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漢語兒童“不”字否定句發展個案研究

彭小紅,楊今朝

(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4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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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漢語兒童“不”字否定句發展個案研究

彭小紅,楊今朝

(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410114)

摘要：“不”字是主要的否定詞，“不”字否定句的發展是說漢語兒童否定句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運用個案跟蹤調查法、數理統計法、文獻資料法對兩名說漢語兒童1歲半到3歲半早期語言習得情況進行分析發現，這兩名兒童的否定范疇“不”首次出現在1歲半左右，而且在1歲半到3歲半之間，“不”一直占據所有否定詞的主導地位，使用頻率最高，使用范圍最廣，在3歲半已基本習得“不”字否定詞。說漢語兒童“不”字否定句的誤用多表現為“不”“沒有”的混用與泛用，以及“不”的位置錯誤，這與兒童語言能力和認知能力發展不完善相關，隨著語言能力的提升以及認知的發展，否定詞“不”的誤用會逐步且自然地向正確使用過渡。

關鍵詞：說漢語兒童；“不”；否定句；個案研究

“不”字作為最主要的否定詞，使用頻率很高。Bellugi等提出：說英語兒童否定句的發展大致經歷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兒童把否定詞no、not放在句首；第二階段，兒童學會使用can’t、don’t等否定詞，并且學會把否定詞放在主語和謂語動詞之間或句尾；第三個階段，兒童學習否定句中代詞的呼應、系動詞to be的各種形式，以及助動詞do的各種用法[1]183-208。李宇明指出 “不”字否定句發展的三個階段，即：“不”放在句首，“不”置于主謂之間，“不”否定可能補語[2]176。周國光指出否定詞“不”及其否定結構的十種分布狀況，以及“不”在語義層面的語義指向及其否定焦點的狀況[3]。傅滿義提出了兒童語言中“不”字否定句的六種語用類型,即阻止人實施某事、不要人相信某事、拒絕服從某命令、否定聽話人的提問、說明事實與自己預料的情況不同、表示否定的判斷、評價[4]。范莉分別從詞匯、句法和語義三個角度就兒童早期對普通話中否定詞的習得過程進行了考察，研究得出語義越豐富的否定詞越早獲得，推測出語義可能先于句法獲得，揭示了兒童自發使用的否定結構由簡到繁的轉變過程[5]。

筆者根據對兩名說漢語兒童的長期跟蹤調查所得語料來分析兒童早期“不”字否定句的習得情況，分析“不”字否定句出現的語用類型，以及從簡單到復雜的發展過程，探討“不”字否定句的誤用情況，來幫助人們認識“不”字否定句的發展情況和兒童認知能力的發展過程。

一研究設計

(一)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

本研究以兩名居住在長沙的說漢語兒童MHR(女)和ZHZ(男)為研究對象，兩位兒童均為獨生子女，父母都是高校老師，具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在家都用普通話與他們交流，有較為理想的語言習得環境。本研究采用了個案跟蹤調查法、數理統計法、訪談法對兩名說漢語兒童跟蹤所得語料進行分析和探討。

(二)語料的收集與整理

本研究在自然環境下對兩名長期說漢語兒童與他人的對話進行跟蹤錄音，每次錄音時間約為1小時。兩歲以前的錄音周期為每周一次，兩歲以后則每為兩周一次。每次錄音結束后，調查者對兒童照顧者進行訪談，以便對小孩的語言產出情況進行深入了解。錄音后，調查者根據CHILDES(Child Language Data Exchange System)對兒童語料的轉寫格式人工進行文字轉寫，然后再由一名非轉寫人員核查以確保語料的準確性，本研究所有語料均源于此處。

本研究分別從MHR(01;06;19①-03;06;06)和ZHZ(01;06;12-03;06;06)年齡段各選取20個觀察點進行研究。本研究只關注語言表達層面上的習得情況，不分析兒童使用非語言手段來表達動作、時間意義的情況，并排除模仿、含糊不清和故事、詩歌、歌曲中出現含有否定使用的情況。關于一個詞是否已經習得，本文參照了Menn和Vihman的習得詞的標準：第一，任何由兒童產出的語音形式、似詞形式或詞，對成人的問話作出的恰當有意義的回答，或者是在此前三個話語段中未被成人使用過的任何由兒童產出的語音形式、似詞形式或詞。第二，若某一個詞的意義或所指能在兒童的話語中一致性地出現三次以上，則這個詞被看作是一個習得詞(凍結型詞和模仿型詞除外)。第三，若某一個詞已被確認為一個習得詞，那么即使它出現在前面的成人話語中，它也被看作是自發性產出詞[6-7]。對MHR(女)和ZHZ(男)兩名兒童“不”字的始現時間和習得時間、否定詞“不”出現的次數、所有否定詞出現次數、“不”字占所有否定詞的比率進行統計，以及對兩名兒童“不”字否定句發展各階段的使用頻率進行統計(見表1-表3)。

表1　否定詞“不”的始現時間和習得時間

表2　否定詞“不”的使用頻率

表3　“不”字否定句各發展階段的使用次數

二研究結果與討論

(一)研究結果

由表1可知，兩名說漢語兒童的否定詞“不”字始現時間基本一致，出現在一歲半左右，即兩名兒童在一歲半時出現了否定范疇的概念，而在兩歲左右兩名兒童習得了否定詞“不”。

由表2可知，一歲半到三歲半這個階段，否定詞“不”的出現頻率遠遠高于其他否定詞，否定詞使用具有一定的不對稱性。

由表3可知，兩名說漢語兒童的否定詞“不”三個發展階段大體一致。各個階段否定詞“不”置于句首次數最多，呈上升趨勢，否定詞“不”置于主謂之間這個階段前期出現次數少，后期出現次數多，發展速度快。“不”否定可能補語使用頻率低，發展速度慢。

(二)討論

1.“不”字否定句的發展過程

A．“不”放在句首

李宇明認為，漢族兒童否定句的發展大致經歷三個階段，即：“不”放在句首、“不”置于主謂之間和“不”否定可能補語[2]177-178。兒童從單詞句階段進入雙詞句階段以后，一般是先把否定詞放在句首。“不”字置于句首是兒童否定句發展的第一個階段，也是最簡單的過程，將否定詞“不”放在需要否定的詞語前面即可達到否定的效果。

(1)*MOT②: 是蚊子咬的，媽媽幫你擦點藥好不好？

*CHI:不擦。(ZHZ 01;07;10)

(2)*INF: 你為什么不拿了？

*CHI: 不拿。(MHR 01;06;19)

由此可見，“不”放在句首這個階段出現在說漢語兒童早期習得否定詞的時候,是兒童最先習得的一個階段。隨著兒童語言的發展，否定詞也開始后移到主語和謂語中心語之間，或是放在句尾；并有正反相疊的結構出現，進入第二階段。

B．“不”置于主謂之間

(3)*AUN:吃不吃呀?

*CHI:我不吃。(ZHZ 02;00;02)

(4)*INE: 去，我們來玩。

*CHI: 我不跟你玩。(MHR 01;09;05)

從例(3)和例(4)可知，否定詞“不”置于主謂之間這個過程雖然滯后于第一階段，但是時間相隔不遠。兩名兒童都能正確地將否定詞“不”置于主謂之間，清楚地表達否定意義。李宇明指出，否定詞的后移，不僅是否定詞句法位置發展的表現，也預示著兒童漸趨明確否定焦點，否定能力逐漸發展[5]。

C．“不”否定可能補語

在否定詞的后移過程中，否定詞“不”否定可能補語出現的時間較晚。

(5)*INI:小汽車閃閃坐得下嗎？

*CHI:坐不下。(MHR 02;05;10)

(6)*MOT:這個是魚嘴巴。

*CHI:大鯊魚。

*CHI:嗯，小烏龜放不進去。(ZHZ 01;11;16)

在這一階段，兒童主要是要解決“不”的句法位置問題，把否定詞從狀語的位置嵌進補語中去。這是“不”字否定句中最后也是最難的一個過程。在這一階段，兒童只有獲得了可能補語的否定形式，“不”字否定句的發展才臻于成熟。兩名兒童否定詞“不”的三個發展階段與李宇明指出的發展階段正好一致[5]。

2. “不”字否定句出現的語用類型

朱曼殊等把兒童早期否定句的使用情況劃分為四個類型：a:否認物體的存在。如：“糖糖沒了。”“沒有球球了。”b：拒絕。如：“XX不去打針。”“不要睡覺覺。”c：否認。如：“不是XX撕的，是人家撕的。”d：反對。如：“爺爺寫字頭太低，不是這樣子的。”[8]318-319本研究沿用朱曼殊提出的四個類型，對“不”字否定句進行語用分類：

A．否定物體存在

在漢語中，否認物體存在是否定詞“不”的一種主要用法，兒童可以使用“不”表達否認某物體的存在。

(7) *MOT:在不在，積木還在不在哦？

*CHI:不在。

*MOT:不在啊。(ZHZ 01;09;06)

在例(7)中，兒童在剛剛習得否定范疇的概念后，就會使用“不”傳達否定意思，當媽媽詢問積木還在不在時，回答“不在”否定了積木的存在。

B．拒絕

“拒絕”這種語用類別是兒童在否定詞“不”的習得過程中使用最多的一種。李宇明指出，兒童在獨詞句階段使用了“不、不喝、不要、不穿”等否定性語元，其原因是，在兒童說話之前已經可以用聲音、體態(如搖頭、扭身、轉臉、掙扎等)表達否定[4]。

(8)*GMO:還qia4不了？你還qia4飯吧？

%exp③:qia4 is GMO’s accent which means eat.

*CHI:不qia2飯。(MHR 01;06;09)

(9) *IND:en,<冬冬不進去a>[<]

*CHI:不要。(ZHZ 01;06;19)

例(8)和例(9)分別是兩名兒童第一次出現否定詞“不” 時的語境，不難發現，兒童此時能正確使用否定詞“不”表示自己拒絕的否定意識，“不qia2飯”“不要”分別表示拒絕吃飯和拒絕錄音人的建議。

C．否認

“否認”也是否定詞“不”常出現的一種語用類型。雖然“不”字的這種語用類型比前兩種類型出現得晚，但不能否認，不管是說漢語兒童還是成人，“不”字的否認用法是很常見的。

(10)*INE:還想不想見到那個叔叔啊？

*CHI:不想。

*MOT:我們都想見到他了，你想不想啊？

*CHI:不想。(MHR 01;10;15)

(11)*INA:冬冬是不是餓了?

*CHI:不是。(ZHZ 01;11;16)

在例(10)和例(11)中，兩名兒童都清晰明確地使用否定詞“不”表達了否認的意思。

D．反對

否定詞“不”的最后一種語用類型是反對。這種類型往往出現在說漢語兒童否定詞習得的后階段，相對來說沒有前三種常見。

(12)*AUN:唉，等一下我也出去玩算了。哎呀，在家里不好玩。

*CHI:不行。

*AUN:為什么不行呀？

*CHI:就是不行。(ZHZ 03;03;27)

(13)*INL:下次我們看電視的時候，我們再比較一下，跟電視里面的，好不好？

*CHI:不好。

*INL:那怎么辦呢？

*CHI:不讓你們看，把電視關掉。(MHR 03;06;08)

從例(12)和例(13)可以得出，這種語用類型一般出現在三歲以后，兒童能夠使用否定詞“不”表達出反對他人做某事的思想。

三“不”字否定句誤用情況分析

呂叔湘指出“不”和“沒有”這兩個否定標記的區別，從否定事件的“時”來看,“不”否定的事件具有未然性，“沒”否定的事件具有已然性;從否定者自身的態度看，用“不”否定具有一定的意志性，而用“沒”否定則沒有意志性，只是客觀的否定[9]383。張云秋等指出，四歲前否定標記的誤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不”和“沒”的分工誤用，多用“不”代替“沒”“沒有”“別”，即“不”使用有泛化傾向[10]。

(14)*INC:你有沒有手機？

*INC:有沒有？

*CHI:不要。(ZHZ 01;08;15)

(15)*MOT:她哭了臉沒有？

*CHI:也不哭。(ZHZ 01;08;15)

在例(14)和例(15)中，兒童在應該使用否定詞“沒有”的地方誤用否定詞“不”，可以看出兒童在否定詞習得過程中出現了否定詞“不”的泛化傾向。否定詞“不”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否定詞“沒有”，這實際上和已經習得否定詞的成人一樣，否定詞的使用已經具有一定的不對稱性。另一個表現是:否定標記位置的誤用及句式或語氣搭配錯誤。

(16)*INL:她又來看你啊？她一般給你講故事不？

*CHI:不一般。

*INL:不一般啊，那一般不，還是不一般？

*CHI:不一般。(MHR 03;05;07)

(17)*INF:怕不怕摔跤？

*CHI: 我不沒有摔跤。(MHR 02;00;24)

(18)*CHI:不氣球。(MHR 01;09;13)

在例(16)中，兒童錯置了否定詞“不”的位置，在經過錄音人的引導后還是堅持把否定詞“不”置于錯誤的位置，例(17)中，兒童同時使用兩個否定詞“不”和“沒有”，例(18)中，兒童直接將否定詞“不”置于名詞前進行否定。由上可知，兒童對詞性和句法結構還不熟悉，認知能力還比較有限，在否定詞習得初期，他們不能準確地在名詞、副詞之間使用否定詞，所以他們會出現將否定詞直接置于名詞前否定名詞的現象，以及否定詞和副詞的位置錯置現象。

結語

兒童“不”字否定句發展是兒童語言發展中的一個重要過程，筆者通過分析MHR和ZHZ兩名兒童否定詞“不”的習得過程，發現這兩位兒童的否定范疇“不”首次出現在一歲半左右，而且在一歲半到三歲半之間，“不”一直占據所有否定詞的主導地位，使用頻率最高，使用范圍最廣。同時，這兩名兒童否定詞“不”的語用類型、發展過程以及誤用現象表明：這兩名兒童的發展特點與之前的研究結果大致相同。兒童否定詞“不”的誤用是兒童語言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必經階段，隨著語言能力的提升以及認知的發展，否定詞“不”的誤用會逐步且自然地向正確使用過渡，成人不必過多糾正此時的誤用。

注釋：

①01;06;19是按照“國際兒童語料交流系統”的轉寫格式標注，表示小孩年齡為1歲6個月19天，以下類推。

②MOT表示研究對象的母親，FAT表示研究對象的父親，CHI表示研究對象，INI、INL、INE、INF、AUN均為調查研究者代號。

③%exp表示解釋對話情景。

參考文獻：

[1]Klima E， Bellugi B. Syntactic regularities in the speech of children[C]// Lyons J， Wales R eds. Psycholinguistic Papers.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李宇明.兒童語言的發展[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

[3]周國光.兒童使用否定詞“不”及其相關否定結構狀況的考察[J].語言文字應用,2002(4):42-49.

[4]傅滿義.兒童語言中“不”字否定句的語用考察[J].淮南師范學院學報,2006(1):104-106.

[5]范莉.兒童對普通話中否定詞的早期獲得[J].現代外語,2007(2):144-154.

[6]Menn L.Pattern,Control, and Contrast in Beginning Speech: A Case Study in the Development of Word Form and Word Function[M].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1976.

[7]Vihman M M.Phonological Development: the Origins of Language in the Child[M].London： DACS, 1995.

[8]朱曼殊.心理語言學[M].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

[9]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10]張云秋,王忠玲,肖永華.四歲前兒童否定結構類型及誤用的認知分析[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6(6):70-77.

〔責任編輯：李青〕

A Case Study on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s

Development of “No” Negative Sentences

PENG Xiaohong，YANG Jinzhao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ChangshaUniversityof

Science&Technology,Changsha410114,Hunan,China)

Abstract：“No” is the main negative word, the development of “no” negative sentences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development of negative sentences for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With longitudinal method, statistical method and document method, an analysis was conducted according to the condition of two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s early language acquisition from one and a half years old to three and a half years old. The result shows that: their initial use of “no” negative sentences was at one and a half years old; from one and a half years old to three and a half years old, “no” held dominant position by its high frequency and extent; before three and a half years old, both of them had already had the ability to use “no” negative sentences. The misuse mainly lay in the confusion between “no” and “none” and its inappropriate position in a sentence which related to their incomplete language and cognitive competence.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ir abilities, the misuse could drop off.

Key words：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no”; negative sentences; case study

中圖分類號：H13;G61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365(2015)11-0108-06

作者簡介：彭小紅(1970- )，女，湖南漣源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語言習得研究;楊今朝(1993-)，女，湖南邵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習得研究。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課題(XJK013BGD033)

收稿日期：2015-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