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濤
(安徽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鳳陽233100)
“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動蕩融合
——《紅樓夢》中賈寶玉性別的二元性解讀
余濤
(安徽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鳳陽233100)
《紅樓夢》文本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強化了作為兩性區分特征的“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概念。采用性別的視角對文本進行解讀,探究賈寶玉的性別危機——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動蕩融合,以審視寶玉所面臨的性別抉擇危機,揭示小說文本對男性凌駕于女性之上的傳統等級制度的二元對立進行強化的多種方式。
紅樓夢;男子氣概;女性氣質;二元性
許多批評家與讀者已經接受《紅樓夢》存在一種潛在的可能性,可以在浦安迪所稱的在相輔相成的兩極化基礎上對小說進行分析。[1]他的結構主義方法論為許多富有成果的紅學研討提供了基礎。許多學者認為小說文本表現了寶玉身上現實存在的進退兩難窘境,涉及天真無邪與經驗履歷、年輕與老成、現實與烏托邦、實用主義與理性主義,從而充實了浦安迪的研究。本文將展現作為主題的“男性的”/“女性的”二元性,以審視寶玉所面臨的性別抉擇危機。
我們用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來談論對個體(他或她)的社會發展與性別發育有影響的有意識的過程。也就是說,恰恰是那些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社會建構將個體塑造為陽剛或陰柔的模式。“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術語不應解讀為“真正的本質,無論是源自生物本能或社會規定,它們其實是在歷史上起到有效作用的、強有力的神話”。[2]然而,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確以非常具體的方式與個體的生理相互作用。我們生來就是男性的人,被限定在可接受的男子氣概的觀念范圍之內;我們生來就是女性的人,則被限定在可接受的女性氣質的觀念范圍之內。就此而言,生理差異雖沒有決定個體的性取向,但個體的性別偏好受生命的肉體存在影響。[3]限制賈寶玉行為的是對他的生活有明顯影響的“性別必要性”規則。本文將嘗試性別的視角來解構《紅樓夢》文本,探究寶玉的性別危機,梳理小說背后所隱藏的性別、政治話語。
用男性化/女性化的二元區分法進行文學研究,是經由法國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家埃萊娜·西蘇、露絲·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朱莉亞·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等而充分發展起來的。[4]經過后索緒爾語言學、心理分析、后結構主義文學理論和哲學的復雜混合過程,這些批評家試圖調查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社會性建構。他們的出發點是這樣一種觀念:“西方思想、文本都是建立在二元對立的結構之上的,諸如感情與理智、主動與被動、在場與缺席等,由文化決定的對立物的一分為二,簡言之,即‘男性’與‘女性’的區分”。[5]法國女性主義理論不僅堅持所有文本從根本上說都是“有性別的”,而且還證明被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納入的姿態與特征——一分為二的關系是一個等級制度關系。二元對立的事物規定一套規則的價值超越另一套,確切地說,男性規則超越女性規則。因此發展出一種處理女性卑下特性的分析方法,即不同于男性常態的女性被指派的“被動”。當與影響個體的心理性別發育的意指實踐相關聯時,顯然男性采用了自我與人類代言人的姿態,而將女性確立為處在“他者”的地位上。
西蘇和克里斯蒂娃提出,任何個體內部都存在平衡男性規則與女性規則的潛力。因而也存在解構個體內部而非人際的自我/他者、男性/女性的刻板的劃分,即有效地破除性差異帶來的刻板的性別對立。西蘇將這種在個體內部而非人際間尋找差異的做法描述為象征意義上的雙性合一,即“女性與男性,自我與他者不以一分為二的方式同時存在”。[6]
盡管法國女性主義批評家是在西方哲學傳統內努力,但是她們的方法論與東方的意指實踐有直接的密切聯
系。[7]西方二元對立的名單可以一直追溯到亞里士多德和畢達哥拉斯,在他們那里,“將男性設立為女性的對立面,右為左的對立面,善為惡的對立面”;[7]而東方的二元性可以追溯到遠古的陰陽哲學,憑此,男性與女性分別對應肯定與否定、積極與消極、強與弱,以及建設性與破壞性。[8]與無數其他無足輕重的哲學流派不同,陰陽教義影響了中國表意話語的方方面面,其中也包括《紅樓夢》。小說對男主人公寶玉的刻畫最清楚地顯示出陰與陽的相互作用。作為一個男性,他的性格以女性為背景展開;而小說中表現出來的陰陽二重性也提供了一個機會,我們可以引入法國女性主義者象征意義上的雙性合一觀念,并引入《紅樓夢》文本對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刻畫。《紅樓夢》通過展現男主人公賈寶玉象征意義上的兩性兼具特征,使他成為一個場所,在那里男性與女性性別規則發生沖突。[9]
在寶玉的性格中,因社會尋求區隔分屬兩性的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而使他與社會相沖突,這導致他在象征意義上兼具兩性的特征被放大了。《紅樓夢》文本嫻熟地揭示出性別意識形態的模棱兩可與錯綜復雜,并且揭示出性別必要性是如何阻止對人物的多重性特征進行探索的。
小說文本在一開始就為我們呈現了數不清的援用性別分析的暗示。寶玉喜歡女孩兒勝過男孩兒,傾向于做女性超過男性。與這一“反常”偏愛相聯系,最能給人以啟發的當屬冷子興對寶玉周歲生日時“抓周”情形的描摹。當時提供了各式各樣的女性物品與男性物品讓他選擇。冷子興說,“政老爺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那些脂粉釵環抓來玩弄。”據說賈政不高興,“因此便不甚愛惜”。[10]寶玉面臨的基本心理創傷在他一周歲時便一覽無余;他被迫確定自己或男或女的“取向”。從最初的描述中我們得知寶玉是一個特別罕見的男孩兒:文靜、漂亮、體貼而且酷愛詩歌。第六十六回中尤三姐的描述對我們的分析最有啟發。她說:“行事言談吃喝,原有些女兒氣的。自然是天天只在里頭慣了的”。[10]看來他有許多女性身上獨有的特征,這來自和他相伴的女孩兒。并且,對那些通常留待女性來做的家務事,寶玉顯得很在行,也很愿意干。
實際上,當談到寶玉時,常有他似乎應該生為女孩兒的說法。在第四十三回,寶玉最親近的跟班祭祀時向受祭的陰靈祝贊:“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玩耍,豈不兩下里都有趣了”。[10]有兩次寶玉的房間被誤以為小姐的繡房。房間的裝飾風格是女性的,氛圍也是女性化的。以至于劉姥姥和請來給晴雯看病的大夫都以為自己進了小姐的繡房。當大夫得知他是在一個年輕男子的房間時目瞪口呆,他說:“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10]
寶玉的個性與偏好反映出許多可以歸結為女性才有的特征;而薛蟠則是極端男性化的,成為寶玉絕佳的陪襯。寶玉與薛蟠的社會關系存在著本質的對立,他們分別代表兩種男性性格,因而他們的性別投射判然有別。當寶玉在義學中與其他女人氣的男性交朋友時,他被他們的優雅與溫柔所吸引。寶玉和那些年輕的同齡人結交,構成他們友誼核心的是他們共同的“女性氣質”。
瑟喬夫(L.and V.Sychov)在他們討論《紅樓夢》的著作中揭示出服飾描寫對小說的重要性。他們精確統計的資料有利于顯示曹雪芹高超的文學才能;有助于解構《紅樓夢》的性別意識形態;也有助于彰顯寶玉性別語域中模棱兩可的地方。在小說對服飾的所有詳細描述中,僅有被“人格物化”了的幾個男性,即前面提到的女性化了男性角色——寶玉、秦鐘、蔣玉菡和柳湘蓮。這樣做實際上意味深長,部分地女性化在美學上是受欣賞的。[7]在文本對幾個特定男性的服飾描述中,顯然將他們劃歸為女性一客體的身份。通過詳細展示復雜的服飾細節,這些男性與女性一樣,成為自我主動欲望的被動承受對象。第五十回中的服飾描寫使得賈母也參與到對性別語域的文本編織中。此處賈母看見一個穿大紅猩猩斗篷的人,問:“那又是那個女孩?”眾人笑道:“我們都在這里,那是寶玉。”[10]
曹雪芹對寶玉才智偏好的刻畫再次顯示出,寶玉被理所當然地視為男性,而他在適應自己的這一身份時存在著問題。他的矛盾可以用創作性——女性——他者,與職業性——男性——自我的二元性來表示。作為在世的長子,寶玉身上被寄托了一種期望,即在帝國的官僚體制內傳承家業,要求經過幾年儒家經典學習,最終通過公職選拔的科舉考試走上仕途。然而寶玉卻更偏好創作性的詩意生活,而不喜歡男性的仕宦道路。每一個男子也必須擁有創作技能,在上層男性世界里,作詩起到很大的作用,然而卻沒有應試必需的作八股文的才能重要。寶玉沒能在需要時把女性技能“放一放”。儒家與道家性別意指的方式都參與了進來,使寶玉女人氣的性格顯得從屬與被動。在道家框架內,寶玉的女人氣是通向單一男性宗教啟蒙道路上的一部分,女性氣質是用來平衡男子氣概的。因此,在男性自身內部,“平衡”的體驗發生了。
寶玉面臨在男性的仕宦抱負與他自己的創作偏好之間進行選擇的兩難境地,這也表現在兩位女性的性格方面。黛玉似乎從未鼓勵他走仕宦道路,而傾向于堅定地留守在女性的創作世界里,這從她對詩歌、戲劇和音樂的摯愛可以看出。她也是唯一對他拒絕走仕宦道路表示支持的人。性
格描述將進一步闡明每一個女性都有影響寶玉選擇的本質因素。寶釵以富有常識和理性見長,而黛玉則表現為感性與多愁善感。黛玉過于多愁善感的天性給她帶來“小氣”的名聲;而寶釵的鎮定常常招致批評家“無情”的評價。寶釵對世界持實用主義態度,而黛玉則沒有能力承擔實際事務。寶釵身體健康,而黛玉多病的體格是她最出名的特征之一。顯然我們看到二元性顯現:強壯或虛弱,實際或清高,理性或感性,仕宦或創作,男性或女性。
在探究寶玉在“象征意義上”兼具兩性時,男性與女性的象征體系間復雜的、常常不明顯的相互影響變得顯而易見。寶玉被刻畫一個復雜、古怪的個體;他反對父權制常態的、確定的性別發育。從寶玉女人氣的個性中可以明顯看出,曹雪芹塑造的人物拒絕隨順單性的性別必要性潮流,潮流就是意指實踐拒絕個體內部兼具兩性,而傾向于兩性明顯區分。
寶玉身上的雙性傾向,所面臨的性別抉擇危機——男子氣概與女性氣質的動蕩融合,令他顯得異于社會常態。寶玉所遭遇到的大多數沖突與內在焦慮都是由他的家人和朋友試圖確定無疑地把他劃歸男子——男性范疇而引起的。這些“確定的范疇”必定充滿著一套刻板的性別標記聲音,但其中沒有一種是適合賈寶玉的。《紅樓夢》這部著作的整體要旨在于強化了傳統的性別對立主義,這一點在男性自我投射“他者性”到女性身上這一點上變得更加明朗。
[1]Andrew Plaks.Archetype and Allegory in 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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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常躍中.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園林藝術[J].南都學壇,1998(2):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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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范國良.從《紅樓夢》回目看曹雪芹對薛寶釵的抑揚態度[J].紅樓夢學刊,1987(1):213-218.
[10]曹雪芹,高鸚.紅樓夢[M].中國旅游出版社,1993.
The Turbulence and Integration of Manliness and Womanliness——Interpretation of the Duality of JIA Bao-yu’s Gender in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Yu Tao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Anhu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Fengyang,Anhui 233100,China)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text enhances the concept of manliness and womanliness as bisexual distinction through a variety of ways.Interpretation of the text from gender perspective,aims to explore the gender crisis of Bao-yu-the turbulence and integration of manliness and womanliness,to examine Bao-yu’s crisis of gender choices,so as to reveal reinforced means about binary traditional hierarchy that men dominate women in several ways.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manliness;womanliness;duality
I207.411
A
1672-6758(2015)05-0135-3
(責任編輯:蔡雪嵐)
余濤,碩士,講師,安徽科技學院。研究方向:英漢對比與翻譯。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項目(項目編號:SK2013A056)。
Class No.:I207.411 Document Mar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