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閻真創作的兩部長篇小說《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猶如作者的“姊妹篇”,在創作思維和主旨表達上具有同一性,成為直面特定歷史時期生存困境的典范之作。兩部小說均以寫實主義筆法,將世俗生活的本原狀態逼真地呈現出來,整體性地指向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生存困局和精神困境。小說熔鑄了閻真對時代個體生存狀態的深切體驗和深沉思索,文本的內部潛藏著其對現實深情關切的思想肌質。
關鍵詞:《滄浪之水》;《因為女人》;生存困境;官場小說;寫實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15)02-0027-06
2001年,閻真的長篇小說《滄浪之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小說問世后,一直好評如潮。時隔5年后,閻真的長篇小說《因為女人》于2007年再一次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小說出版后,至今仍頗受讀者喜愛。閻真是一高校文藝理論學者,有著自己的藝術見識和文學追求,不為時下流行的一波接一波的創作風潮所動,秉持著自己的藝術信念,因此其創作嚴謹,思考深入。其作品數量雖不多(僅三部長篇小說作品,除《滄浪之水》、《因為女人》外,另一部是寫海外留學生活的《曾在天涯》,此作是其處女作),但質量上乘,篇篇精彩。作者坦承:“我是一個大學教授,又寫過幾部長篇小說,多年來給本科生研究生開‘小說藝術’、‘小說理論’課程。近30年的教學生涯,使我形成了成熟、穩定、執著的審美標準和批評觀念。”〔1〕“藝術至上”的審美追求,使閻真的小說語言精到、敘事圓達、形象豐滿。閻真的每一部小說一出版,都能“激起千層浪”,引起讀者、媒體和評論界多方、持久的關注。但遺憾的是很少有文章對其三篇長篇小說進行整體、系統和貫通式的研究,研究者大多將研究對象局限在單個的作品上,人為地割裂了作家以多部小說對社會人生進行整體性的關注、審視和追問,表達其一貫的、同時也是成熟的藝術思考和精神體察。這樣一種研究方式的致命缺陷是不能將一個作家的整體風貌和系統思考呈現出來,并全面、深刻地分析一個作家持續、集中、執著的生活思考和藝術追求。而當我們將閻真的《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放在一起進行并置考察時,我們可以發現,閻真的這兩部小說整體地揭示了當代中國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生存之痛和生命之惑。閻真以其熔鑄了生命體驗的習慣性思維和慣用的藝術方式,將筆觸對準當代中國人生存狀況,對當代中國人的生命狀態予以了深切關注,他也正是通過這種慣用的方式,表達了作家“對于生活獨特的觀察、感受與認識,表現著作家獨特的精神世界與藝術世界”〔2〕。
一、互異題材表達著作者一貫式的憂患
《滄浪之水》與其被稱為官場小說之作,不如稱之為當代中國男人的心靈裂變之書。小說在《序篇》里就確認了一個“注定為天下,而不只是為自己活著的”并將這種理想視為“宿命”〔3〕的知識者形象。主人公池大為堅守信念雖然遭遇了挫折,但卻更加清醒:“數日來的徹夜靜思,使我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盡管現實中有很多不動聲色的力量籠罩著我,推動著我,似乎無可抗拒,我還是要走自己認定的道路,哪怕孤獨,哪怕冷落,因為,我是一個知識分子。”〔3〕然而知識分子卻在世紀末遭逢了“歷史的安排”,“規范已經顛倒了”〔3〕。昔日知識分子的“責任意識”、“家國千秋”、“天下情懷”在今天人文精神陷落的時代已經難以獲得現實認同,而這對于堅守心靈高貴、心懷人生理想的池大為來說是多么令人焦灼的問題呀。現實將其理想和信念撕裂、擊碎,逼迫池大為最終順從已經顛倒了的價值規范,從一名人生潦倒者一變而成衛生廳廳長,實現了在許多人眼中的所謂男人的成功。小說中,池大為要在仕途上有“進步”,就必須拍馬、奉迎、告密,結成利益圈子、打擊報復各路影響自己升遷的障礙,運用權力控制、平衡局面,只有融入各種心照不宣的官場“游戲”和“規則”之中,才能爬上權力的頂峰。因此,我們可以說,池大為的“男人的成功”其實是當代歷史境遇中男人的潰敗,是一種失敗的成功,一種以精神價值的潰敗為代價、以世俗利益的暫時獲取為表征的世俗狂歡。在這個意義上,池大為從精神堅守到精神蛻變的小說敘事主軸所展示的無疑是一個現代版的悲劇敘事。小說展示了“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敘事旨歸,寫出了一個在綿延了幾千年的官本位社會結構中生活的現時代的中國男人的精神處境和生命選擇,其生存模式在物欲橫流、價值失范、道德稀薄的時代很具典型意義。通過這部小說,閻真將當代中國知識分子惡劣的生存處境及其精神潰退觸目驚心地呈現了出來。
《滄浪之水》引爆了官場小說的創作潮流,照世紀之交小說創作套路與出版態勢,閻真本可趁此機會,如許多作家一樣延續甚至重復自己的創作套路,將官場小說的調子唱得響響亮亮,同時也賺個盆滿缽滿。但在后來創作的長篇小說《因為女人》中,閻真似乎打破了這種敘事“慣性”,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敘事“方位”,將觀照、審視的對象放在了當代女性身上。最初,小說主人公柳依依篤信愛情“就是理想也是信仰”〔4〕,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在欲望充盈的消費社會中,女人在某種意義上也不過是一種消費品。“欲望優先,這是一個世紀性的錯誤,也是一個世界性的錯誤”〔4〕,而女人卻要在這種錯誤中成為受害者。因為你是女人,這是一種可怕的生存真相,所以“在這個年代,你不年輕不漂亮,那不但是有錯,簡直就是有罪”〔4〕。而即使你漂亮,也“沒有什么比時間更懷有惡意,更能給女人的自信以實質性的打擊”〔4〕。因此,這“幾乎就是一個預設的敗局”〔4〕。在經歷了種種混亂與迷失后,柳依依的愛情理想轟然倒塌,最終不得不倉促、草率結婚。而讓柳依依特別揪心的是,女人悲劇性的宿命卻將要再次降臨在自己的女兒琴琴身上。黯然中,她心中發出一種清晰然而無奈的凄告:“琴琴啊,你千萬不要長大。”〔4〕女性惡劣的生存現實和生命困局,使柳依依強烈地感覺到有一個“黑色的漩渦”要吞噬自己〔4〕。
《滄浪之水》以一個男人作為主人公,觸目驚心地寫出了主人公池大為在權力面前的人格煎熬和靈魂拷問,并最終認同了世俗法則而“繳械投降”,展示了當代知識分子的“死亡”過程;《因為女人》則以一個女人作為主人公,曲盡其致地寫出了女主人公柳依依在欲望化、物質化年代里愛情理想不斷被世俗侵蝕、消融的情景,呈現了消費時代“愛情需要重新定義”的女性情感信念瓦解過程。從這兩部小說我們可以讀出,在當代社會,男人所謂的事業和女人所謂的愛情其實都面臨困境。《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兩部作品所反映的問題猶如當代轉型期社會的兩面:當從男人的一面看世界時,貌似合理、強大而真實的生活邏輯將池大為的理想信念逐步瓦解了。小說嚴密合理地呈現了池大為只有放棄對理想信念的堅守,“殺死原來的自己”,才能問鼎權利寶座,獲得世俗認同;當從女人的一面來看世界時,一直被女人視為宗教般信仰的愛情同樣也有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在消費社會,一切都成為了消費對象,“因為是女人”,她只能成為男人的消費對象,而男人消費的是青春漂亮,但青春漂亮卻會在女人身上隨著時間而流逝。于是,女人的悲劇性從一開始就生成了。兩部小說,一部寫男人,以男人為中心,寫男人的“時代性的苦悶”;一部寫女人,以女人為中心,寫女人的時代性的“悲慘世界”。男人為權力所虜殺,女人卻為男人所虜殺,猶如進行了分工,各自單邊建構,卻又共同抵達。在此,作者寫出了中國男女在當代歷史境遇中無法抵抗和改變的宿命性存在。兩部小說都以時間為經脈,寫出了人物的心路歷程,在人物情感變遷中揭示出特定歷史時期的生存困境。假如說《因為女人》道出了在欲望洶涌的消費時代“因為女人”這一性別的前提導致的是必然的人生困局和生命選擇,那么《滄浪之水》則道出了在“權力法則”主導下的官本位社會中“因為男人”這一性別前提導致的必然的人生困局和生命選擇。在這里,我們發現,《滄浪之水》寫出的是男人的精神惶惑、男人的心靈隱痛,男人“勝利的失敗”、“失敗的勝利”的生存結局和時代悲歌〔3〕,《因為女人》道出的則是生為女人的生存艱難、生命無奈以及女人注定失敗的悲劇性、宿命性終極安排。在世俗化浪潮里,物質已相當豐富,但一個原初承諾精神堅守的男人卻技術化地(小說中官場規則遵從的是一種技術化路線,具有“反智”傾向)被“逼良為官”,一個信守愛情主義的女子卻“步步驚心”地被“逼良為妾”,這是怎樣的一種沉重的發現!而誰又應該承擔這種時代性的責任?這無疑是閻真在這前后兩部小說中不約而同地對當下人文精神陷落和道德滑坡問題表達的一種頗具學者內涵的憂患,這種憂患顯然體現了閻真對當代社會文化全面、深入、一貫的思考。
二、當代中國人生存困境的揭示
在上世紀末以及新世紀當下,世俗化、欲望化已經真實地擺在每一個人面前,蔓延在人們生活的每一處細小空間里。“最強大的是市場經濟所攜帶的利潤至上原則和物欲崇拜,它不承認金錢以外的價值;其次是所謂世紀末的相對主義,它瓦解了一切信念的神圣性。”〔5〕知識分子不應該就此舉手投降,他應該在嚴峻而艱難的現實中如魯迅般承擔起“文化守夜人”的職責。在不斷頹敗著的社會文化景觀面前,閻真通過《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整體性地構建了他對當代中國社會的憂慮和思考,讓人哀嘆,更讓人驚心和警醒。
池大為曾經一直自詡為知識分子,并以自己的平民血統而自豪,但在他堅持自己人生信念時,卻連遭挫折和打擊,甚至窮困潦倒;而當他“改弦易轍”、“殺死過去的自己”時,卻能步步高升。這部小說使我們看見了魯迅《孤獨者》中“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的魏連殳的影子〔6〕。池大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魏連殳,他們都在現世的“此岸”找到了生活,但卻在“彼岸”中喪失了知識分子的身份。閻真在作品中延續了魯迅對知識分子在時代境遇中對人生選擇的精神思考,這似乎是一個歷史性的命題,但閻真更加強化了它的當代性,正如論者指出的:“《滄浪之水》反映的是當今知識分子的現實遭遇及其心態,揭示出的不是個別知識分子向世俗權力的投降和精神蛻變,而是20世紀90年代知識分子在理想幻滅之后的全線撤退。”〔7〕
一個世紀以來,“現代性”留給我們的是一個“未完成的現代性”現實殘局,中國知識分子的生存環境不但難以改變,而且一度惡化。在當代權力主宰一切、官場文化盛行的境遇下,知識分子“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追求遭遇到了危機,閻真以池大為的這種人生際遇和精神危機為主線,不僅寫出了一個男人的苦悶,更是寫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時代的苦悶”〔3〕。然而,于女人而言,閻真認為,“時代的苦悶”離她們并不比男人遠,生存困境同樣困擾著女人,在不成熟的消費社會中,伴隨著許多“消費主義的陷阱”。這對當下男女同樣是一種危機,女權主義曾經向往的很多夢想在新的境遇中面臨變數,女人首當其沖墜入了“消費主義的陷阱”,在某種意義上淪為男人的消費品之一,這是當代女性非常真實的生存困境。柳依依生為女人,這本不能說是一種錯誤,但是因為她是女人,錯誤也就生成了。小說中柳依依也逐漸認同“女人的美好是要男人來品位的,青春有價,卻難以存入銀行”〔4〕這種男人“消費女人”和女人“活著要對得起自己”,要將青春和美貌等“優質資源”〔4〕“變現”的處世法則。因此,柳依依的“悲劇”在于身不由己地加入到了“自掘墳墓”式的“消費身體”的歷史性宿命和困境中,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陷入了“還有沒有一條路讓女人走呢”的茫然之中。
閻真在這兩部小說中提出的問題是當代中國的男人和女人目前怎樣生存以及將來該如何生存的問題,他以寫實主義筆觸將世俗生活的本原狀態逼真地呈現了出來:生活已經無需悲壯,生活的神圣性已被祛除,生活在世俗中的知識分子不必進行價值追求和意義追尋,只需在世俗中與大眾一起沉淪和狂歡,在個人主義的旗幟下獲得欲望的最大化滿足。閻真的這兩部小說將現代社會中男女的生存艱難與嚴峻完全暴露了出來。而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男人的悲哀未必就不是女人的不幸,而女人的不幸未必就不是男人的悲哀,這種“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的敘事,整體性地指向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生存困局和精神困境。
有論者指出:“閻真是個寫困境的高手。”其“《曾在天涯》寫的是留學生高力偉的困境”,“《滄浪之水》寫了公務員池大為的困境”,“《因為女人》寫的是女性的情感困境”〔8〕。通過直面當代中國人的生存困境,閻真用小說的形式對世俗化浪潮中的精神狀態和生存處境進行了勘探。特別是《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分別以當下中國的男人和女人為關注對象,寫出了他們的生存之難和精神之痛,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有學者指出:“兩部作品的相同之處是,都通過主人公一生命運的沉浮,寫出了轉型期中某種核心價值理想的崩潰(前者是知識分子的人格信仰,后者是女性的愛情信仰),以及人不得不屈服的過程。”〔9〕這確實是一個令人痛徹心腑的社會現實,當代中國人的生命尊嚴處在嚴峻的歷史境況之中。通過這兩部小說,閻真表達了自己的關注和思考,也促進著人們對當下時代主體人格、道德理想、生命倫理、精神追求、世俗關懷甚至是政治文化、制度建設等諸多命題的關注和思考。
三、困境的文學表達
閻真寫過三部長篇小說,《曾在天涯》寫的是留學生活,《滄浪之水》寫的是官場生活,而《因為女人》寫的是女性的情感生活。可見,閻真的小說題材多樣,他對生活的發掘不只集中于某一個他最熟悉的題材上。
在閻真的創作思維里,他首先是一位深具悲憫情懷和憂患意識的知識分子,這正如閻真自己所認識到的:“所謂憂患意識,就是對人類、民族和個人命運基于人道主義的關切,這是經典性作品應該具有的價值態度。文學在表現痛苦的時候更能夠體現其生命的力度。這也是為什么,經典性作品幾乎都具有悲劇的內涵”〔10〕。因此,閻真不是一位題材型的作家,他是一位思想型的作家,他始終關心和思考的并不僅是某個行業、某個人群的生活狀態,其創作的題旨在于揭示中國當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焦慮問題,《曾在天涯》、《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都是在從某個領域和某個側面來觸及并強化這個問題。正如有論者指出的那樣,閻真的小說有一個基本的敘事模式,“小說敘述常常體現出‘信仰—反抗—失望—絕望—妥協/逃避’這樣一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濃重的悲劇意識籠罩著小說世界”〔11〕,表達著閻真對當代中國男女“生存環境險惡”的獨特困境認識。
表達困境是文學天然的責任,特別是在人心浮動、精神根基不穩、人們信仰匱乏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我們不缺乏高歌猛進的“宏大敘事”,不缺乏將作品當商品的市儈創作行為,不缺乏輕軟浮泛的溫情訴說,但我們卻非常缺乏那種能讓人感到沉重、震撼、具有思想沖擊力、讓人哀嘆警醒的文學作品。當下時代的生存環境是嚴峻的,在精神虛無、道德滑坡的年代里,文學仍然應該承擔起“吶喊”和拯救的使命。因此,閻真以多部作品不懈地“揭示困境”的創作方式,在我們這個時代便具有了難能可貴的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池大為和柳依依的人生模式和生存困惑,也是當代中國人共同面對的生存現實,小說所表達的是特定歷史時期中國人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狀況。閻真通過具體細微地描摹表現特定人物的心靈變化軌跡、獨特的人生體驗和具有關鍵意義的生命段落,深刻地揭示出了當代中國人的生存困境。正如閻真自己所認識的,作為一個藝術本位論者,他是在“用具體超越具體”,即“采用在文學的意義上高效率的方式來表達思想”〔10〕。
從《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來看,兩部小說都深藏著豐厚的表達困境的精神質素。在冷峻、嚴酷的現實下,閻真在文本內部潛藏著其對現實深情關切的思想肌質。他特別擅長用細膩的文字,極具感官化地到“生命的褶皺中去探幽訪微”〔3〕,讓讀者在人物的命運遭際和人生沉浮中感受生存的艱辛和歷史的無奈。《滄浪之水》中的池大為和《因為女人》中的柳依依都被世俗話語重重包裹,在多方制肘中,其內心堅守逐步松動,最終釀成人生悲劇。小說特別注重細膩的表達,深刻地表現出了人物內心的細微感受,在敘事上以人物內心的變化、轉折來推動敘事,將人物的生活過程嚴密地展示了出來,在集腋成裘、積沙成塔的點點滴滴的精到敘述中,觸目驚心地呈現了現實的殘酷和嚴峻,將人物內心的裂變、質變闡釋得非常合理,令人嘆服。很顯然,閻真這種呈現生存困境的方式沒有直接指向外在環境和客觀力量,盡管困境確實因外在環境和外力的作用。閻真表達困境的獨特性在于他特別專注于將處在困境中的好人的心靈變動過程真切、細膩地描摹、刻畫出來(如池大為從清高一變而為勢利小人,柳依依也從一純情女生變為曠世怨婦)。可以發現,閻真的小說是在對當代中國人的生存狀況和生命境遇進行展示,他寫出了處在困境中的人物的強烈的心靈搏斗,只是這種搏斗已經不具有任何英雄主義的色彩,也不帶有悲壯的意味,世俗生活已經消磨掉了傳統經典文學中那種建構精神、追尋文本價值意義的創作沖動了。閻真的寫作方式與新寫實主義“零度情感”、“價值中立”的寫作方式不同,其文本完成了對現實生活和人物生存方式選擇的審視,因為“心靈展示”中的內心搏斗已經具有了靈魂拷問的意義。正如閻真強調的,“《滄浪之水》是寫一種精神困境”,因而人物與現實的“對話”就在困境中產生了:何去何從,這是心靈博弈的過程〔12〕。閻真將生存的艱難和選擇的無奈直接推到讀者面前,“在敘事內容上表現出將現實向心理延伸的趨向,并同時將人物的心理活動融攝于現實生活之中,在心理與現實之間建立小說敘事的‘通道’,通過心理現實和社會寫實的雙重觀照,細密、充分、完整地呈現時代語境中人物的生存狀態及其精神困境”〔13〕,從而讓小說中人物的行動在現實中找到依據,得到合理化解釋。閻真小說通過展示這種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心靈搏斗過程,最終達到了“揭示人生的本元和深層狀態”,“具體的切近人與歷史、人與社會的深刻關聯點”,“通過人的生命過程來表現現實生活‘深度’和歷史‘細節’”的藝術境界〔14〕。
但丁在《致斯加拉大親王書》中提到《神曲》的創作主旨是“要使得生活在這一世界的人們擺脫悲慘的境遇,把他們引到幸福的境地”〔15〕。偉大的文學不僅在于展示苦難,更要在揭示人生困境的同時給人們提供對付困境的力量。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閻真在21世紀初創作的兩部長篇小說在創作思維和主旨表達上深具同一性,《滄浪之水》和《因為女人》猶如作者的姊妹篇,成為直面特定歷史時期生存困境的典范之作。這兩部作品提出的當代中國人的生存困境,正如有論者指出的那樣,我們“不能不認同他的憂慮,不能不思考他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是:二十一世紀,我們怎么做女人?也可以是二十一世紀,我們怎么做男人?事實上,對兼有感情和理智、背負道德和責任的全體讀者,閻真在這本書里時時詰問的是:二十一世紀,我們怎么做人”〔8〕?閻真正是通過文學自身的藝術力量訴說了以池大為和柳依依為典型的人們在當下的生命際遇,文本中蘊含的思想內涵和生命啟迪,值得我們深思。
參考文獻:〔1〕
閻真.作為一個“藝術至上”論者(創作談)〔J〕.創作與評論,2013,(4):12-13.
〔2〕錢理群.心靈的探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0-11.
〔3〕閻真.滄浪之水〔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9,20,176,519,522,76.
〔4〕閻真.因為女人〔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15,352,3,4,3,353,353.
〔5〕湯晨光.論《滄浪之水》〔J〕.文藝爭鳴,2007,(2):152-159.
〔6〕魯迅全集(第二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266.
〔7〕李祖軍.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失落和自我找尋——從《廢都》的莊之蝶形象到《滄浪之水》的池大為形象分析〔J〕.思茅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6,(1):66-67.
〔8〕楊柳.情感的困境:讀《因為女人》〔C〕∥閻真.因為女人.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6-7.
〔9〕邵燕君.《因為女人》討論專輯〔J〕.西湖,2008,(5):106.
〔10〕閻真.經典的敘事和敘事的經典——我的文學觀〔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5):87-90.
〔11〕余中華,閻真.“我表現的是我所理解的生活的平均數”——閻真訪談錄〔J〕.小說評論,2008,(4):47-51.
〔12〕閻真,姜廣平.心靈的博弈無處不在〔J〕.西湖,2011,(2):90-96.
〔13〕鄭國友.心理現實和社會寫實的雙重觀照——論《滄浪之水》的敘事特征〔J〕.北京化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3):50-53.
〔14〕程金城.生命過程的解釋與對付困境的努力——論20世紀中國文學的文化特質和價值意蘊及其嬗變〔J〕.甘肅社會科學,2002,(5):82-88.
〔15〕但丁.致斯加拉大親王書〔C〕∥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162.
(責任編輯: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