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西亮
農民工流入對城市工資的影響研究——以廣東省為例
◎趙西亮
摘 要:伴隨中國經濟改革的深入和工業化的加速,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入到城市勞動力市場尋找就業機會,對城市勞動力市場必然造成影響。本文利用2005年廣東省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考察了農村勞動力流入城市對城市工資的影響,發現總體上農民工對城市工資沒有顯著影響,但農民工對城市低技能工資有顯著的負面影響,對城市高技能工資有正面影響,而對城市中等技能工資沒有顯著影響。背后的影響機制主要是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入城市會誘導企業資本調整,通過資本擴張或新創企業的形式利用便宜的低技能勞動力,從而在農民工流入不斷推動城市勞動力供給增加的同時增加了勞動力需求,抵消了農民工對城市工資可能的負面影響。另外,農民工與城市高技能工人具有一定的互補作用,從而促進城市高技能工資的上升。如果考慮到農民工收入與消費的分離,可以推斷“市民化”政策的作用可能使農民工對城市工資的影響變成正值,因而,本文的結果對“市民化”政策的實施也提供了一定的支持證據。
關鍵詞:農村 移民城市 工資市民化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和工業化的加速,城市勞動力市場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入城市,成為城市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已經由1978年的17.9%上升到2014年的54.8%,年均增長1.3個百分點,每年接近1800萬農村人口進入城市。目前,農民工占城市勞動力供給的1/3左右,廣東省作為農村勞動力吸納大省,農民工占城市勞動力供給的比重更是超過50%。但受到城鄉戶籍分割制度的
影響,被統計為城鎮人口的2.7億農民工及其隨遷家屬,在教育、就業、醫療、養老、保障性住房等方面難以享受到城鎮居民的基本公共服務,從而日益成為中國經濟轉型中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國務院,2014)。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加快戶籍制度改革,全面放開建制鎮和小城市落戶限制,有序放開中等城市落戶限制,合理確定大城市落戶條件,嚴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規模。”標志著戶籍制度改革全國范圍內全面展開,這一政策的實施必將促進勞動力更加自由地流動,提高勞動力配置效率,加快新型城鎮化進程,促進我國經濟進一步快速健康地發展。
戶籍制度全面改革必將加快農村轉移人口的市民化進程,這一市民化過程必將影響城市勞動力市場,對城市居民就業及工資產生影響。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對原城市居民就業是產生替代作用還是互補作用?市民化進程是拉低城鎮居民平均工資,還是進一步提高城鎮居民平均工資?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與我們的新型城鎮化道路能否順利實施密切相關。如果農村轉移人口對城市居民就業具有替代作用,那么城市政府(作為城市居民的代理人)可能不愿意或阻止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進程,相反,如果農村轉移人口與原城市居民就業具有互補作用,城市居民在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過程中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那么市民化進程就會加快,從而有利于我國新型城鎮化道路的實施。
外來人口流入本地勞動力市場,對本地工資和就業會有什么樣的影響,關于這一問題的研究,存在著大量的國外文獻,但是國外文獻主要關注國際移民對本國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很少關注發展中國家轉型過程中大量內部移民對城市工資和就業的影響。國內關于外來人口對本地勞動力市場影響的研究比較缺乏,目前看到的相關實證研究主要有三篇文獻。劉學軍和趙耀輝(2009)利用2005年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考察了流動人口對城市勞動力工資的影響,發現外來流動人口會對本地居民工資和就業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但影響程度很小。Meng&Zhang(2010)利用人口普查數據考察了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發現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沒有顯著影響。Combes et al.(2015)利用2005年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和2007年的居民收入調查數據(CHIP),發現農村移民會顯著提高城市工資,其中1/3來自于聚集效應,2/3來自于農民工與城市工人的互補性。三篇文獻探討了農民工流入城市對城市工資的總體影響,但農民工對城市居民的影響可能會因教育程度而不同。農民工多數為低技能勞動力,他們流入城市勞動力市場時,對城市工人的影響具有異質性,與農民工同樣技能的城市工人可能會受到較大的沖擊,而對于與農民工技能不同的城市工人可能影響較小。因而,在分析農民工對城市工資的影響時,應該區分城市工人的類型。下面,我們將根據教育水平將城市工人分成低技能、中等技能和高技能等三種類型,分別估計農村移民對三種類型城市工人工資的影響。
(一)數據說明
我們使用的主要數據是2005年廣東省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涵蓋廣東省21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樣本,包括個體年齡、教
育等特征信息,還包括月收入、周工作小時等重要信息,很適合于我們的分析。①我們將勞動力定義為年齡在16~60歲之間的人口,扣除在校學生、喪失勞動能力者、料理家務者等不在勞動力市場中的人口以及在過去3個月內未找過工作的未工作者。由于無法區分資本所得和勞動收入,我們還扣除了就業身份是個體或私營企業主的觀測。因為我們主要關注于城市勞動力市場,因而僅保留了非農業戶口或農業戶口但在城市工作的個體。農村移民指在城市工作的農村勞動力,定義為“離開戶口登記地半年以上且在城市工作的農業戶口勞動力”,也稱為農民工。城市工人和農村移民的基本特征統計見表1。

表1 城市工人和農村移民的基本特征簡單統計
從表1可以看出,農民工更加年輕,平均年齡僅29歲,城市勞動力平均年齡為36歲。從年齡分布看,農民工主要集中于16~35歲,占76%,而城市勞動力主要集中于26~45歲,占67%。城市工人中男性比例較高,占57%,農民工中男性占53%。農民工受教育年限更低,平均9.1年,而城市工人平均教育年限為11.6年。從教育分布看,農民工主要集中于初中及以下教育水平,占80%,僅初中教育程度的農民工就占64%,大專以上者僅占2%。城市工人主要集中于高中及以上教育水平,占65%,初中及以下者占35%。從婚姻狀況看,已婚者城市工人占76%,農民工占53%。工作時間上,城市工人平均每周47小時,而農民工平均每周56小時,比城市工人每周多工作1天。城市工人平均月收入為1549元,農民工為969元,僅相當于城市工人的63%。從小時工資看,城市工人為8.9元,農民工為4.6元,僅相當于城市工人的52%。
(二)模型
為了考察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我們構造下列基本模型:

其中,incic表示城市c個體i的工資水平,Rshc是城市c的農村移民占城市就業的比重,Xic是個體特征變量,包括年齡、教育、性別、婚姻等,Xc是城市特征變量,包括人均GDP,經濟增長率、人口密度、建成區面積等,μc是城市固定效應,εic是誤差項。β1是我們關心的參數,它反映的是農民移民份額變動對城市工資的影響。
在具體估計過程中采用兩階段估計方法,首先,利用城市居民個體數據估計Mincer方程,

(2)式殘差êic是消除個體差異后調整的對數工資,定義調整的個人工資為然后,利用調整后的個人工資加總可以得到城市層面調整的平均工資水平第二階段利用城市層面數據估計下列模型,

則可以得到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β1。
上述模型估計中,存在著內生性問題。因為農民工往往流向勞動力需求大、工資水平高的城市,因而就業機會越多、工資越高的城市往往能夠吸引更多的農村移民。農村移民的流動往往依賴于其社會關系網絡(血緣關系、老鄉關系等),從而使得城市中出現同類特征的農村移民聚居,從而,農村移民的流動往往與早期移民有一定的關聯。因而,我們用城市早期的移民情況作為當前移民的工具變量,以識別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
為了考察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我們首先利用廣東省21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個人數據,加總出城市層面的調整工資水平及農村移民比重等變量。然后利用加總后的數據估計模型(3),因為各城市經濟發展狀況有一定差異,我們控制了城市層面的經濟特征,主要包括建成區面積、人口密度、人均GDP和經濟增長率,這些數據來自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為了考察農村移民對不同類型的城市工人的影響,我們構造了四個樣本,分別是總樣本、初中及以下樣本、高中樣本和大專及以上樣本。基本估計結果見表2。
表2第1、2列為OLS估計結果,第3、4為工具變量估計結果,第1、3列沒有控制城市層面經濟特征,第2、4列控制了四個城市經濟特征。表2A顯示,無論是OLS估計還是IV估計,總體上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沒有顯著影響。表2B顯示,農村移民對低技能城市工人工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農村移民占比每上升10個百分點,城市低技能工資下降2.6%~3.8%。表2C顯示,農村移民對城市中等技能工資沒有顯著影響。表2D顯示,農村移民對城市高技能工資有正向影響,農村移民占比每上升10個百分點,城市高技能工資會上升0.6%~2.6%。
結果顯示,總體上而言,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沒有顯著影響,但對城市低技能工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高技能工資可能有正向影響,而對中等技能工資沒有顯著影響。前文的描述性統計顯示,農村移民主要是低技能勞動力為主,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農民工占80%以上,因而當大量低技能勞動力流入城市時,受到沖擊最大的是同類技能的城市勞動力,這部分城市勞動力大概占城市工人的1/3。我們的實證結果意味著農村移民和城市低技能勞動力可能具有較強的替代性,農村移民降低了他們的工資。農村移民與城市高技能工人可能具有一定互補性,農村移民進入城市,促進了城市高技能工資的上升。由于城市居民中低技能、中等技能和高技能
比重幾乎各占1/3,從而總體上看,農村移民對城市平均工資沒有產生顯著影響。

表2 農村移民與城市工資
我們可以從勞動力供求兩個方面探討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影響機制。從需求方面而言,大量農村移民流入城市,可能會誘致企業資本調整,通過建立新的低技能密集企業的方式以利用豐富的低技能勞動力,從而造成對低技能勞動力需求的擴張,當勞動力需求擴張的速度與農村移民流入的速度相當時,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負面影響就會減弱,從而不會表現出城市工資的下降。另一方面,因為移民流入而誘致的低技能密集企業的創立,會帶來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比如企業管理人員、研發人員的需求會上升,在高技能供給相對穩定的情況下,就會造成城市高技能工資的上升。我們的研究發現,農村移民越多的城市,工業企業特別是低技能密集產品工業企業的數目會越多,低技能密集企業工業增加值增長速度會更快,低技能密集工業企業吸納的就業也更多,而高技能密集企業的工業增加值及就業吸納并
沒有顯著變化。并且,工業企業的資本勞動比和資本產出比基本不受農村移民的影響。這些事實均說明農村移民可能會誘致企業資本的擴張,從而促進了城市經濟總量的增加,降低了勞動力供給沖擊的不利影響。
從勞動力需求方面而言,大量農村移民流入城市,可能會導致城市居民職業升級。因為中國特色的戶籍制度,城市勞動力在不同城市之間的流動仍然有一定的限制,附著在戶籍上的福利必須在戶口注冊地才能享用,從而使城市居民尤其是低技能城市居民在不同城市間流動性降低。當面對大量農村移民的沖擊時,城市居民可能選擇與農村移民從事不同的職業,而不是遷移到其他城市,事實上,農村移民往往填補城市居民不愿從事的職業。因而,農村移民流入城市可能促進了城市居民由低收入職業向高收入職業流動,促進了城市居民的職業升級。從而,農村移民流入城市不會造成城市平均工資的下降。
本文的分析主要從生產者的角度考察農民工對城市工資的影響,事實上農村轉移人口在城市工作和生活,他們還是消費者,他們為城市創造了需求,從而會促進城市消費的擴張,為企業產品提供銷路,帶動了城市的經濟增長。但由于戶籍的約束,很多農村轉移人口并沒有將城市當作他們永久的居住地,他們往往將在城市獲得的收入寄往家鄉,這些寄往農民工來源地的收入是城市收入的“漏出”,從而造成農民工收入和消費在地理上的分離,不利于農民工所在城市的經濟發展。可以想象,如果這些“漏出”能夠保留在農民工所在的城市,必然形成新的消費,從而帶動所在城市工業及服務業企業的發展,促進城市經濟的繁榮。如果這一影響因素能夠內部化到農民工所在城市,那么農村移民對城市工資的總體影響有可能是正向的。
“市民化”政策正是解決收入“漏出”問題的基本途徑。通過農村轉移人口的市民化,可以使農民工真正地留下來,成為真正的新市民,那么農民工的家庭就會在其工作城市安居下來,其主要消費也將保留在所在城市,農民工的收入和消費都會留在其居住的城市,必然會擴大對相關產品和服務的消費,從而帶動城市經濟的發展。當然,“市民化”政策是一個系統工程,除了農民工消費內部化帶來的好處外,在“市民化”過程中,政府可能需要承擔一定的成本,這一成本需要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進行財政協調,需要尋找新的機制,使農民工的“市民化”能夠帶來城市政府財源的增加,那么,“市民化”的進程將成為自生的過程。
注釋:
①這是目前我們可以得到能夠計算城市農民工比重的最新微觀數據。近十年來,農民工流動可能發生了新的變化,但用2005年的數據仍然可以研究我們關注的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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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劉學軍,趙耀輝.勞動力流動對城市勞動力市場的影響[J],經濟學(季刊),2009,8(2):693-710.
[3]Combes, P.-P., S.Démurger, and S.Li, Migration Externalities in Chinese Cities[J].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2015, 76, 152-167.
[4]Meng, X., and D.Zhang, Labour Market Impact of Large Scale Internal Migration on Chinese Urban ‘Native’ Workers, IZA Discussion Paper 5288, 2010.
(責任編輯:盧小文)
Study on the Influence of the Inflow of Migrant Workers on Urban Wage: A Case Study of Guangdong Province
Zhao Xiliang
Abstract:Along with the deepening of China’s economic reform and the acceleration of industrialization, a large number of rural surplus labor flows into the urban labor market in search of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and the urban labor market will inevitably be affected.This paper examines the influence of rural surplus labor on urban wage by utilizing the 2005 sampling survey data of 1% of the population in Guangdong province, it is found that the city payroll is less influenced by the migrant workers, the migrant workers have not caused negative influence on urban low-skilled wage and have positive impact on urban high-skilled wage, and they have no significant impact on urban medium-skilled wage.The influening mechanisms behind include that the rural surplus labor flowing into the cities will induce the adjustment of corporate capital, the cheap unskilled labor is used in the form of capital expansion or new ventures, thus the demand of labor is increased while the inflow of migrant workers continues to promote the supply of urban labor, and the possible negative influences of migrant workers on the city payroll are offset.In addition, the migrant workers and high-skilled workers have some complementary roles, and the urban high-skilled wage can be rised.Considering the seperation of income and consumption of migrant workers,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function of citizenization could make the impact of migrant workers on the city payroll positive.Therefore, the results of this paper also provide some supporting evidence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citizenization.
Keywords:Migration from the rural to urban areas; Citizenization of wage
作者簡介:趙西亮,博士,廈門大學經濟學院經濟學系副教授。研究方向:勞動經濟學,應用計量經濟學。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對城市就業和工資的影響研究”(項目編號:14BJL038)成果。
【中圖分類號】F241.1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15.06.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