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晶,韓李利,梁巧轉,唐夢媛
(1.西安交通大學 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710049;2.河南中煙工業有限責任公司,河南 鄭州450000)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省區市經濟的發展速度之快在全球范圍內都位于前列。諸多學者認為在此過程中以地方官員為代表的地方政府起到了關鍵性所用[1-3]。其背后根本的經濟學機制在于中國特色的政府管理體制將地方官員的理性利益(晉升)最大化行為與經濟增長之間達到了激勵相容[4]。但是中國區域經濟整體呈現出區域內發展迅速、區域間問題突出的現象[5]。相當封閉的“政府官員內部勞動力市場”使得官員對升遷與否存在巨大的心理落差[3],涉他偏好(other-regarding preference)的存在讓得以晉升的官員覺得自豪,而未被升遷的官員會產生嫉妒心理。盡管地方官員會不遺余力地促進本轄區經濟發展,但是當其行為對鄰近地區存有“溢出效應”時,為了避免自己的努力為他人“做了嫁衣”,地方官員不僅不愿意合作,甚至會傾向于選擇“惡性”競爭[2-3,6]。然而同時,國內區域經濟一體化已成為大勢所趨,既然地方官員似乎極少因為“大公無私”而選擇了區域合作,那么在具有中國特色的晉升錦標賽中,涉他偏好如何影響地方官員的行為?是否能夠設計一種有效的機制,抑制地方官員之間的競爭產生的不良效應,發揮地方發展的溢出效應,從而促進區域間的合作與共同發展?本文擬對此作以探討。
學界對中國地方政府間競爭問題的研究由來已久。早期的研究主要從制度對經濟增長影響的角度出發,最有影響力的理論當屬“中國特色的聯邦主義”假說,將行政分權和財政分權的思想更多地與地方政府的激勵、經濟轉型和經濟增長聯系起來。該理論也得到了一些經驗證據的支持[2]。但是周黎安[3]、蔡(Cai)等[7]認為行政和財政分權不足以構成中國地方政府內部激勵的最為基本和長期的源泉,他們從地方官員晉升激勵的角度探討了政府體制的治理特征與高速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這一觀點認為中國政府官員處于一個非常封閉的“內部勞動力市場”,金字塔型的行政組織結構迫使官員必須努力保住職位并爭取一切可能晉升的機會。政治和經濟之間是互動的,經濟增長并非純粹的經濟活動本身,而是被賦予了色彩濃厚的政治意蘊。因此,在政治中央集權和經濟地方分權的體制下,地方官員除了關心地方的財政收入外,更關心自身在官場的升遷,于是晉升激勵使得地方政府官員有非常強的動力促進轄區經濟發展,形成了一種標尺競爭[5,8],促使地方官員“為增長而競爭”[6]。
然而,對地方官員進行相對績效的考核也帶來了一些扭曲效應。當經濟競爭受制于行政競爭,對地方官員個人而言,個人的政治收益要高于轄區的經濟收益,這樣就促使地方保護主義盛行,使地方官員之間存在嚴重的非合作傾向。更有甚者,為了提高所轄區域經濟發展的相對排名,地方官員不惜以損失轄區的長遠利益或違背國家法律和政策為代價①辛向陽在《百年博弈:中國中央與地方關系100年》里寫到:一些地方政府為地方利益而保護違法犯罪行為,有的司法機關在外地法院要求幫助執法經濟民事判決裁定時,竟暗地通知本地被執行對象轉移財產,劃空銀行賬戶上的存款甚至鼓勵其外出逃避。。周黎安[2]在拉澤(Lazear)等[9]的錦標賽模型基礎上構建了一個簡單的政治晉升錦標賽模型,解釋了當地方官員行為存在溢出效應時,相對績效考核機制引發了地方官員采取地方保護主義和重復建設的措施。只有經濟合作不影響地方官員之間的相對位次時,才有可能實現經濟合作。已有的研究認為選擇區域分割還是區域整合取決于地方官員對自身行為溢出效應影響的判斷。徐現祥等[10]的研究證明,為了政治晉升最大化,地方官員選擇地方市場分割還是區域一體化因條件而異。官員的努力可能產生的溢出效應會影響到行為選擇,而且轄區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會影響到地方官員的合作意向。除了地方官員(代理人)自身的因素外,中央政府(委托人)在地方政府競爭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員的考核機制將影響到地方官員對是否推進市場整合的權衡,而且中央政府的地區傾向會影響到地方官員的均衡政治收益和預期政治晉升收益[11-12]。事實表明,在一些相對位次不明朗的情況下,區域一體化正在緩慢而持續的推進。如京津冀一體化、環渤海灣區域政府合作等。
總之,現有對地方官員行為的研究繼承了經典博弈理論和經典契約理論在研究錦標賽制時的傳統理性人(即自利偏好,self-interest preference)假設,認為地方官員關注自身最終的晉升或其他收益,而不關心與同僚的相對結局。然而,組織行為學和心理博弈實驗等學科的研究結果都表明行為人存在不同程度的涉他偏好,他們不僅關注自身的絕對收入,還關心與其他人的相對收入,行為人的效用受到自身收入和他人收入兩方面的影響[13]。事實上,晉升錦標賽之所以能夠“把激勵搞對”,不僅在于制度框架的合理性,還在于恰當的抓住了自古有之的官員“不甘人后”、“能上不能下”的潛在攀比心理。在傳統“官本位”思想的影響下,“上”是光榮的,而“下”則被當做恥辱[14]。當同僚而非自己得以晉升時,官員會具有嫉妒偏好,反之,官員則具有“自豪”或“地位追求”偏好②注重分配結果的偏好模型認為參與人面臨著自己利益和他人利益之間的權衡。當自身所得少于他人所得時,參與人會覺得“嫉妒”,當自身所得多于他人所得時,現有的研究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參與人不愿意接受分配不均,哪怕這樣的分配對自己有益,于是產生“內疚”的感覺,另一種認為參與人比較“貪婪”,希望自己的收益大于他人的收益,并且越多越好,于是產生“自豪”的感覺。我們認為,在相對封閉、競爭激烈且只有單向通道的中國政府官員“內部勞動力市場”中,得以晉升的官員更可能產生“自豪”心理,而非“同情”心理。。既然地方官員,特別是地方首長,作為參與政治錦標賽的普通個體,其偏好對政府目標的形成和實現發揮著極為關鍵的主導作用,那么將地方官員有限自利的特質納入晉升博弈的模型中,將有助于我們更進一步的分析地方官員在區域關系處理上的行為選擇,從而為打開地方政府這個“黑箱”[15]提供一定的解釋。本文將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引入政治晉升錦標賽模型,研究地方官員行為具有外部性或溢出效應時,地方官員的嫉妒心理和自豪心理對官員行為產生怎樣的影響,區域間合作與分割會受到哪些影響。
本文的模型類似于菲兒(Fehr)等[16]的研究,但研究的問題更情景化。上述研究探索了具有涉他偏好的理性行為人在經典錦標賽中的行為模式。而本文模型的基本假設更多來源于中國的經驗觀察,研究主體具體化為具有涉他偏好的地方政府官員,探索其為了實現自身收益最大化而在區域關系處理上的行為選擇。同時,本文的模型基于但不同于周黎安[2]、彭紀生等[17]的研究。上述研究均建立在地方官員“經濟人自利”假設的基礎上,本文對于地方官員有限理性的假設則有助于我們得到一些新的結論或解釋一些新的現象。
為了簡化模型而又不失一般性,我們考察由兩個相近區域構成的、具有可比性的市級政府,分別由地方官員A和B管轄③盡管我們將研究對象定為市級政府,但是研究結論同樣依然適用于省、縣級政府。。上級政府統一管轄兩個地方政府并依據區域經濟的增長績效升遷任免地方官員。假定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和轄區經濟績效成正比(如GDP增長率、財政收入等),另外假定兩個地方官員是同質的和風險中性的,具有相同的產出函數、努力成本函數以及相同的嫉妒心理強度α和自豪心理強度β。在晉升錦標賽制下,轄區經濟發展較快者得以升遷,獲得收益wH(該收益既包括升遷后的待遇等顯性收益,還包括成就感、權力擴大、可動用的資源增多、地位提升等諸多隱性收益);轄區發展速度較慢者不被提拔,獲得收益wL(該收益包括相應的職位待遇等顯性收益,還包括因晉升失敗帶來的落差感等隱性收益)。令Δw=wH-wL表示晉升與否的收益差異。由于中國政府機構和科層體制相當穩定,層級之間的差異是明確的和顯而易見的,因此假定Δw是固定的。每個經濟區域的經濟發展成果為yi,任意一個地方官員i(i=A,B)的努力水平與所轄區域經濟績效的關系為:

其中,f(ei)代表地方官員i付出發展型努力水平ei所獲得的經濟發展績效,滿足f'>0,f″<0,且f(0)=0。r代表官員j的努力水平對地區i的經濟發展績效產生存在溢出效應。若r≠0,則表明地方官員j的行為對地區i有“溢出效應”。和周黎安[2]的研究相同,我們假設|r|<1,表明不論“溢出效應”為正抑或為負,任何一個官員的行為對自己業績的影響要超過對別人業績的影響。εi為外生隨機變量,假定εi和εj獨立同分布,(εi-εj)服從一個期望值為0、一階導數大于0、二階導數小于0的分布G(·),其密度函數為g(·)。式(1)表明,經濟體的發展成果不僅取決于地方官員自身的努力程度,還與其對手的努力程度及其產生的溢出效應r相關。
根據FS模型,任意一個地方官員i的效用為:

其中,wi為地方官員i的收益,α為官員i的嫉妒心理強度,β為官員i的自豪心理強度。我們假定α,β∈[0,1)。若α=β=0,則表明官員i具有純自利偏好。αmax(wj-wi,0)為當自身未被提拔時產生的嫉妒負效用,βmax(wi-wj,0)為自身得以升遷后產生的自豪正效用。c(ei)為地方官員i的努力成本,滿足c'e>0,c″e>0以及ce(0)=0。
當地方官員i得以提拔時的效用uwi為:

其中,βΔw表明地方官員i得以提拔后,自豪心理產生的效用增加。而地方官員i在晉升失敗后的效用uL為:i

其中,αΔw表明官員i在晉升失敗后,因嫉妒心理而導致的效用損失。
假定政治錦標賽的規則是:如果地區i的經濟發展績效超過地區j,那么官員i將得到升遷,獲得wH的效用;官員j則沒有得到升遷,獲得wL的效用。地方官員的目標是被升遷的可能性最大化。由于(εi-εj)服從分布G,官員i獲得升遷的概率為:

1.地方官員自身效用最大化
根據式(3)和式(4)可得地方官員i的期望效用EUi(ei)為:

如果地方官員的保留效用為U,那么地方官員的參與約束為:

從式(6)和式(7)可以看出,涉他偏好降低了地方官員的期望效用水平。另外,如果地方官員的期望效用降到了保留效用之下,地方官員將有傾向退出晉升錦標賽,即地方官員的參與約束效應。傳統的FS模型關注的是受涉他偏好影響的參與約束效應,認為該效應一方面會降低代理人的工作努力水平,另一方面又使委托人為了滿足代理人的參與約束而改變工資結構(包括平均工資水平和工資差距)。但是在政府晉升錦標賽中,“官員勞動力市場”的相對封閉性和相對穩定的工資結構都是先驗條件,因此,我們認為地方官員的參與約束不僅受到收入差距的影響,還受到晉升可能性的影響。這一觀點也是符合實際情況的:臨近退休或職位達到一定級別后晉升空間遭遇“天花板”的官員會放棄晉升追求,喪失發展地區經濟的工作動力,抱著得過且過,甚至“退之前撈一把”的想法,想盡辦法的擴大在職消費,更甚者會以權謀私,滋生腐敗。現有的實證研究也驗證了這一結論:官員任期與政府績效目標設置水平呈U型曲線關系,與政府績效目標實現呈倒U型曲線關系[18-19]。
地方官員i選擇努力水平ei,以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其一階條件為:

假設存在純策略Nash均衡,兩個地方官員涉他偏好相同。那么,均衡解具有對稱性,即ei=ej=e*。均衡時,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取決于下式:

由一階條件可以看出,地方官員的均衡努力水平e*與收益差異Δw正相關,與溢出效應r負相關,與涉他偏好正相關。
綜上,本文提出:
命題1a:均衡時,地方官員選擇相同的最優努力水平,且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會隨著收益差異的增加而增加。
命題1b:在既定的收益差距下,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會激勵地方官員提高努力水平,從而加劇了地方官員之間的競爭。
命題1c:當既定的收益差距下,為了使自身收益最大化,地區的溢出效應會影響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正向溢出效應越大,地方官員努力水平越低。負向溢出效應越大,地方官員努力水平越高。
從式(9)可以看出,地方官員的最優均衡努力水平跟收益差異直接相關。這與拉澤(Lazear)等[9]的研究結論是一致的。但是,與傳統的經濟人假設認為代理人收益主要在于貨幣化收入不同的是,官員的收益在于控制權收益和聲譽收益。
在此基礎上,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會進一步影響其努力水平,嫉妒和自豪心理加劇了地方官員之間的競爭。在中國特有的文化傳統和政治傳統下,社會地位、名譽,甚至財富都集中在政府部門,而且按官階的大小來分配。對于晉升失敗者而言,“門庭若市”和“門可羅雀”之間鮮明的落差強化了嫉妒心理,拉大了與被升遷者之間效用水平的差距。而被提拔者得以升遷后,與新的職位相伴而來的是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權力等控制權收益,還有下級的仰視、同僚的認可與羨慕、上級的贊賞,以及至關重要的“再進步”的可能性。在晉升競爭這座“獨木橋”上,一步之差或許就是天壤之別。凡此種種,都會讓得以升遷的官員在昔日的同僚面前腰板更挺,底氣更足,油然而生自豪感。陳潭等[20]的研究中對鄉鎮干部的訪談也體現了這一推論。例如有干部說:“選擇了當干部,就希望把官做大。如果你老在原地不動,面子上過不去啊,回到自己家鄉也覺得沒面子。”另一干部則反映:“升官意味著能為更多的親人朋友做點事,有一種成就感”[20]。總而言之,不論是何種結局,每一種心理偏好都會對地方官員產生更強的事前(ex ante)激勵,促使他們付出更多的努力以增大自身晉升的籌碼①《南方周末》(2007-08-29)“縣區領導們在為什么辛苦”中寫道:區縣長們又是如何實現本地經濟超高速增長的呢?……有的書記為了迎接客商,在冬夜寒風中佇立于高速公路出口一個多小時,以真誠熱情留住了一個大項目;有的書記曾經為了給猶豫中的客商解答一個問題而連夜趕到一千公里之外住在小旅店,第二天上班就到客商辦公室,從而感動了客商。。
另外,將Δw=wH-wL代入式(8)可得:

而當地方官員不具有涉他偏好時,則:

可以看出,wL>w0L。
這一關系具有明顯的經濟學含義。在晉升錦標模型中,地方官員無法決定晉升后獲得的收益wH,但是可以控制自身在原有職位上能獲得的保留收益。他們可以為了獲取更好的聲譽收益而繼續兢兢業業的發展地方經濟,也可以表現為更多的“自私性努力”,例如擴大在職消費、擴建辦公樓等。當地方官員存在涉他偏好時,在晉升競爭中處于劣勢的一方在維持相同程度的努力水平的同時,還會有采取“攫取之手”并提高其保留效用的傾向。地方官員之所以會選擇這一行為組合,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晉升失利的預期加劇了競爭中劣勢方官員的嫉妒心理。在這一先驗激勵的作用下,當可能的晉升失利帶來的效用損失無法從其他方面得以補償的時候,官員在繼續付出努力參與“錦標賽”角逐的同時,也會傾向于“早作打算”,通過提高在職收益來滿足自身的“經濟人”需求。張暉[21]的研究解釋了當存在相異條件時,優勢方地方官員在維持相同程度的生產性努力的同時,還有抑制“攫取之手”并降低在職保留效用的傾向,但沒有分析劣勢方官員的行為傾向。本文這一推論在一定程度上補充了張暉[21]的研究。
2.上級政府效用最大化
不同于盈利性組織,在官員晉升錦標賽機制中,上級政府通過委托-代理關系希望地方官員達到的目標是多元的。除了首要的經濟發展外,還包括民生、就業、環保、社會等多個方面。因此,“委托人”——上級政府的“經營目標”在于達到社會福利最大化。
現有的政治錦標賽研究從“委托人”——上級政府的角度出發,認為所轄領域的相似性使得對地方官員進行相對績效考核得以實現,從而在一定區域范圍內利用錦標賽考核具有一定的可行性。那么我們的問題是:具有涉他偏好的“代理人”——地方官員如何看待地域之間可比性和同僚之間的可比性?委托-代理理論強調代理人對相對效用的感知,在保留效用既定的情況下,涉他偏好的存在會使代理人就自身收益與其他同事進行比較,特別是那些起初與自身職位相當,但是經過錦標競賽后相對職位的高低發生了變化的同事。代理人與對比者的初始狀態越相似(社會距離越短),涉他偏好的影響越強[22]。那么,當考慮了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后,上級政府最終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目標和地方官員最優努力水平有哪些不同?
上級政府作為以社會福利最大化為目標的委托人,其決策函數為:

嫉妒和自豪偏好的存在改變了地方官員的期望效用:考慮到晉升失敗的可能性,嫉妒偏好會削弱地方官員參與競賽的積極性;而晉升一旦成功后的自豪偏好會激發地方官員參與競賽的積極性。保有政治權力是官員干部追求其他目標和獲取其他利益的基礎,是官員的基本激勵[6],因此可以假定地方官員的保留效用足夠小,晉升錦標賽對他們有充分的參與激勵。所以,將參與約束取等式,代入上級政府決策函數可得:

其中,e*(Δw)指在既定的Δw下地方官員的均衡努力水平,Δw滿足式(9)。上級政府社會福利最大化的決策目標是通過兩個區域地方官員的聯合產出2(1+r)f(e*)減去努力成本2C(e*)、涉他偏好成本(α-β)Δw、機會成本2U0來實現。由于晉升錦標賽的機制自然導致“參賽”官員收益的差異化,上級政府必須考慮到下級官員的事后(ex post)效用得失。也就是說,在地方官員涉他偏好存在的情況下,嫉妒心理和自豪心理的相互作用大小將會影響到社會福利實現的努力水平。
從式(8)轉換出Δw的等價式后代入式(13),然后求關于e*的一階條件:

于是,本文提出:
命題2:當地方官員存在涉他偏好時,上級政府能實現的努力水平取決于嫉妒心理和自豪心理的相對大小。溢出效應將進一步加強對地方官員的激勵作用,從而使得上級政府的收益更高。
證明如下①當α,β=0時,r=0和r≠0分別對應拉澤(Lazear)等[9]和周黎安[2]的研究結論。α=β≠0的情況很難在實際中出現,因此本文不做討論。證明只討論α,β≠0的情況。:
(1)當α>β時,B>0。即當地方官員存在涉他偏好時,上級政府只能實現次優水平。而且,因嫉妒心理作用降低的努力水平要高于因自豪心理提高的努力水平,地方官員總效用的降低導致其努力水平的減少。情形a:若r=0,可得f'(e)-B=C'(e),即當地方官員具有涉他偏好,但行為不存在溢出效應時,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會降低。情形b:若r≠0,可得(1+r)f'(e)-B=C'(e),即當地方官員具有涉他偏好,且其行為存在正向溢出效應時,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將會進一步降低。
(2)當α<β,則B<0。在這一情形下,自豪的正效應要強于嫉妒的負效應,上級政府實現了高于最優水平的地方官員努力水平。這得益于地方官員在晉升錦標中成為“贏家”后,從競爭對手比較中獲得的滿足感和愉悅感要高于淪為“輸家”的嫉妒損耗。情形c:若r=0,可得f'(e)-B=C'(e),即當不存在溢出效應時,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只跟涉他偏好相關。而且此情形中,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不僅高于情形a中的努力水平,也高于純自利人假設中委托人可以獲得的最優水平。情形d:若r≠0,可得(1+r)f'(e)-B=C'(e),可以看出溢出效應的發生使得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進一步的提升。
從命題2中可以看出,上級政府能夠激勵地方官員實現何種程度的努力水平受到地方官員涉他偏好總體作用的影響。在晉升錦標模型中促使地方官員有更高的努力水平,就必須對其進行差異化對待。當嫉妒心理強于自豪心理時,晉升與否的差異越大,上級政府必須對地方官員補償的涉他偏好損耗就越大。而且在這一情形中,上級政府無法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努力水平。當嫉妒心理弱于自豪心理時,地方官員實現了高于純自利假設時的最優努力水平,上級政府收獲了高于社會福利最大化水平的效用。這一結論從行為人社會偏好的角度解釋了為何地方官員會在激勵的區域競爭情況下依然有區域合作的行為。具體而言,當地方官員預期到的晉升后的自豪感高于未被晉升的嫉妒感時,即使存在正溢出效應,地方官員也會偏好于區域合作。這是因為單位努力水平對競爭對手的效用貢獻率遠低于對自身效用的貢獻率,區域合作會使自身效用提升幅度更大。
設式(14)為H,應用包絡定理對其分別求α、β、r的偏導數得:


可以看出,上級政府期望實現的社會福利隨著地方官員嫉妒心理的增加而減少,隨著自豪心理的增加而增加。社會福利的最終實現水平取決于地方官員嫉妒心理和自豪心理的相對大小。另外,上級政府期望實現的社會福利隨著地方官員行為溢出效應的增加而增加。
進一步求H關于r,α和r,β的二階混合偏導數得:

對比命題1,可以看出命題2和命題1的結論是有區別的。命題1中我們得到的結論是,在地方官員晉升與否的收益差異既定的情況下,上級政府因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而受益。因此上級政府的目標是在既定的錦標收益差距下最大化地方官員的努力水平。正如我們在前文地方官員自身效用最大化中所看到的,相比純自利的地方官員,有涉他偏好的地方官員付出的努力水平更高。也就是說,上級政府受益于地方官員涉他偏好的激勵效應。命題2反映的是涉他偏好對地方官員參與效應的影響。涉他偏好使得地方官員之間的對比造成地方官員效用的損失,處于委托人位置的上級政府要對這一損失進行相應的補償。因此,相比激勵效應對委托人效用的正向作用,參與效應使得委托人效用要低于地方官員是純自利的情況。
傳統的錦標賽模型認為,相比激勵效應,參與效應處于主導地位。委托人不僅有權力將Δw設為任意值,還可以調整w2的值,從而使代理人達到預期努力水平而沒有任何剩余收益。激勵效應會因為代理人收益差異的自由變動性而徹底喪失。但是在地方官員的晉升錦標模型中,參與效應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這是因為人事管理制度的相對穩定性使得晉升與否的收益和差距是基本固定的和顯而易見的,上級政府沒有權力通過調整地方官員收益的絕對值和相對值促使其參與錦標賽。同時,非常封閉的“內部勞動力市場”和強烈的“鎖住效應”使得地方官員一旦進入官場就必然會努力保住職位并爭取一切可能的晉升機會[3]。在這一背景下,即使努力行為的溢出效應會提升競爭對手的績效水平,但是自豪感和嫉妒感的先驗激勵會讓地方官員慎重衡量選擇區域合作還是區域分割。一般情況下,努力水平對自身績效的貢獻要遠高于競爭對手,而且區域合作將比區域分割更有利于區域經濟增長,從而選擇區域合作的官員具有更大的晉升可能性。當兩個區域的資源稟賦和發展狀況具有相似性和可比性時,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對行為選擇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力。值得關注的是,當兩個相鄰區域的資源稟賦和發展狀況差異性比較大時,區域之間的溢出效應對地方官員績效的貢獻率會有很大差異。相比發達區域,特別是龍頭省市,相對落后區域的地方官員對區域合作更有熱情。
地方官員在區域間的競爭與互動中發揮著關鍵作用。現有的大量研究從地方官員傳統理性人(即自利偏好)假設的基礎出發,強調了地方官員“經濟參與人”和“政治參與人”雙重特征的作用,認為他們在為地方的經濟發展和財政收益競爭的同時,也為了自身的晉升可能和政治收益而競爭。特別是當存在溢出效應時,選擇區域分割還是區域合作取決于理性的地方官員對自身收益的判斷。這樣的研究角度忽略了地方官員的涉他偏好及其影響。本文從地方官員具有嫉妒和自豪兩種涉他偏好的角度展開討論。
本文構造了一個具有涉他偏好的地方官員晉升博弈的簡單模型,證明了當晉升與否的差異既定時,具有涉他偏好的地方官員比純自利的地方官員付出的努力水平更高。而且不同于傳統的委托-代理模型結論的是,盡管晉升與否的收益具有內生性,但是地方官員涉他偏好的影響使得作為委托人的上級政府并非不能獲得地方官員最優的努力水平;當地方官員預期到的晉升后的自豪感高于未晉升的嫉妒感時,即使存在正溢出效應,地方官員也會偏好于市場合作。另外兩個結論也值得強調,一是證明了在先驗激勵的作用下,處于競爭劣勢的官員會在維持發展型努力的同時采取“攫取之手”并提高其保留效用;二是證明了涉他偏好的先驗激勵促使地方官員在合作時傾向于同所轄區域發展水平相差較大的區域,而非發展水平相近的區域。
本文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進一步完善干部人事管理和關注區域合作中必須注意的問題。比如,為了盡量降低晉升與否的心理落差帶來的消極后果,應當將各級官員的在職待遇差異合理化,同時進一步規范職位的合理權力范圍、扼制隱性在職收益和在職消費、降低職級之間的隱性差異等。另外在推進區域合作時,上級政府應依據區域之間的實際情況因地、因時、因人而采取差異化的合作方案才能有效實現區域間融合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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