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月兒落西下

2015-02-18 07:05:38張志飛
劍南文學 2015年16期

■張志飛

月兒落西下

■張志飛

如果你正在享受幸福,請珍惜。 ——題記

1

煙臺山半山腰上,姚廣川坐在一棵柏樹下,眼神凄楚而迷離。臘月的黃昏,草葉干枯,柏樹卻更蒼翠。陣陣寒意襲來,姚廣川雙手抱胸,抬頭嘆了一口氣,順勢靠在了樹干上。望著逐漸朦朧的天空,他嘴里不禁輕聲唱出最喜愛的歌謠:“月兒落西下,西下想冤家。冤家不到我家耍,心里亂如麻?!?/p>

午飯后姚廣川在掏檐溝。川西北的民居四周都有排水的溝渠,通常在立春前要掏盡溝里的雜土。姚廣川用鋤頭鏟松土,再攢到一堆,裝在撮箕里挑出去倒掉。他三十有余,父母雙亡,和哥嫂雖然分了家過日子,卻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哥嫂在打掃院內的衛生,他就拿了鋤頭撮箕到院子外面掏檐溝。挑了幾擔土后,姚廣川正想歇口氣,突然聽到院子里哥哥姚廣貴大吼了一聲:“有你屁相干!”

接著大嫂蒲麗英也提高了嗓門說道:“你說有我啥相干?這是你姚家的事,我也是姚家的人,他跟潘秀瓊裹在一起,全村人都在議論。人家潘秀瓊有男人,還有娃兒,你說光彩不光彩?我的臉都臊得很。”

“那你說咋辦?把他攆了?我們分開家離開戶,各過各的日子,他的事我不管。”

“要么給他說門親事。”嫂嫂繼續說道,“最好找個人家,讓他去上門。過年走親戚我就托人去問?!?/p>

“你說得安逸,人家還說我們真的要趕他走?!?/p>

“誰稀罕那兩間房。他跟潘秀瓊裹久了,名聲壞了,就更不好說親事了?!?/p>

像是戳到了姚廣川痛處,他啪的一聲把扁擔扔在地上,院子里的說話聲倏地消失了。姚廣川一屁股坐下去,一番勞作后身上正在發熱,哥嫂的對話讓他悶頭生氣,連扁擔也沒墊就直接坐到了地上,直到石子把屁股頂疼了他才扭了扭身子。

“潘秀瓊,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本來就是我的女人?!币V川狠狠地想,順手抓起地上一個干土塊,在手里使勁捏成渣土。他的手臂微微發抖,使出全身力氣把手里的渣土扔出去。地上一片沙沙聲,塵土撲了他一臉。他背過臉咳嗽了一聲,拍掉手上的余灰,站起來拿著鋤頭狠命地鏟,想早點把這檐溝掏完。

大哥大嫂沒再說話,或是降低了嗓門他聽不見。姚廣川脫掉外衣,不停地鏟著土皮。昨天他跟潘秀瓊說,掏完家里的檐溝就去砍竹子,給她扎個院墻。潘秀瓊絞著雙手,不要他做。姚廣川有些生氣地說,咋不做,有個院墻,就算是竹籬笆也比沒有強。潘秀瓊知道他擔心自己一個人。自從村子里傳出她和姚廣川說不清后,女人們都不愿和她來往,男人的眼神卻一個比一個色。尤其是柳天倫,還說姚廣川睡得他也睡得,潘秀瓊劈頭蓋臉罵了他幾回,他還死皮疙瘩地,有事沒事從她門前過,“嘿嘿”地叫喚。姚廣川想和柳天倫拼命,卻沒有正當理由。潘秀瓊的男人王士賢出門打工,三年了,既沒寄回一分錢,也沒一點音訊。同去的人頭一年還說看到他,后一年有的說他在暖氣片廠,有的說他在磚廠,如今問起,都說不曉得了。謠言四起,有說王士賢在磚廠被砸死了的,有說王士賢曉得潘秀瓊和姚廣川裹到一起了,干脆在外省也找了個女人生活了。事情沒有確定,潘秀瓊始終是王士賢娶進門的婆娘。她是有家室的女人,還有一個五歲啞巴兒子。潘秀瓊曉得姚廣川心里有她,在她還沒進王士賢家門前,姚廣川的心里就只有她?!拔疫@是啥子命?”潘秀瓊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受苦的,這輩子就這樣,種幾畝田地,吃幾口飽飯,老了,死了,一了百了??墒且V川打了幾年工,再不去了。他經常來幫潘秀瓊做這做那,潘秀瓊叫他少來,他不聽。在秧田里打藥,他先打潘秀瓊的,在玉米地里鋤草,他先鋤潘秀瓊的。耕田耙地,只要到了季節,他都幫潘秀瓊伺候得巴巴適適。哥哥訓斥他,嫂嫂數落他,他也不聽,說他高興,他愿意。柳天倫癟著嘴巴對別人說,我看姚廣川想女人想瘋了,想撿個便宜貨,他想得倒美,白天在地里顯擺,晚上好在床上快活。姚廣川聽了說:“有他毬相干?!?/p>

姚廣川說砍竹子扎院墻,潘秀瓊始終不同意。她知道自己和姚廣川是清白的。姚廣川要幫她干田地里的活,她攔不住,就由他。干了那么多活,她連水都沒送一口。她想讓姚廣川別管她,叫他去找自己的生活。姚廣川卻不想和她說這個話題。她知道姚廣川前幾年心里一直在恨她,現在不知咋的他不恨了,好像更喜歡她了。潘秀瓊卻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應該離姚廣川遠點。扎院墻要在家里干活,再沒有事在別人眼里就更有事了。封得住壇子的口,堵不住人的嘴。謠言已經在滿村飛,姚廣川要離自己遠點,自己好歹有個家,他還孤身一人,今后怎么辦?

姚廣川掏完檐溝,天還沒黑。他回去把鋤頭撮箕放下,鉆進自己屋里,拿了他的嗩吶出門就走。大嫂說:“我馬上就煮飯,晚上一起吃?!币V川說你們吃,腳步卻沒停。大哥問:你去哪里?姚廣川說去練會兒嗩吶。大哥將信將疑,也就不再過問。姚廣川悶頭悶腦地來到屋后面的煙臺山上,從這里可以看到潘秀瓊的家。他見屋上還沒炊煙,心里惆悵得很。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姚廣川哀怨地唱著:“一想小乖乖,乖乖你不來……”

唱了一陣山歌,姚廣川的心情更加郁悶。他望著潘秀瓊家,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問:潘秀瓊,你為什么不等我?你答應的,我打兩年工掙了錢,就回來娶你,你為啥要嫁給王士賢?他腦袋里有幾根弦,只曉得使笨勁,難道你要跟他過一輩子窮日子?我哪點對不起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掙錢回來,你偏就嫁給了王士賢,還是我們一個村的,你為啥這樣傷我?

姚廣川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想起自己和潘秀瓊第一次見面,是多么激蕩人心。

鑼鼓陣陣,嗩吶齊鳴,香煙裊裊,鞭炮震天響,瓢兒嶺的廟會遠近聞名。廟子建在一座山梁上,旁邊一條大路貫穿幾個村莊。路邊立著一個巨大的石碑,上刻三個大字“瓢兒嶺”。石碑過去是一個坎,坎下有一座墳,人稱“翰林墓”。據說翰林姓何,但這墓是一個衣冠冢。廟會攢聚了許多人,茶桌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漢正講著翰林墓的傳說:

何翰林生在清朝道光年間,告老還鄉后,就住在家鄉瓢兒嶺。人上了年紀,活一天就少一天。何翰林感覺身體不行了,就開始考慮后事。有一個陰陽先生姓王,替死人看墓地看了許多年,在方圓數十里小有名氣。何翰林差人把王陰陽請來,為他看墓地。王陰陽來了后,何翰林好酒好菜,款待十分熱情。何翰林知道,陰陽先生葬人從來不講真話,所以他就讓王陰陽住在他家,招待了好幾天,才與王陰陽說起身后之事。王陰陽打了一個飽嗝,抹抹嘴說:“翰林大人,你也知道,搞我們這行說不得真話,只能說個半真,最多說個多半真。說真話,我們是要遭報應的。我要給你說了真話,我的眼睛就要瞎?!焙魏擦终f:“你眼睛瞎了沒關系,我告訴家里人,保證供養你后半輩子,一直到送老歸山。我可以給你寫據立約?!闭f完何翰林就給王陰陽寫了約據。王陰陽看后想了想,就答應了。于是問了何翰林的生辰八字,掐算一番,說道:“墓地不必費心挑選,只是下葬的時候要等齊三件事。如果三件事都等齊了,保證你家后人做官發財?!焙魏擦置枺骸澳娜??”王陰陽說:“就是‘蛇打鼓’、‘戴鐵帽’、‘驢騎人’?!焙魏擦终f:“此話怎講?”王陰陽說:“到時你家里人自然會明白?!焙魏擦忠膊辉賳?,就吩咐家人收拾上房留王陰陽住了下來。

沒過多久,何翰林死了。抬到墓地后,王陰陽讓眾人耐心等待。過了一陣,一只老鷹從空中飛來,飛到頭頂時,突然“哇”的叫了一聲,老鷹口里叼著的蛇簌地落了下來,正好打在路邊放著的鼓上。王陰陽說:“這就是 ‘蛇打鼓’。再等?!庇诌^了一會兒,一個人趕場回來,買了一口鍋,頂在頭上慢悠悠地走來。王陰陽說:“‘戴鐵帽’的來了,還要等。”又等了一會兒,有個人騎著驢走過來,走到跟前時,那驢突然驚叫一聲,后蹄一揚,騎驢人沒防備,從驢頭上摔了下去,驢子一個縱步就從騎驢人身上跳了過去。王陰陽忙喊:“下葬!”眾人暗暗稱奇,忙著把何翰林埋了。自此王陰陽就在何翰林家住了下來,由何翰林家里人供養著。后來王陰陽的眼睛果然慢慢瞎了,何家卻跟從前一樣富裕。

這樣過了幾年,何家人漸漸不滿了。他們說在家里供了這么一個閑人,吃糧不說,眼睛還是瞎的,還要請人伺候,簡直劃不來。他們一合計,就讓王陰陽搬到柴房,天天去推磨。可憐王陰陽瞎眼看不見路,成天圍著磨子打轉,心里實在悲傷,常常唉聲嘆氣,想到心痛處,止不住流下眼淚來。

王陰陽的徒弟知道了,就前來探望師傅,看到他這般處境,又傷心又氣憤,就問師傅有沒有什么“破解”辦法。王陰陽說:“有倒是有,但要你去做,還要嘴巴會說?!蓖降軡M口答應,王陰陽對徒弟說,只需如此如此。

徒弟就到何家院子,去見何家后人,對他們說:“我師傅還沒有把真話說完,他只保了你家富貴,還沒保你家做官?!焙笕苏f:“真的?”徒弟說:“我師傅他只等到了下葬時機,卻沒有仔細選擇墓地,這就不能保你們做官?!焙笕苏f:“那依你看墓地應該選在哪里?”徒弟說:“我選好了你們要付我十兩銀子?!焙笕送饬恕M降芫驼f:“你們把墳掏開,把棺材抬上跟我來。這事不能讓我師傅知道,你們把他關在后院里?!庇谑呛渭液笕税淹蹶庩栮P在后院,就跟著徒弟去掏墳。墳里的長明燈還在燃,墳要掏開時,一對白鶴從墳里沖天而出。徒弟忙叫:“跟著那白鶴,把棺材葬在白鶴歇腳的地方?!焙渭液笕嗣腥颂е撞娜f白鶴。徒弟悄悄溜了,到后院放出王陰陽,對他說:“師傅,破了?!蓖蹶庩栒f:“我們走。”師徒二人就遠走他鄉去了。

再說何家后人抬著棺材攆了幾里路,那對白鶴始終不歇腳。眾人再追趕時,白鶴雙雙遁入云霄,看不見了。何家后人沒有辦法,只好把棺材葬在一棵柏樹下。回到家里一看,徒弟和王陰陽都不見了,才知道上當了。從此何家后代漸漸衰落,終至一事無成。

潘秀瓊擠在人群中,聽白胡子老漢說得津津有味。她穿著牛仔褲,紅毛衣,扎著馬尾辮,身材窈窕,眉清目秀,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老漢剛把傳說講完,那邊響起了鑼鼓嗩吶聲,劃旱船表演開始了。人群又攢了過去。姚廣川在吹嗩吶。艄公停在原地做劃槳動作時,歌師唱著《十二月》歌:正月里家家拜菩薩呀。唱一句,姚廣川就用嗩吶幫一句“柳呀柳連柳”,幾位樂師也跟著嗩吶唱“柳呀柳連柳”。歌師唱二句:二月里就把那風箏拿呀。眾人又和著嗩吶唱 “荷花一朵蓮海棠花”。接著就是鑼鼓聲“咚咚里咚鏘鏘,咚咚里咚鏘”,艄公跑步劃槳,船里的人就提著旱船在鑼鼓聲中轉圈。潘秀瓊興高采烈地看著。提旱船的是一個中年女人,抹了腮紅,戴著墨鏡。潘秀瓊不由得隨著鑼鼓聲一只腳在地上打著拍子。姚廣川看見了人群中的潘秀瓊,眼睛一亮,吹得更起勁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潘秀瓊,臉上漸漸洋溢起了笑容,仿佛上天降臨了一個天使,他一下子覺得眼前的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姚廣川跟著歌師一起唱了起來:三月里清明把墳掛呀。潘秀瓊抬頭看見了他,見他看著自己笑,忙停下腳,低下頭,緋紅了臉,像有電流在她身上穿過,一陣緊張后竟有一股幸福的感覺。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句話:“小妹,耍個朋友嘛?!迸诵悱偦仡^一看,幾個小伙子圍在她身邊,個個流里流氣地笑著。另一個說道:“我們幾個你選一個嘛,要不我們都和你耍。”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潘秀瓊緊張得背心冒汗,想要走出人群,卻被圍了起來。有個人甚至動手來摸她的頭發,潘秀瓊用手一擋,他趁機抓住了她的手,說道:“手好乖哦,我親一下。”潘秀瓊甩手掙扎,手臂抬起又放下。姚廣川看見了,大喊一聲:“你們搞啥子?”喊完馬上站起來,做出要往前沖的架勢。鑼鼓聲停下來,旱船也停了下來,人們都往潘秀瓊這邊看。抓住潘秀瓊手的小伙子說:“你少管閑事,我們在耍朋友?!迸诵悱偧钡溃骸拔也徽J識他。”姚廣川吼道:“放開手!”說完走下臺階,順手拿了劃旱船的槳,朝前走去。樂隊的人也跟著站起來,拿的拿鼓槌,提的提凳子。小伙子見勢不妙,放開手和另幾人悻悻地走了。姚廣川走到潘秀瓊面前說道:“我叫姚廣川,住在山那邊。”手一指,又說道:“那是煙臺山,我家在山腳下?!迸诵悱傂邼卣f:“我叫潘秀瓊。”

2

姚廣川沐浴在寒氣中。寒冷的天氣,冰涼的內心令他身體微微發抖。他站起來,攥著拳頭揮向空中,“呀”地叫了一聲。滿山柏樹靜靜矗立,姚廣川拿起嗩吶,繼續吹著“月兒落西下”。

潘秀瓊拿起掃把將院壩掃了一轉。她家有五間土墻瓦房。正中是堂屋,兩邊是臥室,兩側各是廚房和豬圈。這種樣式俗稱“長三間掛兩廈”。過去修房理屋,通常就是這樣開始,有錢了再從兩側接著修,最后圍成一個院子。不過后來有錢人多了,直接推倒土墻修成樓房,一個大閘門就把整座房屋關閉了。潘秀瓊家前面的院壩倒還寬敞。她單家獨戶住在梁邊,屋后一片柏樹林,屋前一溜茂密的竹子。竹子下面一條不窄不寬的路,通向田壩和其他人家。王士賢沒寄錢回來,潘秀瓊也沒有余錢,她家的土墻房子就成了村里最后的古董。

潘秀瓊站在院壩里,想起姚廣川說扎院墻的事。她口里說不要,心里卻覺得有道理。竹子是現成的,柏樹是現成的,只要有人動手,年前就可以完工。可是,姚廣川你圖什么,我們沒有緣分,我對不起你,你為啥還要對我好,就算我給你,我們不能生活一輩子,對你又有什么用。我給你就耽誤了你。潘秀瓊重重嘆了一口氣,怨恨自己當初的沖動,既害了自己,又毀了姚廣川的生活。

潘秀瓊在瓢兒嶺廟會上結識了姚廣川,她感到生活充滿了陽光。姚廣川多才多藝,會吹嗩吶,會唱山歌,人又正義又體貼。姚廣川約過她幾次,上街去玩耍,上山去唱歌,只是他沒到潘秀瓊家里去。姚廣川說自己準備出門去打兩年工,攢點錢回來就娶她,一起再干幾年,修一棟樓房過美滿日子。潘秀瓊嗯嗯點頭,答應等他回來。

戀愛期的少女掩飾不住內心喜悅,像蟠桃園的桃子一天比一天紅潤。潘秀瓊拒絕了母親給她找婆家的說辭。醉醺醺的繼父聽在耳里,喜在心上,竟也對潘秀瓊關心起來。繼父早年在國營工廠上班,有一份退休工資,每天騎著自行車,要么上街打牌,要么在瓢兒嶺喝酒。母親一年有一半時間在和他吵架。潘秀瓊本想早點離開這個家,但自從認識了姚廣川,和他約定后,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來。她想著兩年后的幸福生活,繼父的滿嘴酒氣就不算什么,倒是母親,需要多幫她干點活,用在家里最后的兩年時光多體貼體貼她。潘秀瓊搶著干農活,別人家需要幫工時,她去,讓母親在家休息。母親問她的心事,潘秀瓊總是笑而不語,叫母親別管。母親說,你到底想嫁到哪里?潘秀瓊順手就指向煙臺山的方向。

那天中午很熱,母親走親戚,潘秀瓊一個人在玉米地里施肥。玉米長到了齊頭高,遠遠看去密不透風。玉米林里像蒸籠一樣,施不到兩壟地,潘秀瓊的汗水就像竹竿上的雨水,直往下流。等到施了一半地時,她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了身上,里面的胸罩清晰可見。看看將近晌午,潘秀瓊收拾東西回家去,準備洗個澡,吃了飯休息一下,下午再來做。

繼父破天荒地竟在家里。他笑瞇瞇地盯著潘秀瓊看。潘秀瓊不好意思地避開他的眼神,問:你咋這么早回來了?繼父吐著酒氣說:你一個人在家,我給你買了現成吃的,在桌子上。潘秀瓊見是餅子夾涼面,喝了一口水,就拿著吃起來。等她吃了一陣,繼父又說:還給你買了一條裙子,在你屋里,等會兒你穿穿看合適不。潘秀瓊有些疑惑,繼父從不給家里買東西,也很少給自己買,今天咋這么大方?想了一下也就算了,身上被汗刺得癢癢的,玉米葉子在手上劃出的紅印在隱隱作疼。她幾口吃完餅子,到廚房提了一瓶水進自己屋里,又拿了盆子端著冷水進去,鎖上門,調好水,脫了衣服擦拭身子。

擦完身子她覺得身體軟軟的,頭暈腦脹。莫非中暑了?潘秀瓊想。她拿著裙子剛穿上身,就倒在了床上。

迷糊中她覺得身體被壓住了,酒氣在耳邊彌漫。她掙扎著想推開,卻使不出勁。一股鉆心的疼痛刺激了她,她伸開手指在上面光溜溜的背上抓過,接著她的臉挨了重重一巴掌。她癱倒在了床上,淚水順著臉頰線一樣滑落。

如果要扎個院墻,竹子應該夠了,潘秀瓊站在院壩里想。長的立四個樁,短的立兩個樁,不要好粗的柏樹,屋后坡上多的是。潘秀瓊走到院壩邊,心里邊盤算邊用手里的掃把杵著定樁點。至少要一人高,比人再高點,門留在這邊。這邊——多用些竹子,把它封嚴實。潘秀瓊望了望娘家方向,心里憤恨地想。

潘秀瓊醒來后,腦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她一跟頭翻坐在床上,看見毯子上一灘紅漬,頓時憤怒和悲痛交織在一起,像有數十只貓在她身上抓,成千上萬的匕首刺向她的心。她坐在床上一陣顫抖。之后,她跳下床來,把身上的裙子幾把撕得稀爛。她穿好衣服,提起地上的水壺奪門而出。繼父坐在桌邊抽煙。潘秀瓊奮力把水壺砸了過去,嘴里怒罵著“畜生”。繼父起身躲開,向大門外閃去。潘秀瓊還要尋找什么東西來砸,繼父回頭撂下一句話:“你去告。我去坐牢。讓你媽一個人在家里等死。”說完就不見了身影。潘秀瓊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生活就這樣毀了,美好的生活再也不會屬于她了。潘秀瓊想一陣哭一陣,哭一陣想一陣,傷心欲絕,恨不得砸了這院子,燒了這房子。

她漸漸冷靜下來。進屋去揭了毯子,裹了爛裙子,來到廚房里,塞進灶膛,點燃火。火光映著她憔悴的臉,她忍不住大喊一聲:“姚廣川,你為啥要去打工!”

潘秀瓊對母親說:“我要嫁人?!蹦赣H說:“你有相好的了?”潘秀瓊下意識要點頭卻又馬上搖頭。母親問:“你想嫁到哪里?”潘秀瓊扭轉頭忍住淚水,手指向煙臺山的方向:“那邊。隨便哪家都行?!?/p>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啞巴兒子從屋里出來,扯著潘秀瓊的褲腿啊啊叫。潘秀瓊拉著兒子上了檐石,立好掃把,指了指屋里,讓兒子繼續看電視。她走進廚房,洗鍋,舀水,點火,燒水下面條。

王士賢因為養了個啞巴兒子,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有人說潘秀瓊看著俊??樱l知肚子里沒有好貨。有人說曉得是不是王士賢的種,兩口子都不啞,生個娃兒咋是啞巴。有心善的人說潘秀瓊懷娃兒時肯定慪了氣,她倒咽下了這口氣,娃兒卻啞了。也有人說兩口子背地里恐怕做了啥缺德事,這是遭的報應,看啞巴長大了咋辦。在田壩里干農活,柳天倫說:王士賢,你的種不好,可惜那么乖的婆娘了。再生一個,我來給你點種,一個禮拜就夠了,保證給你整個乖兒子。王士賢抓起一坨稀泥撒過去,笑罵道:爬遠點,你的種好給你婆娘多種點,你婆娘要不完圈里頭還有母豬,你上去還省了配種的錢。田野里一片笑聲。柳天倫的老婆李雙蓮說:那個乖?有好乖?賣得掉不?王士賢你不把婆娘看緊點,看下回又給你弄個瞎子跛子的,你這輩子就慘了。王士賢說:鯉拐子,你積點口德,黑了早點脫衣裳,把柳天倫弄到床上去,免得他跑到豬圈去了。

白天說笑,晚上打鬧。鄉村里單家獨戶,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東一叢西一簇的竹林里閃亮,一陣狗叫都能引來人們探出房門,傾聽許久,猜測是誰在干啥。王士賢越看啞巴越不順眼,好像他不是自己的兒子,是潘秀瓊帶給他的禍害。兒子靠近他,要扯他的衣服,王士賢大聲呵斥:滾!潘秀瓊少不了和他爭吵。王士賢心里煩悶,抓起酒瓶就喝,喝了就耍酒瘋。兒子蜷縮在一邊,潘秀瓊終于忍不住說:“你再給老子喝,老子把酒倒到你身上,燒死你?!蓖跏抠t跟著打工的人群走了,一走三年杳無音信。

潘秀瓊把面條端到桌子上,她聽到了嗩吶聲。嗩吶聲忽遠忽近,她的心跟著一起一伏。她知道是姚廣川在吹。姚廣川教過她這首歌。潘秀瓊怔怔地望著,聽著,心里五味翻騰,直到兒子吃面條的 “啵?!甭暡抛屗剡^神來。

潘秀瓊邊吃面條邊想:姚廣川,你這是何苦呢?何苦作賤自己,惹一身閑話。我就這樣了,你去找個媳婦,成一家人算了,我不要你管。嗩吶聲斷斷續續傳來。潘秀瓊忽然覺得面條越來越難以下咽,像有什么東西塞住了喉嚨。她的鼻子一陣發酸,眼眶里浸出了盈盈淚水。“姚廣川,你要來就來吧。要扎院墻你就來吧。我和你一起鋸樹,一起砍竹子。我給你炒菜,我給你燒火,我陪你喝酒。”

兒子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只玩具小毛猴。那是在瓢兒嶺廟會上,姚廣川給潘秀瓊買的第一個禮物。潘秀瓊把兒子抱在懷里,捏著兒子的手,也捏著小毛猴。她慢慢地搖著兒子,輕輕地哼著姚廣川教她的歌謠:一更鼓兒涼,身坐象牙床,象牙床上望小郎,心內如冰涼。二更鼓二敲,身上血脈潮,周身血脈似火燒,越想越心焦。三更鼓兒明,夢中來交情,夢中交情分不明,猶如風送云。四更鼓兒過,睡也睡不著,翻身起來床上坐,月兒往西落。五更鼓兒完,與郎夢團圓,醒來不見郎的面,月兒落西邊。月兒落西下,西下想冤家,冤家不來我家耍,心里亂如麻。

3

蒲麗英把飯菜端到桌上,姚廣貴過來坐下要吃。蒲麗英說:我看姚廣川是被迷住了,成天吹個破嗩吶,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在想啥。你當大哥的,該說說他,莫去纏人家的女人,過年了我就去給他找。姚廣貴說:喪德敗行。他要再小點,我就要捶給他幾下。他咋這樣鬼迷心竅。我看潘秀瓊也不是好東西,蒼蠅不叮無縫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蒲麗英說:少說廢話。自家人管自家人。你去喊他回來吃飯。姚廣貴說:給他留一碗,愛吃不吃。我懶得跑。

柳天倫也聽到了嗩吶聲。他想:狗日的,想得美。心里卻一漾一漾地,靜不下來。李雙蓮進屋做飯,柳天倫說:我去下灣肖家,看肖老幺有空不,明天請他來抬塊石頭。李雙蓮說:你少喝點酒,順著路端端去,端端地回來。

柳天倫當過兵,還當個幾年村干部,說話霸氣,對誰都不客氣。村里人嘴上不說,心里卻有桿秤,幾年前選舉他沒得到幾票。柳天倫也不介意,當個村干部跟著跑腿,沒幾滴油水,還不如把自家莊稼種好,照樣吃香的喝辣的。只是他對人有選擇性,比他強的,他不客氣,心里嫉妒,總想找茬;比他弱的,他一面壓制,一面拉攏,畢竟家里有個啥事,還是要找人幫忙。柳天倫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姚廣川,三十多了還說不到女人,成天想著潘秀瓊。她潘秀瓊是你姚廣川該想的?要想也是我柳天倫。莫看你比我年輕,論打架我不一定輸你。當然這些念頭不能說出口,他在人群中擺談時總是對姚廣川嗤之以鼻:他算哪把夜壺,會吹幾句嗩吶不得了?說不到女人,黑了只曉得急得團團轉。

姚廣川對柳天倫也不客氣。有人說柳天倫咋樣咋樣,姚廣川說:當過兵了不起?他在鴨綠江洗過澡,在天安門站過樁?老不正經,自私自利,莫不是鯉拐子把他管住,這一灣的女人他都想摸幾下。他也無法說潘秀瓊柳天倫最想摸,但明眼人都曉得,自己的婆娘有自己在身邊,潘秀瓊就跟沒男人差不多,何況她的姿色這一灣的女人誰也比不上。

柳天倫在肖家喝完酒出來,已經很晚了。夜里起了霜,空氣濕冷,他的胸口卻在發熱。田壩里的油菜黑黢黢地一田連著一田,寂靜無聲。路上反著暗淡白光。柳天倫打著手電東射一下,西照一下,手電的光柱就在田壩里亂晃。他遠遠看到潘秀瓊家的瓦縫里還亮著燈光,臉上倏地一笑,關掉手電,悄無聲息向潘秀瓊家走去。

他知道潘秀瓊沒有養狗。摸索著來到竹林邊,柳天倫停下腳步,細聽了一會兒,有狗的人家狗都沒叫,潘秀瓊在屋里也沒有聲音。柳天倫暗自竊喜,躡手躡腳走到了潘秀瓊房門前。

柳天倫屏住呼吸,耳朵貼在房門上,仔細聆聽屋里的動靜。聽了半天屋里都沒聲音,他想潘秀瓊是不是睡了,正要用手去試著推門,屋里嘩啦一下傳出了水聲。潘秀瓊在洗腳,柳天倫想。他繼續貼著房門聽。隔一陣就傳來嘩啦一聲水響,像是把毛巾上的水擰進盆里的響聲。她在洗澡呢,柳天倫興奮地想。他用手輕輕按住房門,微微地添加力氣,想把門推開一條縫隙去看一下。房門悄悄動了一下,柳天倫再用點勁,推出了一道竹篾厚的縫隙。柳天倫側著臉,使勁把半邊臉龐壓在房門上,瞇了一只眼睛往里瞅??床坏饺耍豢吹綁呉慌_柜子,柜子上放著一面鏡子,鏡子旁邊放著一把梳子,梳子旁邊放著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像是猴子。柳天倫想那面鏡子再往外側一點,他興許就能從鏡子里看到潘秀瓊的躶體了。可惜鏡子偏偏放得端端正正的,從他這個方向望去,根本看不到鏡面。柳天倫只好瞇著眼睛繼續聽。

又傳來幾聲水響后,屋里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聽到潘秀瓊的腳步聲。腳步聲向門邊走來,柳天倫趕緊松開貼在門上的臉和手,門一下子彈了回來,發出咚地一聲細響。

潘秀瓊的房門是木頭做的,外面是掛鎖,里面用一根木棒頂在門欄上。她看見房門動了一下,連忙喊道:是哪個?柳天倫不說話。潘秀瓊又說:不開腔?我把洗腳水潑給你。

柳天倫應道:是我。

你跑到我這兒干啥?

柳天倫說:明天請你幫忙做點事。潘秀瓊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深更半夜請啥人。柳天倫說:你把門打開,我給你個東西。潘秀瓊說:我不要,你快走。柳天倫用手去推門,頂門棒隨著門向后滑了一點。潘秀瓊趕緊放下水盆,用腳踩住。柳天倫說:潘秀瓊,我們耍一會兒,你閑著也心慌。潘秀瓊罵道:滾!柳天倫繼續推著門說:不白耍,明天我們上街去,我給你買東西,請你下館子。潘秀瓊又驚又氣:你快滾!我不稀罕。柳天倫見推不開,就把手突然一松,門哐當一聲回了轉去,頂門棒隨著門的彈力滑下去了一截。潘秀瓊急忙伸手按住,還沒來得及往上頂,柳天倫又用力在推了。潘秀瓊怒罵道:柳天倫,你個老不要臉的,再不滾,我要喊了。你喊嘛,柳天倫接連不斷把門一推一松,說,你要喊也得到外面喊,人家才聽得見,你在屋里喊哪個聽得到。你床上那個是啞巴,啞巴就是聾子,你曉得的。潘秀瓊嘴里“雜種”“畜生”“流氓”不停地罵,手腳卻不敢松。她急得滿頭冒汗,絕望得甚至想哭。柳天倫繼續說:潘秀瓊,你把門打開,我們耍一盤,我給你拿錢。潘秀瓊帶著哭腔罵道:滾!滾!老不死的,老子要用剪刀戳了你。柳天倫見還是推不開,索性生了惡膽,狠狠地說:老子今晚就是把門拆了也要進來,看是你有勁還是我有勁!說完使出渾身力氣去推門。門被頂門棒一次次壓回來,發出砰砰的悶響,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出老遠。

突然竹林里啪地一聲脆響,接著又響了一聲,像有石頭飛過來砸在了竹竿上。柳天倫一愣,松開推門的手,轉身去看。又是啪地一聲,一個土塊砸到了墻上,四散的土疙瘩濺了柳天倫一身。柳天倫嚇了一跳,喊道:哪個在打老子。土塊接二連三飛來,黑暗中看不到人影,有一塊直接砸到了柳天倫身上。柳天倫哎喲一聲,地上的手電也沒拿,跳下檐石就跑,邊跑邊叫:我曉得你是哪個。姚廣川,你給老子打,你把老子打著了,明天我睡到你家去。土塊順著他的話音追來,在他的周圍啪啪直響。柳天倫顧不得回頭看人,抱著腦袋在田埂上飛跑。田埂本來就窄,寒霜聚在路面,又濕又滑,柳天倫一個趔趄滾到了下面油菜田里,壓倒了一片濕漉漉的油菜。

各家的狗都警覺起來,沖著田壩狂吠。甚至有人站在門外高喊:有賊娃子哦,都注意點哦。柳天倫閉上嘴巴,伏在油菜田里一動也不敢動。

蟄伏了一陣,狗逐漸安靜下來,也沒有土塊再來打他。柳天倫打了一個寒顫,站起身來,摸著爬上田埂,灰溜溜地朝家里走去。

潘秀瓊聽見柳天倫邊叫邊跑了,她趕緊把頂門棒重新頂在門欄上,又用手壓了壓,看看穩當了,才靜下心來,聆聽外面的動靜。一陣狗叫之后,外面再無聲響。潘秀瓊想到肯定是姚廣川,在暗夜里攆柳天倫。想著想著她就撲哧一笑。但她不想開門,就連盆帶水放在門邊,回到床上,舒心地鉆進被窩里。兒子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她躺下去摟住兒子,感到被窩里有她從未體驗過的溫暖。

4

姚廣川果然拿著鋸子砍刀來了。大寒已過,清晨冰冷刺骨,油菜葉上結了厚厚一層霜,小麥垂下頭,胡蘿卜凍得緊緊挨在一起。打過招呼,他就要去后山鋸樹。潘秀瓊說燒堆火先烤暖和再做,姚廣川不,說干活比烤火更暖身子。姚廣川去鋸樹,潘秀瓊就端出火盆放到院壩里,又和兒子一起抱柴生火。兒子拿來幾把柏樹枝,潘秀瓊抱來一個樹疙瘩。點燃柏枝,一縷青煙過后,火熊熊燃燒起來。兒子啊啊地笑了,蹲在地上張開雙手去烤。潘秀瓊端來幾條凳子,放在火盆邊,用火鉗把柏枝刨了刨,對兒子說:坐在這兒烤火,別讓火熄了。兒子有些不解地看著她。潘秀瓊拿起地上的小棍,往疙瘩下面添了一根。兒子也拿了一根要往里添,潘秀瓊拉住他的手,指指火盆說:等會兒添。兒子明白了。在這臘月的早晨,天寒地凍,院壩里有了一盆火,兒子和潘秀瓊的心里一樣,感到祥和而溫暖。

潘秀瓊來到廚房,打開柜子拿出六個雞蛋,洗凈后放進鍋里,坐在灶前生火煮了起來。火光映著她的臉龐,紅潤而安詳。經過昨夜的風波,她想明白了,她是需要有個人來幫她。別人要說就說,總比自己背地里受欺負強。何況還是姚廣川,他們本來真心喜歡,自己負了他,他想要補償,我就不再拒絕。像又找到了戀愛的感覺,潘秀瓊的心怦然一動,隨即又強行靜下來。畢竟有了那么多經歷和創傷,知道沖動的結果往往難以預料。管他的,走一步算一步,高興也是一天,苦悶也是一天,先把院墻扎起再說。

雞蛋煮好了。潘秀瓊用水冰了后,放在碗里端出來。火盆里的樹疙瘩已被點燃,燒得正旺。兒子手里拿著木棍,看著火盆,不時用屁股把坐著的凳子搖一搖。看見母親端著雞蛋,兒子起身一下子跳起來,一股暖氣隨著他撲到了潘秀瓊身上。潘秀瓊放低碗,拿出兩個雞蛋交給他。雞蛋熱乎乎的,兒子捧在手里搓來搓去。潘秀瓊說:放在衣兜里。指了指衣裳,兒子就一邊放一個。潘秀瓊又指指屋后說:去,端去。兒子端著碗向屋后蹦去。潘秀瓊滿意地微笑著,進屋取了一刀肉放進鍋里去煮。

兒子端著碗回來了,進廚房交給潘秀瓊。潘秀瓊見碗里還有兩個蛋,就指指后面問:他不要?兒子指著她,邊比劃邊啊啊地說。潘秀瓊明白了,姚廣川說一人吃兩個。她抿著嘴嗤地一笑,接過碗放在灶臺上。兒子取下背上的弓,出門去玩耍,在院壩里射了幾箭后,蹦蹦跳跳到屋后去了。

姚廣川扛著剔光樹枝的柏木,砰地一聲撂到了院壩里。潘秀瓊出來說:歇一會兒,烤會兒火。姚廣川說:不冷,我去全扛回來,今天先把樁立起。

姚廣川幾轉把柏木扛回來,橫七豎八丟滿院壩。小啞巴跟著他一轉來一轉去,樂得手舞足蹈。姚廣川讓他離遠點。他就遠遠站著,跟著柏木落地的動作“啊”地俯首踏腳,玩得不亦樂乎。

姚廣川拍拍身上灰塵,在火盆邊坐下來。潘秀瓊端給他一杯水,說:歇會兒,把蛋吃了。姚廣川說都吃,招呼小啞巴過來,邊烤火邊剝雞蛋。

潘秀瓊突然記起似的,回屋拿出一把手電,遞給姚廣川說:他的。姚廣川臉色一變,咽下雞蛋罵道:狗日的。接過手電,姚廣川惡狠狠地走到竹林邊,對準柳天倫的油菜田,像送瘟神一樣扔了出去。手電叭地一聲掉進了油菜壟,姚廣川捏著拳頭對著手電掉的地方罵道:你再給老子來,老子打斷你的腿。

姚廣川量了長短,正支在凳子上鋸樹尖,田壩里傳來李雙蓮的罵聲:哪個把老子的油菜踏斷了,長的有人心沒有?有路你不走,跑到我田里來踩,你在走草咹?

罵聲尖利刺耳,響徹田野,甚至驚出了樹枝中的一對斑鳩,撲扇著翅膀慌忙各自飛去。

姚廣川停下鋸子。潘秀瓊立在檐石上,透過竹林縫隙一看,說道:是李雙蓮在罵人。姚廣川說:鯉拐子也不是好東西,自家人不管,只曉得罵別人。

李雙蓮走了幾步,抬頭望見潘秀瓊家,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影,她罵得更起勁了:想找人睡你開門嘛,被子蓋著搞嘛。也不嫌冷,跑到我油菜田里搞。你不嫌冷,我的油菜壓斷了,咋個長菜籽?要去你早點去嘛,黑更半夜看不到路,你就來踏我的油菜,長的有心沒有?

姚廣川聽清了李雙蓮的罵聲,黑著臉說:這婆娘,欠揍,要罵我陪她罵。說著放下鋸子,直起身。潘秀瓊趕緊說:你別管,她又沒點名罵誰。她想說姚廣川一接口,李雙蓮指不定還要罵出什么話來,村里人只是在傳言,今天如果和李雙蓮對罵,那就是板上釘釘,成明擺著的事實了。

但她沒有說。姚廣川看了她一眼,她垂下頭。姚廣川嘟囔著“朝著這邊罵,她心里想啥我清楚得很”,也就不管李雙蓮,拾起鋸子又鋸起樹來。鋸子一上一下,白花花的鋸末四處飛濺。趁著姚廣川換樹的間隙,小啞巴捧了一把鋸末,在手里捏來捏去,柔軟的鋸末被他團成了一個球。小啞巴高興地看了看手里的“球”,呼地一下擲進了火盆。一團煙霧騰起,鋸末燃了,樹疙瘩燒得更旺了。

李雙蓮見罵聲沒人接,罵了一陣覺得累,沒趣地走了。潘秀瓊回廚房做菜,姚廣川一根接一根鋸著。他渾身都是勁,想著幾天后院墻就可以扎起,心里感到特別踏實。

午飯時姚廣川喝了一杯酒。潘秀瓊勸他再喝一杯,他說等今天把樁立好再說。

立木樁一個人不行,挖好坑,放進柏木,要一個人撐著,一個人填土,再把木樁扶端正,把土捶緊壓實。午后的太陽暖烘烘,有了清晨寒冷的對比,顯得更加溫暖。小啞巴跑到別家玩去了。姚廣川挖好一個坑,潘秀瓊就過來搭手,一起立木樁。

那一刻他們離得如此之近,近得能聽到彼此呼吸。潘秀瓊一縷頭發從耳邊垂下來,拂到了姚廣川臉上。姚廣川看到潘秀瓊的乳房在微微顫抖,他的胸膛跟著一陣顫抖。他揮動鋤頭,使勁捶打泥土,像要讓這木樁在地上生根,又像是在發泄命運為什么如此不公。

晚上燈光照亮了五尺寬的檐廊,映在院壩里,立好的木樁像一個個衛士,靜靜矗立,給人一種依靠。桌子搭在檐廊上,小啞巴邊吃飯邊啃骨頭。潘秀瓊與姚廣川對飲?;鹄崩钡陌拙坪冗M嘴里,咽下喉嚨,燒出了陳年往事。潘秀瓊的心一股絞痛,眼眶猛然濕潤。她背過臉深吸了一口氣,哽咽著說:“吃,吃菜吧?!?/p>

姚廣川一口喝掉一杯酒,沉重的心被甘冽的白酒稀釋了。他注視著潘秀瓊,心里在說:我們重新開始吧!潘秀瓊低下頭,姚廣川又倒了一杯酒,端起來說:“明天我來砍竹子,年前一定扎好?!?/p>

小啞巴睡了。潘秀瓊把碗筷收拾進廚房。姚廣川靠在門口看她立在灶臺邊,俯著身子洗刷碗筷,乒乒乓乓的聲音那樣悅耳動聽。這一刻他忘了這是別人的家,他感覺如此溫馨。他依著門框,看潘秀瓊的身子俯下又抬起。他想就這樣靜靜地看她一輩子。

姚廣川走進廚房,心咚咚地跳著。潘秀瓊停下手中的活,心也咚咚跳著。兩個人都感覺到彼此的心跳。時間仿佛凝固了,萬物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兩顆心在慌亂地跳著。沉默許久,潘秀瓊并未轉身。她用衣袖擦過眼睛,輕聲說道:“你走吧?!?/p>

5

四月里,農忙季節到了。田里的油菜落光了葉片,從豆莢到莖稈都鋪了厚厚一層粉。地里的黃油菜要早熟幾天。潘秀瓊在半山腰種了一塊黃油菜,前幾日割倒晾曬后,已經可以打籽了。種黃油菜比種小麥省工省力,半山腰不通路,小麥要連麥稈一起背下山來脫粒。黃油菜可以就在地里打籽,裝好口袋,用獨輪車只把菜籽推回去。

獨輪車上放著篷布、口袋,姚廣川推著。小啞巴要坐,他就連人帶車一起推著。潘秀瓊扛著鋤頭連枷跟在后面,不知曉的人以為他們就是一家三口。小啞巴坐在獨輪車上,兩只腳搖來搖去,啊啊叫著,滿心歡喜。姚廣川提醒他坐穩手抓緊。他高興地躺下身子,頭枕在篷布上,看天上的白云鑲著淡黑的烏邊,看飛鳥在空中你追我趕。路途的顛簸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他覺得自己像是躺在舒服的搖籃里。

潘秀瓊的心情也很舒暢。她紅光滿面,像是重新煥發了生機。一切的不如意都拋在腦后吧,只要姚廣川在她身邊,她像是每天都在喝著甘甜的山泉水,整個人都精神抖擻。隨便別人怎么說,嘴長在人家臉上,愛咋說就咋說。王士賢回來就和他離婚。她就是要跟姚廣川在一起。她要給姚廣川生孩子。他們要做幸福的一家人。

木樁立完后,姚廣川上街買來鐵絲,砍倒竹子破成篾片,順著木樁編織柵欄。天氣依然寒冷,樹疙瘩燃到晚上只剩下碗大一坨。正好把火盆端到屋里去,煨著火炭讓疙瘩慢慢燃燒。兒子睡了。潘秀瓊和姚廣川在另一間臥室里,烤著炭火飲著酒。屋里暖烘烘,兩人心中的潮氣漸漸溢出體外,隨著暖氣慢慢上升,直至穿過瓦縫,消失在漆黑的夜空。姚廣川問: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潘秀瓊搖頭說道:你別問了……我在這兒。

姚廣川抓住潘秀瓊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和她依偎在一起。他看到紅彤彤的炭火越燃越旺,越變越大,無數只彩色的蝴蝶在炭火中上下翻飛,數不清的花枝從空中不斷掉落,晃晃悠悠,飄飄蕩蕩。姚廣川緊緊摟著潘秀瓊,聞著醉人的花香,看著飛舞的蝴蝶,他再也忍不住,不禁淚眼迷離。

潘秀瓊仰起臉,同樣淚流滿面?;鸸庥持鴥蓚€人的淚光,閃閃發亮。樹疙瘩被炭火烤熟了,發出呼呼的笑聲。蝴蝶四散開來,又團聚在兩個人周圍,翩翩起舞。花瓣紛紛揚揚掉落,落到潘秀瓊發間,落到姚廣川頭上。熱烈的嘴唇貼到一起,咸苦的淚水咽進肚里。兩個人緊緊擁抱著,擁抱著,像大海翻起了波浪,像魚兒也能在空中飛翔,在這寂靜漆黑的夜里,一盆炭火都能讓整個屋子充滿陽光。

潘秀瓊抱走幾堆油菜,騰出一片空地。姚廣川用鋤頭平整后,兩人把篷布攤開,鋪到空地上。太陽光金燦燦的,雖沒有六月天那么毒,卻也曬人。姚廣川攤開口袋,讓小啞巴坐在樹蔭下。他和潘秀瓊抱來油菜,一排排擺上篷布。油菜莢頭對頭,在篷布上放了兩排。姚廣川拿起連枷,砰地一聲拍在了油菜莢上,菜籽沙沙沙地蜂擁而出,順著縫隙掉進下面篷布里。潘秀瓊也拿起連枷,在另一頭拍打油菜莢。兩人對面站著,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左邊砰地一聲,右邊砰地一聲。連枷在手中不停翻轉,菜籽不斷抖落出來。打一連枷,前進一步,再打一連枷,又前進一步。兩人像是心有靈犀,配合默契。小啞巴坐在口袋上,看姚廣川和母親打連枷的樣子十分有趣。他的手隨著連枷落地的動作左指一下,右指一下,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蒲麗英和姚廣貴在田里割油菜。割了一陣后,蒲麗英說:姚廣川一天到黑不見人影,十天有九天不在家,晚上在回來沒有也不曉得,你也不問問他。姚廣貴說:問他啥?都曉得他在潘秀瓊那兒。我看他是鐵了心,等王士賢回來指不定要打捶搞禍,到時候我都不好意思幫他。蒲麗英割了一把油菜,直起身說:過年我給他尋了一家,死了男人,帶著個娃,給他說,他還怪我多管閑事,你說慪人不慪人。停了一下,她又說:他纏到潘秀瓊那兒,摸搞出啥事來。姚廣貴說:等他身上幾個錢耍完了,他就老實了。帶娃兒那女人說要等他,他還不滿足,擰著不干,啥東西人嘛。不正兒八經成個家,天天去守人家女人,說起我就生氣。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一股涼意,在太陽下勞作的人,就需要這樣的天氣。悶頭割了一片油菜后,蒲麗英抬頭看看天,白云已經變得烏黑,幾片烏黑的云正向一堆聚集。她抱怨道:看來今天要下雨,要是姚廣川在這兒,下雨前我們就能割完。老天,你等我們把油菜收完再下雨。姚廣貴說:人都沒指望還指望天。要下就下,不下雨哪有水栽秧?

看看要變天,姚廣川加快了打油菜的速度,連枷在他手里上下翻飛。他對潘秀瓊說:你去抱,我一個人打。小啞巴也跑來幫忙,把打過的油菜桿撿到一邊。三個人忙忙碌碌,想在下雨前把油菜打完。

地里的油菜終于打完了,篷布上堆了厚厚一層殼。菜籽在殼下面,篩掉殼,才能裝。剛篩了幾把殼,大滴大滴的雨就從天上砸下來。姚廣川招呼潘秀瓊和小啞巴把篷布折轉來,遮住菜籽。他推來獨輪車,拿來連枷,把折轉來的篷布撐開一個空間。三個人躲在篷布下面,大雨嘩嘩地下起來。

四下里都籠罩在雨霧中。紅藍相間的篷布折成一個窩棚,為他們擋住風雨。窩棚空間很小,三個人擠在一堆,坐在菜籽殼上抬不起頭。迎風一面被揭開了一道口,雨飄了進來。姚廣川爬過去,用鋤頭勾來幾把油菜桿,擋在篷布接口處,這才放心地叫潘秀瓊過來,用屁股把上層篷布坐住。他跪在菜籽殼上,彎下腰繼續篩菜籽。才篩了幾下,篷布里灰塵四起,嗆得人連連咳嗽。潘秀瓊叫他別篩了,等雨停了再做。姚廣川就放下篩子,挨著潘秀瓊坐下來。

嘩嘩嘩的雨聲沒有停歇的意思。潘秀瓊和姚廣川反倒安寧了。頭頂雖然只有一張薄薄的篷布,但在這小小世界,有心愛的人在身邊,就足夠了。雨淹沒了外面世界,這片天地里只有他們,這讓兩個人心滿意足。姚廣川不禁唱出來:大河漲水小河渾,打魚船兒往上撐。打不到魚兒不收網,得不到妹妹不收心。唱完他深情看著潘秀瓊的臉,潘秀瓊低下頭,幸福地笑著。姚廣川接著唱:清早起來一上梁,梁上有座土地堂。土地堂里燒炷香,保佑妹妹好健康。

潘秀瓊說:我給你說件事。遲疑片刻,她接著說:我有了……姚廣川問:有啥?潘秀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姚廣川一下子明白了,他興奮地靠過去,也要用手去摸。潘秀瓊推開他的手,眼睛直往小啞巴看。姚廣川縮回手,輕輕笑了幾聲,背向后靠去。篷布一下子裂開了,姚廣川的頭栽進雨水里。潘秀瓊一把拉起他,姚廣川抹了抹臉上雨水,小啞巴在對面哈哈大笑。

潘秀瓊問:怎么辦?姚廣川想了想,說:我們把他生下來。等栽完秧,我們就一起出去打工,把孩子生了再回來。到時候要多少錢我都給。

潘秀瓊又問:那出門前村上曉得了咋辦?姚廣川說:沒事你少出門,田地里的活有我。過幾天我們到大廟去一趟,拜一拜菩薩,求菩薩保佑。

6

柳天倫和李雙蓮也在田里割油菜。李雙蓮心疼地說:看這幾十苗油菜,要少收幾斤菜籽,媽的簡直沒長人心。柳天倫心一沉,搶白道:不是又發出來了嗎?

發出來了?主桿斷了,發的這幾個小枝才結了幾個莢?李雙蓮向潘秀瓊家看了一眼,罵道,自家男人不回來,成天勾引這個勾引那個,屋里頭睡著不舒服,跑到我油菜田里找刺激。騷情一發,霜都不怕。

柳天倫背著李雙蓮,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想狗日的姚廣川才有福氣,潘秀瓊這婆娘咋只認他。老子混了這些年,邊都沒沾著。用籬笆圍著,老子一腳就給它踹開了。

你咋不說話?李雙蓮問。

柳天倫說:說的也是。開頭還偷偷摸摸,現在更是明目張膽。扎個籬笆院墻,假裝把房子圍著。野男人來了,老早就給他打開了。

油菜一根根被割斷,攢成一堆一堆的,擺放在田里晾曬?;顑弘m不重,但弓腰爬背,起來爬下,干久了心里煩。邊做邊說話,可以驅散這種煩悶。李雙蓮說:等王士賢回來,才有好戲看嘞。柳天倫說:他回來做啥?女人都不跟他了,他還回來做啥?李雙蓮說:咋的?你巴喜不得他不回來?人家姚廣川上手了,你還想插一腳?

你說啥話?就像揭開了柳天倫的傷疤,他的心里一陣悶痛,憤恨地說,人喜有三憂,狗喜挨石頭。看他喜得到幾天。姚廣貴也不管一管。姚廣川不要臉,他兩口子臉也不要?

姚廣貴悶頭割著油菜。他心里其實也在責怪姚廣川:好歹他們是親兄弟,不幫自己干活,先去幫潘秀瓊,胳膊肘盡往外拐,可惜蒲麗英一天到晚為他操心了??纯刺煺娴囊掠?,他催促蒲麗英趕緊割。

李雙蓮看到姚廣貴兩口子不停割油菜,故意大聲吆喝:蒲麗英,你們還有一口子人呢?咋不來幫你們?下雨了,要曬幾天才割得。

蒲麗英直起身,向著李雙蓮喊:你割你的,我的自己曉得割。

李雙蓮繼續說:吃家飯,管閑事。蒲麗英,你咋沒把他留住。

蒲麗英生氣地說:鯉拐子,你莫說我。你把自己人管好??茨奶炷隳翘锢锒鄠€人,曉得你是高興還是要跳八丈高。

李雙蓮問柳天倫:啥意思?柳天倫抬頭望了蒲麗英一下,像是對蒲麗英,又像是對李雙蓮說:啥意思?有啥意思?盡說廢話,雨來了淋成落湯雞。

蒲麗英見李雙蓮不說話,嗤地一笑,又說:晚上把門鎖好,鑰匙藏起來,免得有人半夜逗狗咬。

李雙蓮停下鐮刀,自言自語:這女人說話顛三倒四。柳天倫,你是不是半夜摸到那兒去來的?她看了一眼潘秀瓊的院子,呵斥道,老實交代!

柳天倫心里一驚:莫非姚廣川回去說了?這么久又沒有人議論,蒲麗英是不是在詐我?他板著臉說:你是不是閑得慌。才在可惜你那幾斤油菜,眼看天要下雨,不趕緊割,過幾天來割要落好多菜籽,你想過沒有?

李雙蓮彎腰割了幾把油菜,草叢里露出一個紅乎乎的東西。她撿起來一看,叫到:柳天倫,家里的電筒怎么在這?柳天倫嚇了一跳,腦子骨碌地轉:我說哪兒去了?原來在這兒。我想一下。

李雙蓮等他回話,柳天倫假裝回想:哦,我記起了。那回酒喝多了,我還以為拿的是石頭,用它去打兔子。

胡說!田壩里哪有兔子,兔子在山上。

那就是打野雞,要不就是打狗。管他的,酒喝多了。

你說得輕巧,十幾元錢,說扔就扔了?

看她不依不饒,柳天倫翻了一個白眼道:十幾元錢你心疼,不趕著割油菜,掉的才止十幾元?

李雙蓮把電筒揣進衣兜,心里雖將信將疑,但確實要趕緊割油菜,在下雨前剩的越少越好。于是不再說話,手忙腳亂地割起來。

雨說下就下。幾滴砸下來,還沒來得及跑,田壩里已經白茫茫一片。田里的人四散逃去。李雙蓮邊跑邊說:姚廣貴,那家的房子近,你們去躲一躲,反正你們是親戚了。姚廣貴也邊跑邊說:滾遠點!你不看著路,滾到溝里黃鱔鉆進去,扯不出來咋個辦?

七曲山大廟在108國道邊,姚廣川和潘秀瓊搭車一會兒就到了。大廟號稱“帝鄉”,正殿供的是文昌帝君。文昌帝君叫張亞子,被譽為既掌天庭文昌府事,又掌人間功名祿籍之神。每年春季和秋季的文昌廟會,吸引著四面八方善男信女。春季廟會農歷二月初一至十五,秋季廟會八月初一至十五。姚廣川和潘秀瓊都來趕過廟會,見識過那成群結隊,熙熙攘攘的朝拜景象?,F在雖不是廟會期間,但廟里依然游人如織。好在外地游客居多,并沒有人認識他們。

進入廟門,爬上二十四級臺階,姚廣川點燃紅蠟,潘秀瓊引燃清香,對著文昌帝君拜了三拜。插好蠟和香,又一同進入殿內,跪在神像前磕了三個頭,暗暗禱告帝君:保佑大人娃兒萬事如意。

從文昌殿里出來,兩人舒了一口氣,莊嚴肅穆的表情被輕松愉快的心情取代。姚廣川拉起潘秀瓊的手,笑著說:我們磕了三個頭,就算在拜堂好不好。潘秀瓊轉頭看了一眼帝君神像,金光燦燦的坐像慈祥而威嚴。她有些猶豫地說:現在,這個樣子,不好吧。

廟里有許多古柏,樹干粗壯,幾人不能合抱。姚廣川說:這些柏樹,怕是長了幾百年。頓了一下,他又說:人才活幾十年。說著他拉住潘秀瓊的手使上了勁,像是要把她緊緊攥在手里,生怕被別人搶走似的。

再拜過幾座殿里的神位后,兩人手挽手來到了最高處的“娘娘殿”。娘娘殿的神龕上供著四位送子娘娘,個個彩繪濃妝,慈眉善目,神態安詳。案前擺滿了香客敬獻的供果:鮮花、香油、水果,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堆面做的“桃子”。據說是頭年來進香許愿得了兒子,第二年要來還愿獻上面桃,而來許愿的人食了桃子之后,也會得子。姚廣川和潘秀瓊進到殿里,拈香跪拜禱告,希望腹中的孩子健康平安。姚廣川要拿個桃子給潘秀瓊吃,潘秀瓊笑了笑,貼在他耳邊說:我已經有了,你曉得的。姚廣川說:吃了好。等我們生了孩子回來,我就來還愿。吃一個還十個,二十三十都要得。

兩人沉醉在幸福的想象中,憧憬著未來日子。極目遠眺,清脆的柏樹覆滿了山野,那么多年了還是生機勃勃。這帶給人一種幻想,只要堅持,同樣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潘秀瓊頭枕在姚廣川肩上,靠著石欄桿,陶醉了。

7

下過一場雨后,再無雨滴落下來。從去冬到今春一直干旱少雨。村里各家各戶趁天晴收完油菜小麥后,才插了不到一半秧田,塘里的水就所剩無幾了。各家自想辦法,有的用水管在塘里吸,有的用機器在塘里抽。又插了幾畝田后,還不見天下雨。大家著急了,沒插秧的田可以改種旱地作物,插了的秧苗沒有救水,可要減產甚至絕收,這可咋辦?

在塘埂上攢了一群人,說東說西,都在說水的事情。有的說:塘里的水,大家勻著用,最多再澆一次田,最終還是指望天下雨,漲一次大水就好了。有的說:龍王老爺不顯靈,是不是睡著了。我們在龍王廟放場電影,讓龍王老爺歡喜歡喜。

這個提議得到了響應。反正沒水也是干著急,做不成事,不如放場電影,名義上讓龍王歡喜,實際上大家也好聚在一起樂呵樂呵。

姚廣川和幾個人忙著栽木桿,掛銀幕。天黑前,銀白色的幕布就掛好了。放映員坐在機器邊,歌曲放得震天響,把全村都籠罩在歌聲里,催促著還在家里吃飯的人,趕快洗碗喂豬。這還不夠,放映員又調好麥克風,放完兩首歌就喊一遍:各家各戶,男女老少,吃飯洗碗,喂豬鎖門。電影8點鐘開始,都動作搞快。幾個小娃嘴巴湊到話筒邊,你“喂”一聲,我喊一句,更是逗得還沒來的人心里發慌,三下兩下忙著收拾。

小啞巴也想去看電影。照姚廣川說的,潘秀瓊很少出門,怕人瞧見身體變化。她知道計劃生育政策,無證不準生孩子,況且這孩子還是姚廣川的,既不合理更不合法。村干部曉得了會暴跳如雷,抬也要把她抬到醫院去。

看兒子圍著自己團團轉轉,一會兒扯褲腿,一會兒拉衣角,潘秀瓊有些不忍心。她看看天黑了,估摸著電影在放了,就拉著兒子摸黑也來到龍王廟。潘秀瓊在后面找了一個土包坐下來。兒子在身邊站了一會兒,就自個兒跑到前面孩子堆里去了。

電影很精彩,大人津津有味地看,小孩邊看邊手舞足蹈地學。幾個黑腦袋隔一會兒在銀幕上晃一下,惹得后面的人不斷喊坐下。小孩覺得真有趣,故意把手指叉開,伸上去擋住光線搖晃。小啞巴見別人這么做,他也止不住站起來,伸手去擋。后面一片喊聲:坐下坐下。小啞巴聽不見,沒反應。有人拉了他一下,他轉過身,整張臉被放映機的強光映得雪白。他啊啊地疑惑不解,不知是哪個在拉他。

柳天倫氣壞了,見是小啞巴站在那兒,更加生氣。他大罵一聲:你啊個屁,不滾到邊上去!潘秀瓊一下子站起來,想到前面去叫兒子,又遲疑了一下,只聽見人群中李雙蓮的聲音冒了出來:你只曉得啊啊叫,你媽都不要你了,你還高興得啊啊叫。

潘秀瓊牙齒咬得緊緊的,憋了半天,嘣出一句話:哪個說我不要他?哪個嘴那么癢?我好久說不要他了?

話聲激烈粗狂,前面的人一齊回頭去看暗影里的潘秀瓊。李雙蓮愣了一下,站起身來說道:嘴上沒說,背地里卻在做。孤男寡女天天搞在一起,不會搞出點名堂?

潘秀瓊激動地說:有你啥相干?我愿意,我高興。你不服氣也去找個人搞。

李雙蓮說:是說天咋不下雨,龍王爺被你們霉著了。

姚廣川早已按捺不住,聽她這么一說,跳起來罵道:鯉拐子,就數你婆娘嘴長,看老子把你那豬嘴巴剁了。

柳天倫也跳起來,指著姚廣川罵:有本事你來。老子不是王士賢,把婆娘讓給你搞。你過來,老子看你怎么剁。

姚廣川要往前沖,人群紛紛站起來,把兩個人攔開,拉的拉,勸的勸,電影反倒無法看了。

爭爭吵吵好一陣,放映員在話筒里喊:你們是要看電影還是要演電影,你們要演電影,我就收拾攤子回去了。

走哦,走哦,還看個啥,回去早點睡,明天把罩編好,再把塘里水抽些出去,我們好罩魚。有人喊道。對頭,沒有水好吃魚。三三兩兩的人拿起凳子,回家去了。潘秀瓊拉著兒子,在黑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姚廣川從后面趕上來說:我送你們。

蒲麗英在床上對姚廣貴說:鯉拐子兩口子也太可惡了,小啞巴他知道啥,大呼小叫吼人家,明擺著是欺負潘秀瓊。姚廣貴說:今晚上柳天倫要打姚廣川,那我也對他不客氣。蒲麗英笑著說:是,是,打捶離不開親兄弟。再怎么說,姚廣川也是你親弟弟。

說罩魚就罩魚。喊一聲,男女老幼都來了。男人拿著罩,女人提著撮箕,老人端著盆子,小孩擒著口袋。無數眼睛都瞄著水面,看哪里鼓著水泡,哪里蕩著波紋。“那里那里,那里有大魚!”正要提著罩往水里跑,小孩的土巴先過去,咚的一聲,塘里濺起了一片浪花。跑到水邊的人回頭喊:莫打,把魚嚇跑了。塘埂上笑聲一片,比過節還熱鬧。

前前后后男人都下水了,手里的罩前插一下,左插一下,右插一下,后面好像有魚,轉過身來再插一下。等待片刻,見罩里沒動靜,又失望地提起罩,眼睛四處瞅著。“嘿,有魚!”有人叫了一聲,左手按住罩,右手伸進罩里,胡亂摸著。大家停住腳,看他罩到了多大的魚?!昂么蟮聂~哦!”那人從水里慢騰騰地提著手臂,做出魚很重的樣子。大家屏住呼吸,他突然騰地一下把手抬到空中,手里攥著一個黑黝黝的石頭?!肮??!彼锼獾娜硕荚谛Γ膀_子,砸給他一石頭?!?/p>

陸陸續續罩著了魚。男人招呼女人:接著。把手里的魚拋向塘邊,女人一把沒接住,濺了一身泥漿。這些她們都全然不顧,趕忙連泥帶魚裝進撮箕。小孩不敢到塘里去,就在塘邊淺水處撈著蝦米。

姚廣川跟著人群亂罩一通,罩了幾條鯽魚拋給嫂子。他年輕力壯,看這樣子亂碰不是辦法,就在水里觀望。清水早已變成渾水。水里的魚驚慌失措,不時在這里跳一下,在那里蕩一圈。姚廣川就在水里跑去攆著魚罩。蒲麗英看著盆里魚越來越多,高興地笑得合不攏嘴。

“有了有了?!币V川雙手把罩往泥里按了按,聽到魚把罩壁的竹條碰得騰騰響,心里暗自高興罩著了大魚。他剛伸進手,就碰到了光滑的鱗片。他憋住氣去逮魚,幾個回合,終于抓住了魚鰓。他把罩翻轉過來提出水面,一條五六斤重的草魚在罩里翻滾著閃著銀光。

?。∫V川罩著大魚啦!羨慕的眼光,嫉妒的話語在池塘內外傳遞。李雙蓮對柳天倫說:運氣好呢,真是做啥都順。柳天倫瞟了姚廣川一眼,狡黠地說:好個屁,有他哭的時候。

小啞巴不知啥時跑到蒲麗英身邊,啊啊地叫。蒲麗英指了指魚說:我曉得,等會兒給你裝一口袋。小啞巴擺擺手,指著姚廣川。蒲麗英想了半天不明白,就叫姚廣川過來。姚廣川走上岸,小啞巴拉住他衣裳,指著自家方向不停啊啊啊。姚廣川心里一驚,也指了一下問:???小啞巴點頭拉他走。姚廣川丟下罩就和他跑起來。

8

老遠就看見潘秀瓊家男男女女幾個人影,男的站在路上,兩個女的拉著潘秀瓊正往籬笆外走。姚廣川飛跑過去,喘著粗氣。聽到腳步聲,幾個人回頭來看,姚廣川才發現是王村長和民兵連長。婦女主任正拉著潘秀瓊的手臂,生怕她跑了的樣子。不等姚廣川開口,王村長先問:你跑來做啥?

姚廣川心里明白,嘴上卻問:你們在干啥?要搶人???

放屁!王村長說,有人到鎮上舉報,潘秀瓊肚子里懷有娃兒。我們要帶她到醫院去檢查。

“不去!”姚廣川漲紅了臉,大喝一聲,“不準去!”

吔,你膽子大。我們檢查潘秀瓊,有你啥事?王村長故意問,莫非肚子里真有貨,是你搞的事噢?

姚廣川擋在路中間,看了一眼潘秀瓊。潘秀瓊哭喪著臉,看看姚廣川,忙又低下頭,顯得傷心無奈。惡從膽邊生,姚廣川叉開腳,雙手挽著袖子:今天就是不準去。

王村長生氣地說:你說不去就不去?這是鎮上管計劃生育的羅副鎮長,那是計生辦主任,沒有依據,我們來這一路人來做啥?你滾開,沒你的事。

羅副鎮長催促著走。姚廣川要沖過去搶潘秀瓊。王村長和民兵連長把他攔住。王村長訓斥道:姚廣川,你今天別多事。去檢查后,如果有打了就算了。你再攔著,今天就先說你的事。你別以為我們不曉得。不是你,今天我們也不會到這兒來。

姚廣川左閃右跳,長短要往潘秀瓊面前撲。潘秀瓊也急了,擰著身子,婦女主任和計生辦主任抓著她的手臂,絲毫不敢放松。

王村長冒火了:姚廣川,有人說你強奸潘秀瓊,你再不讓開,讓警察先把你抓起來。

咋的?羅副鎮長說,是個強奸犯?我這就打電話,叫派出所來抓人。

姚廣川稍一遲疑,那邊潘秀瓊哇的一聲哭出來:不!沒有!說著身體幾扭,拽著拉她的兩個人蹲了下去。

姚廣川見此情形,情緒更加激動,揮著拳頭大聲咆哮:我的娃,我要我的娃!你們不能帶她走。咆哮聲驚動了路下邊拴著吃草的水牛,它停止了咀嚼,抬頭望著路上這群人,哼哼地叫,仿佛在問你們吵個啥?

羅副鎮長并沒有打電話。他見兩個女人把潘秀瓊拉不起來,就幾步跨過去,從背后抓著衣服提起來。然后他在前,讓兩人拉著潘秀瓊快走。姚廣川急了,一使勁把王村長推到一邊,一步跳過去。羅副鎮長伸手去擋,姚廣川又使勁把他一推。羅副鎮長一個趔趄,腳底不穩,向路下面倒去,正好砸在水牛頭上。水牛非常生氣,頭一擺,又把羅副鎮長翻了個滾兒,頭朝下擱在了石頭上,額頭霎時浸出了殷紅的鮮血。

幾個人都傻眼了。王村長跑下去扶羅副鎮長,計生辦主任和婦女主任丟了潘秀瓊,也圍過去看傷情。民兵連長折了一根黃荊條,刷刷朝著牛背就是幾棒。水牛疼得左踢右跳,想跑又被牛繩拴著。牛繩繃得直直地,水牛張著嘴,涎水從口邊流出來,哼哼叫著不明白是咋回事。

姚廣貴在派出所里見到姚廣川。姚廣川先問:潘秀瓊,她咋個樣了?姚廣貴說:莫說她,先說你。再說你都不聽,終于惹出事了。人家說要給你判刑。

姚廣川沉默不語。姚廣貴又說:我去找了王村長,好說歹說他才答應幫忙,去找羅鎮長私了。我們賠醫藥費,你要答應一件事。

答應啥事?

你出來后跟潘秀瓊一刀兩斷。你嫂子給你找的那個女人還在等你,準備一下你就過去。

“不!”姚廣川激動地說,“斷了可以,我只要我的娃。潘秀瓊給我生個娃,我打一輩子光棍都可以?!?/p>

胡說八道。啥你的娃?你要娃跟你自家女人生。潘秀瓊是哪個,是王士賢的女人,憑啥給你生娃?

“她說過的,王士賢回來就離婚。她要跟我過?!?/p>

姚廣貴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她說離就離?男人不在家,就來勾引你,害得你關到這兒來了,還說要跟你過。等你坐三年五年牢,不曉得她又把哪個勾引到了。

“不會的!”姚廣川用手捶著桌面。警察呵斥道:冷靜點!

不管咋說,潘秀瓊要把肚里的娃打了。你也別再多事。姚廣貴勸著姚廣川,王村長說,幾時潘秀瓊打了娃,幾時就放你出來。他說羅鎮長也是這個意思。

姚廣川情緒低落到極點。他被關在這里,無法帶潘秀瓊出走。沉默許久,他問:她答應了?

姚廣貴點點頭。姚廣川垂下腦袋,俯著身子,淚水漸漸涌了出來,滴答滴答掉在了地上。

鑼鼓嗩吶聲在煙臺山邊回響。女人戴著紅花,喜笑顏開地坐在姚廣川身邊。姚廣川一臉木然,女人幫他把胸前紅花扶正?!皢⒊虇?!”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汽車開動了,姚廣川身子一抖,向那邊望了一眼,一雙迷離的紅眼透出無限的凄楚。

潘秀瓊緊緊關著房門,抱著兒子坐在床上。“我不能讓你坐牢!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兒子靜靜躺在她懷里,她像抱著嬰兒一樣輕輕搖著,用嗚咽的嗓音輕輕哼著:月兒落西下,西下想冤家。冤家不到我家耍,心里亂如麻……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欧美国产综合| 99re热精品视频国产免费| 久久久久免费看成人影片| 色综合综合网| 激情综合五月网| 欧美、日韩、国产综合一区| 尤物精品国产福利网站| AV片亚洲国产男人的天堂| 国产网站一区二区三区| 天天做天天爱夜夜爽毛片毛片| 亚洲va欧美va国产综合下载| 小蝌蚪亚洲精品国产| 丁香五月婷婷激情基地| 伊人色综合久久天天| 国产精品久久精品| 亚洲美女一级毛片| 国产区91| 亚洲AⅤ永久无码精品毛片| 婷婷六月色| 3344在线观看无码| 最新无码专区超级碰碰碰| 九九热视频精品在线| 欧美日韩国产在线播放| 国产高清不卡| 91破解版在线亚洲| 欧美啪啪精品| 日本亚洲欧美在线| 久久国产V一级毛多内射| 456亚洲人成高清在线| 激情国产精品一区| 国产成人精品在线1区| 国产香蕉在线| 天天综合网站| 免费福利视频网站| 在线国产91| 国产第三区| 国产成人av大片在线播放| 国产欧美日韩精品综合在线| 亚洲综合欧美在线一区在线播放| 性做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无乱码| 亚洲V日韩V无码一区二区| 国产18在线| 久久国产精品77777| 国产欧美日韩资源在线观看| 日韩国产综合精选| 国产嫖妓91东北老熟女久久一| 欧美日韩v| 日韩精品亚洲人旧成在线| 日本不卡在线| 97久久免费视频| 亚洲看片网| 亚洲综合第一区| 日韩天堂在线观看| 日本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无码日韩一区| 国产欧美在线视频免费| 在线欧美国产| 青青青国产精品国产精品美女| 福利在线不卡一区| 毛片一级在线| 国产制服丝袜91在线| 五月天天天色| 久久窝窝国产精品午夜看片| 免费在线一区| 欧美日韩国产精品va| 亚洲色图欧美激情| 国产成人综合在线观看| 青青久视频| 午夜福利视频一区| 自偷自拍三级全三级视频| 色综合成人| 亚洲色图综合在线| 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 国产欧美精品专区一区二区| 日本精品一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色伊人| 久久综合五月|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免费| 亚洲成网777777国产精品| 中文无码精品a∨在线观看| 亚洲视频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