在人們的口頭上，也反映在各種書面文學中。從這些角度來說，研究作為歇后語分支的廣州話歇后語便有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本文以歐陽覺亞、周無忌、饒秉編著的廣東人民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廣州話俗語詞典》中所收集的四百多條廣州話歇后語為研究對象，從廣州話歇后語的方言性、類型和文化內涵三個方面進行分析研究。

一、廣州話歇后語的方言性

要說明廣州話歇后語的方言性，只要指出廣州話歇后語在語音、詞匯、語用方面的特點，或把意義相同或相近的不同方言的歇后語與廣州話歇后語進行共時比較，便不難說明問題了。

(一)廣州話歇后語在語音上的方言性

廣州話語音系統復雜，保留古微母m-的讀法，古精、知、照三組合流，古曉、溪母合口多讀f-；韻母和聲調較多，保留完整的古-m、-n、-ng、-p、-t、-k韻尾，有長短元音的對立。廣州話這一系列的語音特點毫無疑問會充分地體現在廣州話歇后語的語音中。

亞崩叫狗——越叫越走(廣州話)

Aa3bang1giu3gau2——yut6giu3yut6zau2

肉包子打狗—— 一去不回頭(普通話)

Ròu bāo zǐ dǎ gǒu——yí qù bù huí tóu

單眼仔睇老婆—— 一眼見曬(廣州話)

Daan1ngaan5zai2tai2lou5po4一一yat1ngaan5gin3saai3

獨眼龍相親—— 一目了然(普通話)

Dú yǎn lóng xiāng qīn——yí mù liǎo rán

四方木——踢一踢，郁一郁(廣州話)

sei3fong1mok6一一tek3yat1tek3，yuk1yat1yuk1

木頭人—— 一推一推，動一動(普通話)

Mù tóu rén——tuī yì tuī，dòng yí dòng

章微顯著，觸類旁通，從上述數例的比較中，我們不難發現廣州話歇后語與普通話歇后語在語音上很不相同，廣州話調類多，有入聲字，普通話調類少，沒有入聲字。通過這一比較，廣州話歇后語在語音上濃郁的方言色彩便體現出來了。

(二)廣州話歇后語在詞匯上的方言性

廣州話歇后語在詞匯的使用上表現出明顯的廣州話詞匯特征。“紙扎老虎——有威冇勢”中的“冇”(沒有)，“火燒棺材——大炭(嘆)”中的“嘆”(享受、享福)，“半桶水——冇料又認叻”中的“叻”(聰明)等詞都體現了廣州話單音節詞比較多的特點。“瓦封頂——包頂頸”中的“頸”(脖子)等詞表現了廣州話保存古漢語詞較多的特點。“床下底吹喇叭——低聲下氣”中的“下底”不同于普通話語序“底下”便顯現了廣州話一些復音詞的詞素次序與普通話不同的特點。此外，廣州話在詞匯上有一批自己的“土特產”。“朱義盛——假嘢”中的“嘢”(東西)，“手扶拖拉機——又屎又巴閉”中的“巴閉”(了不得、排場大、自吹了不得、自吹排場大)就是例證。在歐陽覺亞、周無忌和饒秉共同編著的《廣州話俗語詞典》中列出了一張廣州話特殊字表。“扁鼻哥戴眼鏡——你緊佢唔緊”中的“佢”，“床下底踢毽——大家都咁高”中的“咁”，“端午節先嚟拜山——遲唔吃啲”中的“嚟”“啲”，“姜太公封神——漏咗自己”中的“咗”等等便居其中。總之，廣州話歇后語中有著豐富的廣州話特征詞，充分凸顯了其在詞匯上的方言性。

(三)廣州話歇后語在語用上的方言性

廣州話歇后語在語用上同樣具有方言性。例如，“朱義盛——假嘢”。朱義盛是廣州舊時的一家金鋪，以賣仿金首飾出名。因為朱義盛的仿金首飾酷似真金，而且不容易變色，所以經濟不太富裕的人都喜歡戴朱義盛的戒指、耳環等首飾。后來，朱義盛成了假金首飾或贗品的代名詞。嘢是東西的意思。又如，“廚房階磚——咸濕”。咸濕是淫穢，(男性)好色之意。再如，“死人燈籠——報大數”。廣東地區舊俗，人死了之后，喪家門前要掛燈籠，上面寫著死者的年齡，上了年紀的人一般要比實際年齡多加三歲。類似上述的例子都只有對廣州話及習俗有所了解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語言使用者的良苦用心，從而真正理解語言主體意欲表達的語言內涵。

二、廣州話歇后語的類型

根據歇后語前后兩部分在意義上的關聯，廣州話歇后語主要可分為比喻類、諧音類和故事類三大類型。比喻類歇后語利用設喻、解釋的方式來喻意；諧音類歇后語借助音同、音近的現象來達意；故事類歇后語擇選當地人物、故事以及鄉土掌故來構成。

(一)比喻類歇后語

比喻類歇后語用客觀的或想象中的事物作比方。廣州話中的這類歇后語通常在前半部分采用與民眾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物或現象來設喻，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從而明白其比喻義。如：

三個手指揸田螺——十拿九穩

白蟻蛀觀音——自身難保

裁縫度身——有分寸

三個手指拿田螺可以拿得很穩是人人皆知的常識；木雕泥塑的觀音菩薩被白蟻蛀爛了，自己保不住自己，怎么能夠保佑別人的平安呢；裁縫量身當然心里有分寸。這些歇后語前后意義相合，關聯性頗強，其喻意一般不難理解。

然而，有些比喻類歇后語需頗費周折地去準確把握。主要原因是這些歇后語在設喻時，它所表現的語義中除了表層義外還有一層隱而不露的深刻喻意——隱喻義。如：

棺材頭燒炮仗——嚇死人

冷巷擔竹竿——直出直入

這些歇后語的隱喻義都與字面意思不同，在歇后語的實際運用中通常取它的隱喻義。“嚇死人”的實際含義是“太嚇人了，把人嚇壞了”；“直出直入”比喻人老實，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我們理解這些歇后語時必須掌握其前后意義的關聯性，盡可能地去類推、聯想其隱語義。

(二)諧音類歇后語

諧音類歇后語是用諧音雙關或摹聲雙關的方式構成。這類歇后語，解釋說明部分巧借諧音或摹聲之妙，一語雙關。

廣州話諧音雙關的歇后語里，常常是后半部分的某些詞的一個義項與前半部分的詞義相照應，這種照應同時滿足兩個方面：詞義照應和諧音關聯。如：

東莞佬猜枚——三(生)個四(死)個

火麒麟——周身引(癮)

兩仔爺報佳音——代代(袋袋)平安

在廣州話歇后語中，利用音同或音近條件造成諧音雙關的歇后語數量很多。這些歇后語的字面義是雙關的表層義，它們實際要表達的是在特定語境下形成的“言外之意”，而這種“言外之意”是利用諧音手法產生的。廣州話這類歇后語，含蓄深刻，幽默風趣。

用摹聲雙關方式形成的歇后語在廣州話歇后語中雖然數量不多，但這類歇后語卻別有情致，其表義仍具有雙關性。如：

亞崩劏羊——ngé1都冇得ngé1

大光燈——口靴口靴聲

大轆墨打鑼——烏啄啄

這些歇后語采用生動形象的象聲詞來摹聲，表面上在描摹各種聲音，實際上都含有雙關義。這種歇后語雙關意義的形成多是由于象聲詞的方言隱喻義而產生的，如 “ngé1都冇得ngé1”，多用來形容無話可說，無言以對；“口靴口靴聲”，形容人多說話，發出嘈雜的聲音，也比喻人說話聲勢大而行動小；“烏啄啄”，形容人稀里糊涂，也形容不了解情況。

(三)故事類歇后語

故事類歇后語是運用民眾熟悉的歷史人物事跡、民間故事、鄉土傳說等構成的歇后語類型。從搜集到的語料來看，廣州話故事類歇后語也較多。如：

亞蘭賣豬——一千唔賣賣八百

相傳以前有一位村婦叫亞蘭，她到集市上出售她自己養的四頭肥豬，起初有人出價一千元買她這四頭豬。亞蘭認為價錢太低，買賣不成交。到了下午快收市了，別的買主只出價八百元。亞蘭只好忍痛賣了。后來人們用這個歇后語取笑那些不知足而做事又不當機立斷的人。

娥姐粉果——好睇又好食

娥姐是舊時廣州西關某一食店的點心師，粉果則是廣東民間的傳統點心。娥姐人長得漂亮，她的粉果做得好看又好吃，在當地家喻戶曉。后來人們常把娥姐粉果作為美食的代表。

故事類歇后語是一種較特殊的語言現象，由于歷史的積淀，社會的習用，使得這種特殊的語言現象在內蘊上展示出了其獨特之處：負載深厚的文化內容，直接反映世態人生。

三、廣州話歇后語的文化闡釋

廣州話歇后語是廣州話熟語中的一種。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它不能脫離文化而存在，也不能脫離社會而存在，任何一種語言都是一種社會文化的寫照。作為一種地域性的民間語言藝術形式，廣州話歇后語必然蘊含著大量的廣府民間文化，印記著廣府老百姓的日常社會生活、思想觀念和各種習俗。

(一)廣州話歇后語反映了人們破除迷信和相信迷信的復雜思想

“閻羅王出告示——鬼睇”(閻羅王出的告示是專門讓鬼看的，另一個意思帶有鄙視的否定態度，即鬼才看，誰也不看等)；“閻羅王嫁女——鬼要”(指誰也不會要)。這些歇后語都是拿閻羅王來開玩笑。“灶君跌落鑊——蒸(精)神”，灶君即灶神，他掉入鍋里就成了蒸神了。這一歇后語應當是無神論者的杰作。

然而，仍有相當數量的廣州話歇后語反映了人們對神靈的信仰和崇拜。“神仙過鐵橋——穩陣又穩陣”，“穩陣”即穩當、穩妥。表示非常穩妥。這是對神仙不同于凡人的贊美。“灶君上天——有句講句”，民間認為灶神每年農歷臘月二十三上天，如實地向玉皇大帝報告供奉他的這家的情況，有什么說什么。

由上述所列歇后語可知，人們頭腦中交織著破除迷信和相信迷信的復雜思想。

(二)廣州話歇后語蘊藏著豐富的廣府飲食文化

細細探究，發現廣州話歇后語中蘊藏著豐富的廣府飲食文化。“崩嘴茶壺——難斟”，“茶樓搬家——另起灶爐”，“凍水沖茶——冇味”。這些歇后語充分表現了廣州人酷愛飲茶的習慣。在民間，以茶待客已成一種禮節。“亞均賣大頭魚——好噏唔噏“，“柴魚命——唔打唔成器”，“趁圩賣魚尾——一定要搭嘴”，“豬紅煮豆腐——黑白分明”，“馬尾扎豆腐——不堪提”。從這類歇后語可以看出，魚和豆腐是廣州人餐桌上經常出現的一道菜。“波羅雞——靠黐”，“苦瓜炆雞——苦過弟弟”，“疍家雞——見水唔得飲”。此類歇后語則將廣州人“無雞不成宴”的飲食觀念展示得淋漓盡致。過去，廣州人無論是家宴、祭祖還是宴請賓客都以雞為主菜，否則視為失敬。“叉燒包掟狗——有去無回”，“豆沙包——黑心”，“番鬼月餅——悶極”，“干糕餅——米(咪)制”，“湯圓命——一浮頭就畀人食”，“盲公食云吞——心中有數”。這一系列歇后語便反映了廣州豐富的各類點心。“咸蛋煲湯——心都實”，“乞兒煮粥——唔等熟”，“潮州佬煲粥——呢鑊杰嘅”。像這樣的一些歇后語則反映了廣州人飲食清淡，注重湯水，喜歡喝粥。廣州盛產甘蔗，故有“賣剩蔗——周圍憑”，“十月蔗頭——甜到尾”。

總之，廣州人對飲食之道，歷來十分講究。其品類之豐，菜式之盛，烹調之技，風味之美享有盛譽。從廣州話歇后語中便可見一斑。

(三)廣州話歇后語反映了當地的時節習俗

端午節先嚟拜山——遲唔遲啲

南方風俗掃墓多在清明前后，大概是農歷三月，端午節已經是農歷五月初，這個時候去掃墓就太晚了。

年初一見面——專講好話

大年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為求吉利，見面都得講好話。

年晚煎堆——人有我有

年晚即年底，煎堆即一種油炸食品。廣州過去每到農歷年底，家家戶戶都炸“煎堆”。

年晚砧板——人人都要

這里的“年晚”指除夕，除夕的時候，各家各戶都忙著做年夜飯，大家都離不開砧板。

年三十晚謝灶——好做唔做

按舊俗，祭灶在農歷十二月二十三或者二十四日灶君上天之前進行。到了年三十晚，灶君早就從天上回來了，祭灶也就成了多余。

(四)廣州話歇后語反映了過去當地的生產方式

過去，由于歷史和地理等諸多原因，廣州經濟比較落后，人們生活并不富裕。近現代以來，廣州在各方面異軍突起，如今，更是成為我國名副其實的大都市。但是口耳相傳的歇后語卻作為活化石反映了廣州過去落后的生產方式。廣州的經濟生產過去以農耕為主，兼顧養殖業。牛的飼養是出于生產需要，在生產勞動中，牛是農民們的好幫手。羊、豬、雞、魚等則給人們帶來額外的收益，而狗作為人們親密的朋友看門護院。在與這些動物親密接觸的過程中，人們對它們的觀察細致入微，它們的各種特征已經深深刻在人們的腦海中，因此，許多歇后語中含有家畜、家禽等各類動物的名稱。如：

亞崩養狗——轉性

隔山買牛——好丑撞彩數

雞打針——話都冇咁快

豬欄報數——又一只

老鼠揾貓——攞嚟衰

城頭上跑馬——一味兜圈

賣魚佬洗身——冇曬腥(聲)氣

濕柴煲老鴨——夠曬煙韌

廣州話歇后語是一座小小的寶藏，可研究的角度還很多，本文只是選取了其中的三個角度，做了比較膚淺的探討。要深層次地研究廣州話歇后語其他方面的內容，還有待我們更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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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露露，女，湖南省郴州市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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