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萌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趙元任、王力曾對廣州話聲調進行過研究,后來,石鋒(1994)、李新魁、黃家教、施其生等(1995)、袁家驊等(2001)、詹伯慧(2002)、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語言學教研室(2003)等也相繼作過相關的分析。他們基于田野調查得出的聲調格局并不完全相同。調類方面,李新魁在傳統“六聲九調”外,增加與陰上調值相同的新入。調值方面,調查結果存在細微差別但未超過1度。為行文方便,我們選取詹伯慧的描寫結果為廣州話標準聲調,從陰平至陽入調值分別為 55 或 53、21 或 11、35、13、33、22、55、33、22。
粵方言傳統上被稱為“廣府話”,一般統稱“粵語”,本地人又稱為“白話”,外地人習慣稱為“廣東話”。在廣東省內,粵方言可分為以廣州話為代表的廣府片(又稱粵海片)、以臺山話為代表的四邑片、以石歧話為代表的香山片、以莞城為代表的莞寶片以及尚未形成代表方言的高雷片。本文所說的廣州話是指廣州市區所使用的方言。
廣州大量的流動人口使當地的方言面貌變得復雜。他們所習得的“廣州話”在語音上有何特點?這種“特點”隨著數量和時間的累積,會對當地方言造成怎樣的影響?在人口流動的大背景下,探究以北京話為母語的發音人所習得的廣州話的語音特點,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本研究發音人祖籍北京,十歲隨家人遷至廣州,于越秀區居住十年;自學粵語,與當地人用廣州話交流基本無障礙。
實驗材料包括古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陽入在內的8組160個單字。在朱曉農(2010)理論的指導下進行切音和歸一化處理。為方便與已有數據進行比較,我們沿用傳統的五度標記法進行記音和調值描寫。
歸一化作圖的結果顯示,發音人的聲調共有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上陰入、下陰入、陽入九個調類,調值分別 55、303、325、324、32、33、55、43、32。

圖1 發音人聲調圖
發音人調域最高點為陰平的起點,最低點為陽平的中后發生嘎裂化的部分;九個聲調從調長角度可分為舒聲調和促聲調兩類,這與標準廣州話基本一致。但發音人的調形呈現出三個方面的特點——第一,陰上與陽上為凹調;第二,降調多——標準廣州話中的四個平調變成兩平(陰平與陽去)、一降(陰去)、一嘎裂(陽平);第三,平、上、入三調類陰調的調值均高于陽調,去調的調值則相反。
總的來說,發音人聲調分陰陽九調,入聲辨識度高,呈現出廣州話的典型特征,以其為材料研究普通話語音背景對廣州話發音的影響是可行的。
與平調的尾部常出現下降不同,發音人的陰平聲調尾部輕微上升,但不具有區別意義的作用,這一特征在諸平調中僅見于陰平,因此應理解為副語言學或非語言學特征。與其他調類相比,該發音人的陰平聲調最高,發音器官處于緊張狀態,且該緊張狀態一直持續到發音結束,在尾部出現調值的升高。
標準廣州話的陽平調為21或11,發音人的調值為303,整體頻率較高。中后部的嘎裂化程度高、數量多(約占總字數的42%)。嘎裂聲頻率低,聲帶震動不規則,在聲波圖上的表現為振幅減小、波形變得不規則,間隔增大,音強和頻率均明顯降低。我們認為,發音人陽平聲調嘎裂現象不具有語言學意義,它一方面與陽平調本身調值較低有關,另一方面也與實驗室錄音環境下發音人對音量、音高的自覺控制有關,并不能完全反應日常言語交際中的發音情況。
陰上與陽上在標準廣州話中調值分別為35與24;發音人的則是325與324,調形呈凹形。朱曉農(2010)認為“當下降的拐點出現在前20%時,可將前部的下降理解為升調這一拱形而出現的附加特征”[1]278;發音人上聲調形中的拐點出現在20%~40%,應理解為凹調。結合發音人的普通話背景,上聲由升調變為凹調可能是受普通話上聲為凹調的影響。
陰去與陽去在標準廣州話中調值分別為44與33,但發音人為33與32,兩個去聲調的調形均呈現出下降的態勢;其中陰去幅度較小,因而描寫為平調。我們認為,發音人去聲調形下探是受普通話影響而產生的。字表中這一類字在普通話中的調值為51,發音人母語為北京話,北京語言的特點被不自覺地帶入廣州話去聲的發音中。
廣州話的入聲分為上陰入、下陰入、陽入三類,因為存在輔音韻尾-p,-t,-k,調長較短。其中上陰入的調長最短,為 0.11ms,下陰入為 0.15ms,陽入為 0.16ms,呈現出由短漸長的特征。上陰入調長短與下陰入的原因是在廣州話中絕大多數上陰入以短元音為韻腹,而下陰入的韻腹多為長元音,由此可以看出韻母對聲調的影響。
保留入聲是廣州話最典型的特征之一,是發音人在方言習得時必然注意的現象,因而其入聲均有輔音韻尾,調長較為標準。但具體調值(55、43、32)與標準廣州話略有差別,下陰入與陽入起點較高且均為降調。究其原因可能有兩個——其一、入聲是發音人本身方言中不具有的,發音時的緊張狀態導致發音起點整體偏高;第二、入聲的輔音韻尾影響了聲調調值的保持,使得下陰入與陽入由平調變為降調(這一部分內容的具體闡釋并入下一節)。
標準廣州話有四個平調,分別是陰平(55)、陽平(22)陰去(44)、陽去(33);但發音人發成兩平(陰平與陽去)、一降(陰去)、一嘎裂(陽平),平聲數量從四個下降為兩個。調類內部字之間調值差異性較大——部分字聲調下降幅度較大;一部分雖然下降,但幅度較小;還有一部分字保持了平調,在具體數值上并沒有呈現出下降的趨勢。通過對這三類字的比較我們發現,介音的性質以及韻母發音的長短對平調字變讀的影響較大。
通過對發音人陰平、陰去、陽去調類中字的實際調值進行分析,我們發現,齊齒呼的字多變為降調,且下降幅度較大。
就具體的字音來說,在陰上調中,笑、叫、店、變等齊齒呼的字聲調下降最為明顯。我們認為,這一類字在發音時,齊齒呼韻母所帶來的口型的縮小使發音不那么響亮、飽滿,這種發音特征在音高上的表現就是聲調的下降。
除了四呼外,音節長度也是平調變讀的重要影響因素。在所有上聲字中,保持平調的字僅有夠、臭、夢三個,它們均為復響韻母,音節較長;下陰入、陽入字從平調變為降調,且下降幅度較大,這與-p,-t,-k韻尾造成的整體音節長度縮短有聯。
作為超音段音位,聲調貫穿于音節始終。較長的音節長度使發音相對穩定,聲調保持更加從容;如果音節長度短,且以輔音收束,發音部位與發音方法迅速變化,給聲調的保持帶來不穩定因素,從而導致平調變讀為降調。
發音人的廣州話聲調受普通話影響較為明顯,其中陰上與陽上受普通話上聲曲折調的影響從標準的升調變為凹調;去聲受普通話去聲為高降調的影響,調形下探。對發音人陰平、陰上、陽上內部具體字的聲調特點進行分析,可以發現齊齒呼和音節時長較短是平調變讀為降調的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作為“新廣州人”,該發音人的聲調具有較為明顯的個性特征。若將其放在人口流動的大背景下考慮,我們不禁要問:不同個體的“個性”之間是否存在著某些相似之處?“新廣州人”的普通話或其他方言背景對廣州話已經或將要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些問題值得我們增加樣本數量,展開進一步的討論。另外,前人多從語流音變、詞性等角度分析平調變讀現象,基于該發音人所得出的兩點解釋在更加龐大的樣本檢驗下是否仍然適用也是我們希望繼續探討的話題。
[1]朱曉農.語音學[M].商務印書館,2010.
[2]石鋒,廖榮蓉.語音叢稿[M].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4.
[3]宗福邦.關于廣州話字調變讀問題[J].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3(4).
[4]金健,胡偉湘,王霞,李愛軍.廣州普通話和普通話聲調對比研究[C]//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所.第八屆中國語音學學術會議暨慶賀吳宗濟先生百歲華誕語音科學前沿問題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所,2008.
[5]詹伯慧.廣東粵方言概要[M].暨南大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