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建國
消費主義背景下的網絡導向型生活與精神迷失*
■蔣建國
在網絡社會,網絡與網民之間已形成相互依存的關系。但是在網絡消費主義的影響下,網民對網絡的過度依賴,會導致主體與客體的倒置,身體與心靈的分裂,形成嚴重的上網焦慮癥。此類焦慮又進一步強化了網絡迷戀,形成了網絡導向型生活方式。網絡消費主義對人文與哲學精神的排斥,已經成為一個嚴重的時代問題,并由此導致網民的價值迷亂和精神缺失。
消費主義;上網焦慮癥;網絡導向
在網絡文化研究中,對于網絡的內容、價值、功能與影響都有諸多論述,但是對于網絡消費所產生的心理影響的研究有待開掘。從消費者行為的角度看,上網本質上既是一種個人消費行為,又是一種社會現象。網民上網心態(tài)和由此產生的心理反應,對網絡社會有著深刻的影響。本文從網絡消費主義的角度研究網民上網行為,對網民過度上網所產生的焦慮情緒和精神迷失現象進行初步的探討,并反思網絡化生存的負面影響。
隨著互聯網的廣泛普及,尤其是手機媒體和其他社交化媒體的發(fā)展,網絡消費“觸手可及”。網絡消費的即時性和便捷性,使網民的消費觀念發(fā)生根本性變革。網絡使日常消費在線化,又擴展了信息消費的新領域。如果說在消費社會,消費成為第一主題,那么網絡社會,網絡消費也成為第一主題。寬泛意義上的網絡消費就是網絡信息消費,它不僅包括網絡購物、網絡游戲等需要進行貨幣性支出的消費,也包括網絡娛樂、網絡社交等在線信息消費,甚至信息生產本身就是消費的過程,只要我們進入網絡界面進行點擊,就進入了網絡消費的世界。
在網絡社會,網絡的重要性已超越所有的傳統(tǒng)媒體,并促使傳統(tǒng)媒體融入網絡技術而成為網絡消費的對象。今天,無論從時間和空間的角度看,網絡消費已成為社會生活的基本內容,成為見證生存方式和活動空間的象征體系。互聯網作為“總體性媒體”,實現了媒體消費功能的最大化。即時性、隨意性、符號性消費的實現,使網民作為消費者的主體性地位得到空前的釋放。網絡技術極大地解放了人體的功能,正如德國哲學家漢斯·薩克斯(Sachsse Hans)所言,“什么是技術,可以將它理解為我們身體器官的繼續(xù)發(fā)展,理解為我們身體器官的完善,以便擴大和增強感覺和行為的范圍。”①尼古拉斯·卡爾(Nicholas Carr)也認為,“每一項技術都是人類意愿的一種表達,我們通過工具擴展我們的力量,控制周圍的環(huán)境——控制自然,控制時間,控制彼此。”②網絡媒體作為兼容性的“人造器官”,實現了網絡生產與消費的融合,體現了上網即是消費的基本特征。
當下,網絡消費已經從一般消費方式中抽離出來,成為絕大多數人的主流消費方式。根據CNNIC的最新統(tǒng)計,2014年上半年,中國網民的人均周上網時長達25.9小時。③而青少年網民的上網時間更多,對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的使用更為普遍。上網已成為網民每天最重要的生活內容,是網民證實自身存在的最重要的方式。而對于大多數網民而言,上網本身就是一種消費,尤其是在工作環(huán)境之外的上網活動,更多地體現了網民的消費自主性和隨意性。
網絡消費以在線消費為實現方式,具有即時性消費的基本特征。無論是新聞瀏覽還是網絡購物,網民將上網視為一種“在場”,通過網絡場域體現自身的存在。網絡“神經”已經嵌入網民的“肌體”,成為一種游動的“幽靈”,賦予生活以符號化的意義。而上網則是將網民的身體與電腦、手機進行“捆綁”,以漫游的方式實現虛擬化生存。由于網絡可以實現學習、工作、娛樂、社交的一體化,而隨著移動通訊的發(fā)展,網民可以隨時隨地觸網,實現與網絡的全天候觸摸。只要“有閑”“有網絡”,即可進入一個無處不在的自我世界。
網絡消費是一種建立在各種文本鏈接基礎之上的消費。由于任何一條信息都會與其他信息之間存在關聯,而這種關聯僅需要任意點擊就可以直接抵達。所以,網絡的“點擊型”消費,一方面可以隨心所欲,另一方面則表現為漫無目的。由于網民每天要上網瀏覽海量的信息,即便是較為理智的消費者,如果經常點擊各種鏈接,也很難在繁雜的消費潮流中找到真正的需求。網絡的消費信息越多,消費者獲得的價值和意義就越難。網絡提供了消費的平臺,也提供了無窮的消費欲望。網絡本身就是“消費導師”,它鼓勵每個人利用各種網站和搜索引擎去挖掘消費信息。各種信息充滿著“消費的香味”,讓網民一旦進入瀏覽的界面,面對各種充滿誘惑的文字、圖片和商品景觀,就難以控制自己的“點擊”欲望。“點擊”本身是大腦控制手指的行為,但是,網絡卻通過各種信息引誘大腦不斷產生點擊沖動,并且持續(xù)強化點擊的速度和頻率,進而控制了網民身體和心智,使網民在虛擬世界中盲目地觀看和消費,忘卻了時間和現實世界的存在。
在“我上網,故我在”的價值導向下,網絡化生存已成為社會生活的常態(tài)。今天,網民可以做到足不出戶而滿足個人消費之所需,網購可以提供消費者的絕大部分物質需求,網絡社交則可以廣交天下朋友,網絡新聞、游戲、視屏和娛樂節(jié)目足以讓網民目不暇接。網絡化生活對物質和精神生活的包容,體現了全媒體時代的全方位服務。尤其是隨著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的廣泛普及,以自我為中心的社交生活,極大地提升了網民的主體本位價值,通過吸納粉絲和建構朋友圈,任何“他者”都有可能成為“我”者的消費對象,網民們通過建立“圈子文化”,在虛擬世界擁有了一個廣泛的社交群體。網民通過社交圈可以隨時隨地給他們的圈子提供“信息消費品”,而在“網絡寫作”和“信息轉發(fā)”的背后,是網民對自我主體地位的不斷強化。從這個層面上看,微博、微信的“主人”在生產信息的同時,本身已成為消費的對象,而他們的粉絲和朋友由于信息的互動,也成為信息生產和消費的對象。
從總體上看,網絡消費無處不在,網絡消費即是網絡化生存的象征。而網絡消費主義則極大地擴展了消費的時空性,并力圖使網絡成為后現代消費的主體,擴展虛擬消費的優(yōu)勢,培養(yǎng)網民的網絡消費意識,達到“無處不在、無人不用”的目的。顯然,網絡消費主義實現了福柯式的“全景監(jiān)獄”監(jiān)控,讓每個網民都在消費信息的同時,成為“消費數據庫”的成員,并由此為網民提供無數的“信息套餐”,力圖證明每個消費者都具有“消費個性”。然而,在網絡消費主義的總體性框架下,網民從試探、喜悅、暈眩到盲目的過程,體現了“網絡消費依賴癥”的生產模式。許多網民陷入網絡購物、網絡游戲、網絡聊天而不能自拔,并以線上生活取代現實生活,在實現網絡化生存的過程中,他們通過“點擊”表達消費欲望,但是身體卻被網絡“控制”,黑格爾所言“此在”的意義已經被網絡掏空,身體被“網絡”進行了器官化連接,“網不離身”已經使網民的身體充滿了信息“細胞”,一旦“觸網”便難以自抑。由于網絡“權力”的驅使,網民的大腦無法控制身體,對于網絡消費器所發(fā)出的各種指令,指尖已不再聽從大腦的理性召喚,而具有信息“香味”的消費欲望促使身體成為“消費對象”。從這個層面上看,網絡消費主義的目的就是使網民產生身心分離,神形分散,成為全天候的“消費機器”。
對于網民而言,上網既是一種消費行為,又是一種生活方式。一旦進入網絡世界,就意味著與現實空間之間進行了“區(qū)隔”。除了一部分具有預先設定的上網行為之外,網民進入網絡界面通常是一種消費習慣,網絡提供海量的信息沒有主題,也沒有中心。信息的爆炸式傳播讓網民目不暇接,網民的在線瀏覽和交流是典型的“心情渙散”的行為,由于網絡界面充滿魔力和期待,網民兩眼緊盯屏幕的過程,表面上是一種“專注”,但是,快速點擊卻表明網絡的超級鏈接已使他們懸浮于信息的盲流之中。無論是熱點新聞還是娛樂八卦,隨時可能出現的“興趣點”讓網民對信息內容難以進行深度閱讀,“看完即走”是網絡瀏覽的正常行為。由于頭腦中充滿著各種信息雜燴,即便是思維稍作停頓,也難以回想網上瀏覽的內容。“看完即忘”便是一種常態(tài)。網絡瀏覽是缺乏深度、記憶和儀式感的行為。它雖然占據了網民的主要生活空間,消耗了大部分空閑時間,卻難以體現出信息消費的真正價值。
然而,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本質在于,人具有反思性。這種反思性促使我們去“回想”“領悟”與“批判”。但是,當網民離開混雜的網絡世界進入現實社會之后,無論是抬頭“仰望星空”還是低頭“喃喃自語”,上網時段卻很難在頭腦中留下深刻的痕跡。上網表達了“主我”的存在,而下線后卻難以找到“客我”的現實意象;上網時人可以忘卻“客觀世界”的存在,下線后卻需要面對生活世界的紛亂。尤其是長期迷戀于網絡漫游之后,對于現實社會的種種不適應,讓許多網民極易產生空虛和陌生感。尤其是對“時間去哪里了”的反問,使許多網民內心充滿了焦慮與無助。“網絡附體”與“思想游離”的矛盾,意味著上網行為充滿了魅惑與無奈。
上網焦慮是網絡依賴癥的突出表現方式,也是網癮的基本心理特征。上網焦慮體現了網絡消費行為和網絡化生活的綜合癥狀。一方面,網民明知道自己上網行為很無聊,且浪費了大量的寶貴時間,對身心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另一方面,網民在無聊時卻對網絡心向往之,“不上網,就會死”,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矛盾心理,使網民陷入“資訊焦慮癥”而不能自拔。正如理查·伍爾曼(Richard SaulWurman)所言,資訊焦慮癥的產生是因為在“我們真正了解的”與“我們以為應該了解的”之間有一道愈來愈寬的鴻溝。資訊焦慮癥是資料與知識之間的黑洞,當我們無法從資訊中得到我們所需要的,焦慮感便油然而生。④上網焦慮比起傳統(tǒng)的“資訊焦慮”更為嚴重,它突出表現為無聊和無用的信息消費對身心的折磨。
值得注意的是,上網焦慮是一種日常性的表現方式,它與網民平時遇到的“臨時性”焦慮有著很大不同。由于網絡的廣泛普及,對于大多數網民而言,是否上網已經不是問題,問題是上網時間對生活所造成的擠壓,使許多網民已不堪重負,且無法擺脫網絡工具價值的誘惑。許多網民認為:“我越是頻繁地上網,錯過什么的可能性就越少;我越頻繁地查看電子郵件,錯過改變我人生的郵件的可能性就越小;我越頻繁地看震動的短信,我錯過安排的短信的可能性就越小。”⑤對于他們而言,上網就意味著獲取機遇和成功,不能上網,就隱喻著失敗和排斥,這是一個充滿悖論的困境。正如心理學家羅洛·梅(Rollo May)所言:在焦慮中,我們雖然受到威脅,卻不知道應該采取什么措施來面對危險。焦慮是一種被“困住”、被“淹沒”的感覺,而且我們的知覺會變得模糊不清或不明確,而不是變得更為敏銳。⑥這樣不知所措的無助感使網民離生活的本真意義越來越遠。
上網焦慮是網民自我意識缺失的直接體現。沉溺于網絡世界的“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產生了身心與形神的分離。近年來,隨著微博、微信的快速普及,關于自我的傳播極為時尚,從表面上看,許多網民熱衷于自我展示,將自己作為網絡生活的表演者。然而,大部分的表演熱衷于“斷裂文本”的自我言說,將自己居于網絡的中央,以自己的衣食住行作為昭示的中心內容,以觀眾了解自己的生活為榮,以身體的展演為時尚,顯示“我”者無處不在,“他者”無處不觀的表演欲求。但是,無論是微博還是微信的自我言說都存在很大的虛幻性,表演者的選擇性演出僅僅表明了其身體符號的在場,觀眾很難通過“瀏覽”得到一個真實的“他者”形象。尤其是微信朋友圈的信息轉發(fā),使許多“觀眾”產生厭倦和不滿,對各種“拍菜秀”“服裝秀”“旅游秀”“家庭秀”,許多觀看者已經習以為常并產生嚴重的審美疲勞。在很大程度上看,上網焦慮就是由于“我”者過度關注他者的反應而形成的“點贊饑餓”。由于過分關注自我形象,“表演者”不斷地刷新和觀看各種“回復”,已經成為證實自我存在的方式。這類虛幻式的自我展示,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自我幻化。盡管符號化的自我經常呈現在網絡上,而精神自我卻很難在網絡上構筑。有些網民以主動暴露隱私為榮,這恰恰表明了其人格低下的特征,與精神塑造大相徑庭。在網絡空間,許多網民熱衷于對消費主義、拜金主義的展示,卻對“我是誰”的問題缺乏應有的關顧。因此,即便是在那些大牌明星的網絡秀場,觀眾也難以獲得應有的消費品質。相反,太多太濫的身體展示,使網絡的表演者和觀看者不知身在何處,心歸何處。“看”與“被看”都是一種莫名的空虛。
顯然,上網焦慮形成的重要原因是網民“不知道應該追求什么樣的角色,應該相信什么樣的行為原則。”⑦對于許多網民而言,上網不僅是實現自我的方式,還是贏得別人喜愛和社會認同的重要途徑。因此,網絡化生存不僅是一種消費方式,也演變?yōu)槿粘I畹幕拘螒B(tài)。然而,由于過度陷入信息消費和虛擬社交,許多網民往往缺乏工作、學習和交往熱情,從而很難獲取雄厚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個人上升空間和交往范圍極為狹窄,也容易被朋友、同事所冷落,愈發(fā)感到空虛、孤獨和無助。而他們在無奈之中,又情不自禁地進入網絡世界“夢游”,以逃避現實生活的痛楚。上網焦慮與下網焦慮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在網上與網下,兩種生活與兩個世界的沖突始終存在。許多網民對“我是誰”和“我應該做什么”缺乏反思,使焦慮情緒不斷蔓延,嚴重影響到身心健康。尤其是夜深人靜之際,當整天上網的網民離線之后,仿佛墜入幽暗的洞穴之中,充滿著無聊、孤寂、恐怖,不知自己將往何處,歸于何地。這種長期累積的焦慮,已經使許多網民喪失了生活的原初意義。
如果說現代社會制造了消費神話,那么,在網絡社會同樣制造了網絡消費神話。然而,此類神話屬于“片斷主義”的展示,缺乏嚴密的邏輯和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網絡憑借強大的技術優(yōu)勢,延伸了人體的機能,在很大程度上將人變成了消費機器。“也正是因為如此,計算機成了技術壟斷時代最典型、無可比擬、近乎完美的機器,它征服了人類在天性、生物學特性、情感、精神等方面的各種訴求。”⑧加上網絡本身是一個“通屬的空間”。⑨網絡即時性和無差異性的信息供給,為網民營造了普適性的消費環(huán)境。與印刷資本主義時期的商品拜物教類似,今天,網絡的“萬能”制造了信息拜物教。網絡技術正在壟斷信息文明,將互聯網作為文明的旨歸,并主導網民的生活方式。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網絡導向型”的時代,宗教禮儀和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在嚴重弱化,在傳統(tǒng)社會,我們的“心理陀螺儀”受到家人、朋友和初級社群的深刻影響,并“沿著既定的道路發(fā)展”⑩。但是,在網絡社會,網絡不僅成為我們的“消費導師”,還引導著我們的精神生活,使我們無法擺脫網絡信息的誘惑。對于網民而言,“互聯網成了我的全能傳媒,它是進入我的耳目乃至頭腦的絕大部分信息的來源。”(11)正是因為如此,錯過每一條信息的恐懼讓網民對網絡無比順從,網絡這一信息客體逐步占據了網民生活的中心位置,控制網民的身體和靈魂,并隨意對網民發(fā)號施令。這種被網絡所引導的生活方式,像病毒一樣在社會上廣為擴散。
在“網絡導向型生活”的影響下,“我們會忘記獨立思考,因為我們不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幾乎在每個領域,我們都服從于機器的權威統(tǒng)治。我們的思想會逐漸散逸,脫離我們內在的自我,依附在電腦鍵盤上。”顯然,我們變成網絡的“依附者”的同時,我們的器官本身也在機器化。為了與網絡保持密切的關聯,我們不斷地刷新微信、微博,毫無耐心地等待郵件的回復,饑不擇食地瀏覽每一條信息,“每個字節(jié)都是一個餅干,如人們所知,它會讓人很快感到饑餓。”(12)問題在于,我們不知道自己為何需要消費大量的垃圾信息,也不懂得海量信息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多少意義。但是,“互聯網所做的似乎就是把我們的專注和思考能力撕成碎片,拋到一邊。”(13)我們過度依戀網絡,網絡卻將不斷抽空我們的思想,將我們變成信息消費的奴仆。
值得關注的是,當許多知識分子在為網絡公共領域歡呼時,網絡浮夸、欺詐、誹謗行為卻日益嚴重,網絡公信力也飽受詬病。網絡在事實與虛構、現實與發(fā)明、作者與讀者、生產與消費之間,缺乏明確的區(qū)隔。網絡信息的混雜更是讓網民真假難辨,莫衷一是。網絡的話語暴力、非左即右的群體極化現象,讓網民難以理性地進行甄別與思考。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看,網絡在不斷制造公共話題,但缺乏公共理性,更難形成公共領域。在網絡上,我們很難通過理性的思辨觀察事件的本質和真相。對于許多網民而言,“罵完即走”的心態(tài)印證了社會上廣泛流行著“阿Q精神”。尤其在微信朋友圈中廣泛存在的“社交化閱讀”,“意味著單個讀者的終結、獨立思想的終結、純粹個人反思的終結。”(14)
當網民熱衷于信息拜物教時,卻發(fā)現網絡中并沒有“上帝”,對于信息的盲從使我們的生活缺乏應有的儀式感。從象征意義上看,網絡消費屬于精神消費的范疇。但是,信息的混雜使網絡缺乏嚴肅的主題和深刻的內涵。對于“游走的”網民而言,信息內容的“瀏覽”很難產生深刻的記憶,而面對蕪雜的信息,網民不可能集中精力進行膜拜。即使有時轉發(fā)一些自以為有用的信息,也是帶著“逐名”的心理,讓更多的人關注自己,而非內容本身多有價值。此類“精神走私”的現象在網絡中已屢見不鮮。由于網絡閱讀缺乏線性思維和深度思考,對信息的饑餓性消費難以獲得反思和體驗。網絡導向的快餐式消費,不僅難以形成宗教意義上的圖騰,還在實踐中不斷破壞網民的價值體系。
因此,雖然我們每天與網絡相伴,但是它卻難以讓我們的精神更為純凈和健康。我們每天瀏覽大量的信息,卻難以將信息轉化為內心的體悟與信仰。我們試圖創(chuàng)造各種亞文化來彰顯主體性存在,但卻不斷地在各種網絡族群中游走,不斷更換著自己的身份、宣言和觀念。無論是“小清新”還是“屌絲”的群體化,其實,我們在內心上很難找到精神依歸,各種自我標簽化的展示,也只不過是對網絡生活的一種“假裝”而已。我們雖然極度依戀網絡,卻始終難以產生深度的信任和理解。網絡信息的漂移讓我們有嚴重的“脫域”感。我們內心常常感到焦慮和無助,卻無法通過網絡消費得到緩解。相反,網絡化生存讓我們無法找到精神的根基,我們力圖通過網絡證實自我的存在,卻使自我消失于信息的瀑布之中。網絡消費主義不僅沒有建立精神圣殿,反正淹沒了歷史與文化傳統(tǒng)中的優(yōu)秀遺產。顯然,網絡世界與精神世界的斷裂,使無數網民深陷數字化眩暈之中,盡管有許多信息幻覺,卻很難產生精神信仰。因此,網絡社會的最大困惑是不知道應該信仰什么,不知道如何找到內心的精神支柱。
可見,上網焦慮與精神迷失已成為網絡社會的并發(fā)癥,兩者互為表象、互為因果、互為影響。網絡工具理性的高度膨脹,使許多網民對網絡消費趨之若鶩,過度地投入自己的時間、精力和欲望,使“心理陀螺儀”偏移了人生的航向,為網絡而活著的生活方式導致了對現實的高度緊張、盲目和不安,網民在焦慮之中往往迷失自我,找不到精神家園,這就進一步加劇了對現實世界的冷漠和排斥。而“網絡取向”和“被網絡導向”的結合,使焦慮、迷茫的網民在缺乏精神依托的情況下,又通過點擊鼠標回到虛擬的世界。此類惡性循環(huán),加劇了網癮的蔓延和自我的迷失。因此,當我們內心感到無比空虛、焦慮和恐慌時,周圍的世界會變得灰暗、苦澀和死氣沉沉。所謂“境由心造”需要心靈的寧靜,但在網絡世界中找不到心靈歸宿的人,又如何能營造良好的生活氛圍。尼采所言的“上帝已死”,表達了對信仰問題的高度憂慮。而在網絡社會,“網絡至死”則已經表達了對“上帝”的排斥。迷失在信息洪流中的網民,連自我意識都難以找到,更談不上對心靈、自我和世界的反思。而網絡對人文傳統(tǒng)、哲學精神的疏遠,已經成為一個嚴重的時代問題。
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在談到機器與人的關系時指出:那些崇拜機器所顯示出來的巨大力量的人們,其實是在掩飾自己內心的虛弱。在我們的眼中,機器文明不是絕對的,機器文明的一切機制都必須服從于人的目的,人的需求。(15)任何先進機器和技術的運用,都應該促進人的身心健康,推動文明的進步。網絡新媒體引發(fā)了信息革命,改變了人的生存方式。但面對網絡消費主義的肆虐,網民要防止網絡毒化自己的大腦和身體,與網絡保持適度的距離,合理利用網絡資源以促進生活質量和工作效率的提升。同時,網民要提高自我意識和控制能力,樹立信息價值理性,擺脫上網焦慮和精神迷亂的負面影響,使網絡世界與現實世界相互通融,自我提升和文明進步相互協調。這顯然是推動自我發(fā)展和網絡文化建設的應有之義。
注釋:
① [德]漢斯·薩克斯:《生態(tài)哲學》,文韜、佩云譯,東方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頁。
②(11)(13) [美]尼古拉斯·卡爾:《淺薄:互聯網如何毒化了我們的大腦》,劉純毅譯,中信出版社2010年版,第48、48、5頁。
③ 《第3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407/t20140721_47437.htm。
④ [美]理查·伍爾曼:《資訊焦慮》,張美惠譯,時報文化出版企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36頁。
⑤ [德]弗蘭克·施爾瑪赫:《網絡至死》,邱袁煒譯,龍門書局2011年版,第10、164頁。
⑥⑦ [美]羅洛·梅:《人的自我尋求》,郭本禹、方紅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4、23頁。
⑧ [美]尼爾·波茲曼:《技術壟斷:技術向文明投降》,蔡金棟、梁薇譯,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3年版,第101-102頁。
⑨ [英]斯各特·拉什:《信息批判》,楊德睿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頁。
⑩ [美]大衛(wèi)·里斯曼:《孤獨的人群》,王崑、朱虹譯,南京大學出版社,第15頁。
(12) [德]弗蘭克·施爾瑪赫:《網絡至死》,邱袁煒譯,龍門書局2011年版,第10、136頁。
(14) [美]安德魯·基恩:《數字眩暈》,鄭友梅、李冬芳、潘朝輝譯,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7頁。
(15) [美]劉易斯·芒福德:《技術與文明》,陳允明等譯,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9年版,第377頁。
(作者系河南大學“黃河學者”特聘教授)
【責任編輯:張國濤】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傳播全球化背景下我國網絡文化建設與發(fā)展研究”(項目編號:13AXW013)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