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成吉思汗親率20萬蒙古大軍西征,長途跋涉來到花剌子模帝國邊境,準備征服這個伊斯蘭世界最強大的帝國。花剌子模北起哈薩克草原,南抵印度河和波斯灣,西越里海,東至帕米爾高原,總兵力逾40萬。大軍壓境,有人向國王穆罕默德(又譯:摩訶末,Muhammad)建議,應該將40萬大軍全部集結在北部邊境的錫爾河一線,趁蒙古西征軍人困馬乏之際,集中兵力一下子壓上去,以全殲蒙古大軍。
在蒙古人戰斗力最弱的時候,與其決戰,花剌子模簡直可以說勝算在握。無論從任何角度分析,這一戰略無疑對花剌子模來說都是最佳選擇。然而,它被國王穆罕默德否決了。為什么?這還得從穆罕默德的家族說起。穆罕默德是突厥人,他的母親也就是太后禿兒罕可敦出自突厥人的康里部落。花剌子模建國依靠的主要就是康里部落的雇傭兵,因此各地的軍政長官也大多是康里人。所以花剌子模有一個康里人組成的軍事貴族階層,權傾一時,炙手可熱。國王穆罕默德素以“亞歷山大第二”和“世界的征服者”自居,但他也有心腹大患:太后和康里軍事貴族勢力相結合,一直想操縱花剌子模的軍政大權,而且時與穆罕默德圍繞著國家最高權力展開反復爭奪。
在這種背景下,穆罕默德最擔心的是:花剌子模的40萬大軍一旦集結起來,很有可能會被太后和康里部落的軍事將領利用,然后聯合起來推翻自己,所以他不敢這樣做。于是,穆罕默德放棄了集中兵力的戰略,而選擇了分兵把口。花剌子模境內城堡林立,尤其是北部的錫爾河沿線遍布要塞。在穆罕默德看來,這里任何一座要塞,都至少可以獨立堅守半年以上的時間。最后,他下達命令:各處守軍負責本城堡的安全;然后從各地抽調部分兵力,加強錫爾河流域的各要塞,在錫爾河一線構成堅固的設防地帶,以將蒙古軍隊阻止于錫爾河以外地區;同時,在首都撒馬爾干集結10萬大軍作為總預備隊。若蒙古軍隊突破錫爾河沿線的某一要塞,即以總預備隊發動反攻,殲滅突入之敵,或將其推回錫爾河防線以外。
這一戰略說起來似乎也有道理,但這樣一來,導致了一個致命的后果,那就是花剌子模的40萬大軍被分散到各個城堡中去了,很容易形成各自為戰的局面。盡管花剌子模的總體兵力處于絕對優勢,但在每一個局部都可能處于劣勢,從而給了蒙古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現在看來,穆罕默德當時犯了兩個錯誤:一個是時間上的,一個是空間上的。他先是放棄了以逸待勞的好時機,沒有趁勢對疲憊的蒙古人發動進攻,進而斃其于一役,結果使得成吉思汗的大軍得以喘息,從容不迫恢復了戰斗力并展開了部署。接著他又違背了集中兵力的原則,將兵力分散到了各處,再次送了成吉思汗一個擊敗自己的機會。戰爭中最稀缺的就是機會,戰爭的大忌就是貽誤戰機。一場戰爭,放棄了戰勝敵人的機會,就等于給了敵人戰勝自己的機會,這樣的仗,還有取勝的可能嗎?可以說,戰爭還沒有開始,花剌子模帝國就敗局已定。
花剌子模帝國因何而敗?乍一看,似乎敗于戰略;細究下來,卻是敗于政治。近代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Carl Von Clausewitz)有一個著名的命題: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從穆罕默德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國家的內政是如何深刻地影響到君主的戰略選擇,這種影響是決定性的,弄不好導致王朝傾覆。
由此可知,戰略往往并不完全取決于對優勢、劣勢、機會、威脅的SWOT分析,我們常常可以看到,現實中的許多組織縱然外部態勢非常明朗,領導者卻像穆罕默德一樣無法做出最優的選擇,或者不得不放棄最好的機會。在做戰略抉擇時,不得不受組織內部權力和利益等因素的左右,我們稱這種情況為戰略上的“穆罕默德困境”。
這樣的困境,在企業管理中也經常出現,我們熟知的聯想就曾經歷過。自2005年起,PC行業的消費市場異軍崛起,筆記本電腦再也不是人們印象中的商務工具,而是人人都可以消費得起的電子設備。隨著PC市場向消費化轉型的趨勢日益明朗,惠普和宏碁都將消費市場作為主攻方向,甚至連以商用為主的戴爾也開始在全球鋪設渠道轉攻消費市場。然而,聯想的反應卻稍嫌遲鈍。2005年,聯想并購IBM全球PC部門就已基本結束,但直到2007年公司才成立全球消費部門。
聯想并不是沒有看到這個大勢。要知道那時的聯想剛剛并購了IBM的 PC部,劍指商用機市場,此時如果轉戰消費市場,必然要重新改造業務模式并進行長期的投入。盡管從長期來說這會提升聯想的競爭力,但勢必會影響到公司的當期業績。當時聯想的CEO是威廉·阿梅里奧,作為職業經理人,阿梅里奧及其高管團隊的薪酬都是與企業的當期業績掛鉤的,因而他們更多考慮的是如何盡量在任期內把業績做得更加漂亮,而對可能會影響當期業績的長期投入一向謹慎。深陷由利益和權力構建的“穆罕默德困境”中,聯想的管理執行層順理成章地擱置了向消費市場的轉型,由此產生的結果是:從2005年到2008年,是全球PC消費市場發展的黃金時期,聯想卻沒能抓住這個機會,在2008財年第三季度還出現了9,700萬美元的虧損,險些成為PC行業的花剌子模國。
因此在管理中“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企業的重大戰略決策往往涉及組織成員權力與利益的重新調整。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純粹的戰略決策,戰略決策也從來就不是在單純的真空環境中進行的,而是會摻雜進復雜的政治性考慮。為了不讓自己陷入“穆罕默德困境”,從而做出符合組織長遠利益的最優選擇,組織的最高決策者必須對影響戰略的“政治因素”保持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