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算沒白活？

修思禹

嘉賓|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 喻國明

電影導演 江小魚

電影《智取威虎山》海報多做一點有價值的事情，會讓人的生命體驗更厚重，有更多的社會存在感。

一部范冰冰版的《武媚娘傳奇》創(chuàng)下了傲視群雄的收視率，更惹來了爭議無數(shù)，爭議的焦點從復播后的“大頭照”，引申到了影視作品是否要尊重歷史的真實性。面對同樣困擾的還有同期上映的電影《智取威虎山》，喜歡的人大呼徐克有創(chuàng)意，不喜歡的人譏諷他顛覆經(jīng)典。

都說一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當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不是那個自己心中的“哈姆雷特”，有幾個人能夠以包容的態(tài)度接受呢？尊重歷史與合理想象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文藝作品是否也要承載嚴肅的教育意義？人生追求的一定是要有意義嗎？還是可以“就圖個樂”？

主持人：你覺得歷史是可以被以惡搞或者想象的形式呈現(xiàn)在大眾面前嗎？

喻國明：我不同意惡搞的說法。各種文藝或藝術形式能存在，都是有一定的群體基礎。現(xiàn)在所謂的惡搞，其實是以前的樣板或者楷模對社會影響太多，到了相對自由的空間，人們就會做一些對過去文化的突破或者反叛的事情。

但我個人覺得，文藝和藝術本身就是為想象力提供空間、為人們造夢的，它讓人們看到現(xiàn)實中希望卻又難以達成場景，滿足人們內(nèi)心的需求。所以不管是反邏輯還是反傳統(tǒng)文化，在沒有違反法律的情況下，有觀眾捧場，有市場空間，我們就要認同其存在的合理性。

不過，值得沉思的是，“惡搞”發(fā)生在心理壓抑的民族會比較多，比如日本。日本在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同時，很多人都是工作機器，他們的“惡搞”也就相對繁榮，他們的娛樂節(jié)目，還有他們喜歡的卡拉OK都是一種“惡搞”。

江小魚：歷史學本身是一門社會科學，它唯一探尋的就是過往的人類真相，因此必須嚴肅慎重，可以大膽想象但必須小心查證。但藝術作品和娛樂產(chǎn)品是可以把歷史素材作為元素被惡搞和想象的，言外之意即比歷史本身更重要，低俗和高雅來自于作者本身的素質(zhì)與動機，和創(chuàng)作自由法則無關。當前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娛樂產(chǎn)品對歷史的過度消費，而是要思考我們對歷史的看法是不是也存在問題？把一代人對歷史無知的責任推給娛樂產(chǎn)品，不是本身無知，就是別有居心。

主持人：有人說，不應該把教育部的責任強加到影視作品上，你認同嗎？你認同的教育觀念是什么？

江小魚：我們的教育缺失真正意義上的信仰教育、價值教育、歷史教育和藝術教育，沒有這四種教育，所有的知識都是空心的，僅僅是生存意義的工具知識而己。這些跟影視也許有關系，但關系不大。我所認同的教育是以愛為唯一核心，普及常識，傳播智慧，喚醒生命，健康成長，認知到自由、敬畏和想象的價值，竭盡所能成就一個擁有獨立人格、自由精神、相信常識、崇尚普世價值的真正的人。

喻國明：我認同教育多元化。萬事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都是順乎物力人心，也就是尊重自然規(guī)律，順從人之所欲，教育也一樣。過去，我們總是用一種很痛苦的理性教育方式，當然，教育中的一部分就是痛苦的，但不是所有教育都必須痛苦。現(xiàn)在社會，對于非理性、非邏輯、非傳統(tǒng)的情感信息，同樣要落到教育里面，并以快樂輕松的方式呈現(xiàn)。

主持人：文藝從“革命到底”到“娛樂至死”，是不是社會變化的一種反射？這種變化是應該鼓勵還是警惕？

江小魚：從文藝的革命到底到娛樂至死，不是社會變化的結果，而是因果，其內(nèi)在的原因是一脈相承的，當然是必須永遠警惕的人性毒瘤。

喻國明：社會的變革總是會從性關系和性觀念的轉變開始。同樣，社會變革期的藝術表現(xiàn)也會從性觀念的轉變或者違反傳統(tǒng)規(guī)則上體現(xiàn)。今天所謂的變化，與過去令人壓抑的思想禁錮有直接的關聯(lián)。現(xiàn)在講文以載道，這個“道”到底是什么？如果反對娛樂至死，那么所謂的嚴肅的、崇高的東西又是什么？去哪找？是往前看還是往后看？往后看，那些過去我們堅持現(xiàn)在又在內(nèi)心被拋棄的東西，一定不是今天要找的“道”。往前看，誰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能說，一個新的規(guī)范的產(chǎn)生，要有磨合過程。方向性追求很重要，但需要對歷史有更多的反叛、反思，對新事物出現(xiàn)有更大的寬度、寬容。

主持人：理想狀態(tài)中，物質(zhì)和精神占人生追求的比例是多少？

江小魚：比例因人而異，但一個擁有健全理性的人，精神肯定要大于物質(zhì)的需要，是否具有超越自我精神是衡量一個人生命質(zhì)量的重要標準。

喻國明：古人講，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當物質(zhì)極度短缺時，精神可能蒙騙一時，但人們對物質(zhì)的欲望一定是相對高的。天天吃不飽還講什么精神追求。但人性又是可以轉化的。當物質(zhì)到了一定程度，物質(zhì)增加就不會增加人的幸福感，人對精神的追求會更多。所以精神與物質(zhì)追求比例，不是人決定的，是社會發(fā)展決定。

主持人：作為具有社會屬性的人，是應該“活”在別人嘴里，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小魚：兩者都不是，而是活在可以感知到愛和自由的懷抱里。

喻國明：亞當·斯密曾講過，一個成年人的第一責任是養(yǎng)家糊口，不給社會增加負擔。赫伯特·西蒙也曾說過，一個知識分子的底線，就是這個社會不會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更壞。他們兩個人說的都不是特別深奧的哲理，也沒有對人有特別高尚的苛求。所以我認為，一個人一個活法。人生是你自己的，只要底線是不影響別人，不給這個社會造成負擔，怎么活著，全是你個人的選擇，而且選擇沒有高低之分，都是自由的選擇。只要在做人底線之上，做任何選擇都是合理的，應該受到尊重的。

主持人：人生一定要追求做什么事都要有意義嗎？是否可以只為圖個樂，過得有意思？

喻國明：從社會法則來說，利他的過程是生命體驗的過程。多做一點有價值的事情，會讓人的生命體驗更厚重，有更多的社會存在感。錢和才華也是可以證實自己的存在感的方式。但如果完全追求價值，那就是對個人生命的否定，那不是人而是機器，電腦很聰明、存在很有意義，但我們不希望成為電腦。

人之所以為人，是可以做很多豐富事情。所以是要有意思還是有意義，完全在于你要選擇天馬行空的生活，還是腳踏實地的生活。我認為，在不傷害別人的底線上，最好的方法是找到有意思和有意義的平衡點。

江小魚：有意義的“意思”和有意思的“意義”都是有意義和有意思的。沒有意義的意思意味著虛空，沒有意思的意義意味著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