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清真雅正是清代朝廷推行的衡文準則,包括在理、法、辭、氣等方面有所要求。為了引導生徒作文步入正軌以及促進健康文風的形成,清代一些書院將清真雅正納入八股文教育的范疇,清真雅正在書院學規、課藝甄選、課藝評點等內容中有著重要體現。為了便于生徒理解清真雅正,施教者要求研習明清時期八股文名家善本,用范文來指導習作。清代一些書院在進行清真雅正教育時,重視將為文上的開導與為人上的訓迪結合起來,從而為國家培養品學兼優的科舉人才,實現文學教育的崇高理想。
[關鍵詞] 清代書院;清真雅正;八股文教育;為文上的開導;為人上的訓迪
[中圖分類號] K20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15)02—0029—05
Abstract:The clear, the true, the elegant and the positive were writing evaluation criteria in Qing Dynasty which included certain requirements for reason, method, word and momentum. In order to guide students’ writing on the right track and promote the formation of a healthy writing style,leaders in academy applied the clear, the true, the elegant and the positive into the education area of eightpart essay. The idea of the criteria was thoroughly reflected in the education rule,course selection and performance review. In order to facilitate understanding,leaders suggested that students should learn from eightpart essays of famous writers.More importantly,part of these academices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improvement of both writing skills and private morality,which targeted on the ultimate goal to cultivate talents excellent in both character and learning for the nation.
Key words:academies in Qing Dynasty;the clear, the true, the elegant and the positive; education of eightpart essay; writing education; morality education
書院是中國古代教育的重要機構,科舉是士子讀書為官的重要通道。清代時期,書院發展官學化,很多書院重視科舉文教育,八股文作為科舉文中的重要文體被凸顯出來。清真雅正是清代朝廷推行的衡文準則,為了引導生徒作文步入正軌以及促進健康文風的形成,清代很多書院尊奉朝廷的旨意,將清真雅正納入八股文教育的范疇。清真雅正是清代書院八股文教育的重要內容,要了解清代書院八股文教育,就不能繞開清真雅正。目前雖有一些學者如方孝岳[1](P265-284)、龔延明、高明揚[2](P176-191)等人對清真雅正的有關問題進行過研究,不過清真雅正與清代書院八股文教育的問題鮮有問津。為了彌補此缺憾,筆者撰文加以探討。一
清真雅正是清代正文體運動中的一項重要準則。清代以前也出現過正文體運動,如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韓愈要求恢復先秦兩漢時期清新自然的古文,力斥有著浮華無實之弊的駢文;元代詩壇雅正運動的倡導者也要求,“咸宗魏晉唐,一去金宋季世之弊。”[3](卷八,P4)中國古代正文體運動都是針對文學發展中的不良現象而發,通過撥亂反正使文學沿著健康有序的軌道發展。
論及清真雅正,還得從八股文說起。八股文是明清科考主要文體,一直顯要于明清科場,士子要想獲取功名,釋褐為官,就必須認真研習八股文,過八股文這道難關。明代時期,八股文經歷了由質樸典雅趨向艱深怪僻的演變過程。自洪武至成化、弘治年間,八股文風初開,文多簡樸。逮及正德、嘉靖年間,“作者始能以古文為時文,融液經史,使題之義蘊隱顯曲暢,為明文之極盛。”[4](卷二,P27)隆慶以降,八股文演變出現了異常現象,且每況愈下,“隆、萬以機法為貴,漸趨佻巧。至于啟、禎,警辟奇杰之氣日勝,而駁雜不醇、猖狂自恣者,亦遂錯出于其間。于是啟橫議之風,長傾诐之習。”[5](卷一百九十,P1729上-中)自從隆慶、萬歷年間八股文風滑坡之后,一些學者深表擔憂,他們對當時出現的艱深怪僻之文進行過批判,要求醇正文體,凈化文風,這在明代一些書院的學規中有所體現。如河南百泉書院學規指出:“諸士自此為文,理期于精瑩,詞期于古雅,意期于渾融,義期于閎洽,雖各自為家,而要之泛言剿說、鄙俚艱深諸為文害者務力去之。”[6](卷一,P13)江蘇虞山書院學規指出:“先輩文字每于渾融古雅中求真,求到不新之新、不奇之奇、不玄之玄,是舉業正法門。”[7](卷四,P5)明代書院施教者雖未提出清真雅正一語,但其思想已經萌芽。
清代時期,科舉作為文教的重要內容倍受關注。由于文體乖戾會導致士風衰敗,士風衰敗會導致國運式微,因此為了端正士習,最終達到國運昌盛的目的,有必要從規范文體開始。清代很多帝王重視規范文體,屢次將它寫入諭旨。如順治二年諭旨指出:“文有正體,凡篇內字句,務典雅醇正。”[8](卷三百三十二,P296)康熙四十一年諭旨指出:“文章歸于醇雅,毋事浮華;軌度式于規繩,最防蕩軼。”[9](卷一,P53)雍正十年諭旨指出:“特頒此旨曉諭考官,所拔之文,務令雅正清真,理法兼備。雖尺幅不拘一律,而支蔓浮夸之言所當屏去。”[8](卷三百三十二,P297)。自從雍正皇帝明確提出清真雅正后,后代帝王紛紛以此作為衡文的重要準則。如乾隆十年諭旨指出,要尊奉先皇清真雅正之訓,積極引導文風 [8](卷三百三十二,P299)。嘉慶十年諭旨指出:“鄉會試三場并設,經文策對原與制藝并重,然必須先閱頭場文藝,擇其清真雅正合格者,再合校二三場。取經文之賅洽,策對之詳明,自能鑒拔通才。”[8](卷三百三十二,P302)朝廷推行的清真雅正衡文準則意義重大,不僅在凈化文風方面有著重要貢獻,而且在凈化士風以及凈化社會風氣方面有著重要貢獻,對書院、官學等清代各類教育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除了清廷諭旨對清真雅正做過說明外,一些清人也對清真雅正做過解釋。為了更為全面地了解清真雅正,我們還需借助一些清人的解釋。方苞認為,文貴清真古雅(清真古雅與清真雅正的意義大致相同),“文之清真者,惟其理之是而已,即(李)翱所謂創意也;文之古雅者,惟其辭之是而已,即(李)翱所謂造言也。”他認為,只有理明、辭當、氣昌,方能清真古雅,只有博學多識,方能理明、辭當、氣昌,“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經而切究乎宋元諸儒之說;欲辭之當,必貼合題義而取材于三代兩漢之書;欲氣之昌,必以義理灑濯其心而沉潛反覆于周秦、盛漢、唐宋大家之古文。”[4](卷二,P29)路德認為:“條理井井不雜一物謂之清,一題一文不可移置謂之真,誦法古人不隨流俗謂之雅,范我馳驅不為詭遇謂之正。”[10](卷二,P49)張之洞認為,清指書理透露、明白曉暢,真指有意義、不剿襲,雅指有書卷、無鄙語、有先正氣息、無油腔濫調,正指不俶詭、不纖佻、無偏鋒、無奇格[11](卷二百零五,P1)。上述說解雖然措辭有異,實質大致相同,都主要針對理法辭氣等內容加以詮釋,都重視文體的雅潔不雜、文風的平正不詭。從清人的諸多解釋中我們可知,要使所作之文符合清真雅正準則,學古、尚古毋容忽視。尚古(即尚傳統)是中國古代文學發展的重要特征,錢穆論及中、西方文學的區別時指出:“西方文學尚創新,而中國文學尚傳統。”[12](P17)雖然以“尚創新”與“尚傳統”為標準來區分西方文學與中國文學有其商榷之處(西方文學也有“尚傳統”的一面,如文藝復興以及古典主義時期的一些作家推崇古希臘、羅馬的文學作品),但是用“尚傳統”一語來對中國文學的特征進行歸納,有其合理之處。唐宋八大家古文運動,明代前后七子以及唐宋派的文學復古運動,清代桐城派古文運動,都是中國文學“尚傳統”的典型反映。中國古代文學具有“尚傳統”的特征,這從清真雅正的要求中也有所體現。
清真雅正對清代文學創作以及文學研究產生了巨大影響,在清代文學領域可謂無孔不入。張之洞論及清真雅正時指出:“不惟制義,即詩、古文辭,豈能有外于此?”[11](卷二百零五,P1)可見,清真雅正雖是針對八股文而發,但對其它各類文學同樣具有穿透力。《古文淵鑒》、《皇清文穎》、《唐宋詩醇》、《唐宋文醇》、《欽定四書文》等清代帝王詔令編纂的大型詩文集,都與清真雅正準則相契合,其中《欽定四書文》的編纂者方苞在推行清真雅正方面功不可沒。乾隆元年,方苞奉敕編寫《欽定四書文》,凡四十一卷,內容包括明文四集(化治文、正嘉文、隆萬文、啟禎文)、清文一集,“去取之精,超前軼后。”[13](卷八,P10)該作在選文上以清真雅正為宗,編成之后,對當時科考產生了重要影響。如乾隆九年諭旨指出:“鄉會試及歲科試,應遵《欽定四書文》為準。”[8](卷三百三十二,P298)由此可知,《欽定四書文》是當時朝廷為科考制定的一部教材(八股文題目主要來自四書,因此八股文又名“四書文”),士子要想得意于科場,就必須認真研讀《欽定四書文》。清代一些書院要求生徒研讀該作,從而提高自身的寫作水準,以便日后在科場中脫穎而出。如貴州崧高書院學規指出:“至若時文,宜讀《欽定四書文》,理法才氣,無一不備,清真雅正,骨肉停勻,于鄉會場最利。”[14](卷十,P8)由于《欽定四書文》中的選文符合清真雅正準則,對應舉大有裨益,因此清代一些書院對該作進行了積極擁護。二
自從清廷要求以清真雅正作為衡文準則后,很多書院響應朝廷的號召,將清真雅正納入八股文教育的范疇,要求生徒寫作八股文時能以此自律,不作艱深怪僻之文。如江西白鷺洲書院規定,生徒要以清真雅正為準則,以江西先賢為榜樣,含咀經訓,追溯圣賢道德之學,作文時按脈切理,不可陷入邪道,“至于奇字為崇,禪語離宗,墮入障魔,肆為蟊賊,有一于此,鳴鼓而攻。”[15](卷二,P14)廣西藤州書院規定,要尊奉朝廷的諭旨,以清真雅正為準則,生徒作八股文時要發圣賢奧蘊,揚道德光華,千萬不可步入歧途,“若使風云月露,徒夸浮靡之觀;牛鬼蛇神,甘入詭奇之路。有乖正體,便屬邪魔。”要對有悖清真雅正者實施懲罰,“是以軋茁累詞,既勒紅以著丑;魄驂怪語,復刊榜以明羞。”[16](卷八,P280)從“障魔”、“蟊賊”、“邪魔”等語中可知,艱深怪僻之文禍害匪淺,以清真雅正作為衡文準則很有必要。有些施教者通過揭示當時作文中的種種不良表現告誡生徒,只有以清真雅正為準則,方能醫治這些弊病。如浙江龍湖書院山長余麗元認為,當時士子作文出現各種弊病:“清刻者易失之沉晦,雄健者易失之板重,逞才華者或不免于填砌,講理法者或不免于枯寂,走機神者又不免于油滑。”只有去其短、學其長,以清真雅正為宗,所作之文才會學養兼到[17](卷下,P42)。清真雅正衡文準則不僅對清代書院文學教育有著重要影響,而且對國外書院文學教育有著重要影響。如朝鮮石室書院要求:“凡作文,必皆本之義理,毋得雜以異端詭怪之說。”[18](P1776)其中“毋得雜以異端詭怪之說”一語,便蘊涵有以雅正準則來指導為文的思想。從清代書院文學教育對國外書院文學教育的影響中可知,中國傳統文化價值巨大,因此當今國人有必要、也有信心繼承與發揚中國傳統文化,勇于開創中國文化的復興之路。
為了激勵生徒奮發向上,使才之既優者益加淬勵,才之未逮者有所鼓舞,清代很多書院對生徒的優秀課藝進行刊刻。課藝刊刻是清代書院文學教育的重要獎勵措施,為我們了解以及研究清代書院文學教育打開了方便之門。清代一些書院在刊刻課藝時,將清真雅正作為甄選課藝是否入集的重要標準。廣東粵秀書院在乾隆、嘉慶以及道光年間多次從事課藝刊刻活動,從施教者所作的序文中可知,清真雅正是該院甄選課藝是否入集的基本要求:
河南彝山書院在道光年間也多次從事課藝刊刻活動,從施教者所作的序文中可知,清真雅正也是該院甄選課藝是否入集的基本要求。
從“使諸童歆動于績古之榮”、“以示勸勉”、“俾切磋砥礪之士,得志者因之益奮,不得志者不致懷疑自沮”等語中可知,刊刻符合清真雅正準則的課藝對于入選者與未入選者而言,都能起到積極的激勵作用。史致昌自從道光二十年擔任彝山書院山長后,傾心于書院教育事業,精心擘畫教育藍圖。史致昌遵循欲速則不達的教育原則,力戒過高過速,引導生徒在清真雅正的研習征途中穩步前進。道光二十四年,劉定裕督學河南,通過接觸與了解,他對史致昌的人品修養以及教育方法稱贊不已,“其品學之純粹,督課之專勤,邦人大吏固已心儀,久之而余尤服其于教示初學之法有深得其要者。”在史致昌的悉心栽培下,彝山書院取得了顯著的教育成就,“數年之中來學者服其教而樂其寬,而丕變之速遂月異而歲不同。”[20](P107-108)
課藝評點是清代書院實施文學教育的重要方式,清代書院施教者在進行八股文課藝評點時,也重視從清真雅正的角度加以評述。光緒十四年,陜西關中書院對生徒的優秀課藝進行了刊刻,其中八股文課藝獨占鰲頭。陜西巡撫葉伯英作序時指出,生徒所作課藝“華實并茂,茹古含今”[21](序,P1)。山長柏景偉作序時指出,生徒學有根柢,不以文藝為科名之券,所作課藝“無卑靡氣習”[21](序,P4)。由于該院重視清真雅正教育,因此生徒所作課藝能以清真雅正自律,施教者通過評點來對生徒的善學之舉給予肯定,此處選摘部分評點來作說明:
施教者在評點課藝時,或是針對清真雅正中的一點內容而發,如“軒軒霞舉,理法雙清”(清)、“不泛說圣字,脈理自真”(真);或是針對清真雅正中的兩點內容而發,如 “體認既真,措詞亦雅潔可誦”(真與雅)、“吐囑名雋,骨秀神清,掃除一切,獨標真諦”(清與真)、“簡練精當,是老斲輪手”(清與正)、“詞章典雅,步伐整齊,是經籍湛深之作”(清與雅)。施教者的這些積極評價會成為鞭策生徒繼續前行的重要動力。中國現當代文藝理論家朱光潛先生認為,寫作如同寫字,其過程有“疵、穩、醇、化四境”,穩境雖是平庸的境界,但不易達到[22] (P142-145)。清代很多書院通過頻繁的文學課試活動,來加深生徒對清真雅正的理解,使生徒在作文上銖積寸累、循序漸進,逐漸擺脫疵境而走向穩境。三
多讀名作一篇,勝閱庸稿百首。由于名作論述獨到、功底深厚、造詣精深,因此研習名作對提高生徒的理論認識以及增強生徒的寫作能力都起著重要作用。為了便于生徒理解清真雅正,清代很多書院要求生徒研習名作,明代王鏊、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等八股文名家的作品時常進入清代書院教育視野。有些施教者在進行八股文教育時,既要求生徒研讀經典古文,還要求生徒研讀這些八股文名家的作品。如河北井陘知縣周文煊為當地東壁書院作記時指出,八股文寫作需要汲取諸多不同的養料:在取材變化上,要研習先秦兩漢以及唐宋時期的古文;在規矩繩墨上,要研習王鏊、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等八股文名家的作品 [23](第十四編,P30)。有些施教者認為,研讀八股文名家的作品可以拓寬視野、雄健筆力,下筆時方能游刃有余,不會出現手足無措的窘境。如湖南玉潭書院山長周在熾指出,寫好八股文并非易事,“腹儉則辭不能騁,筆窘則意不能達”,研習王鏊、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等人作品對八股文寫作大有裨益[24](卷三,P11)。明代八股文名家的作品很多,不能做到一一精讀,為了使生徒集中精力研習,廣東端溪書院精選出王鏊、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等人三十余篇作品,要求生徒仔細揣摩 [25](卷四,P12)。研習八股文不僅需要重視名家作品,而且需要重視選擇善本。由于研讀低劣俗本只會帶來庸俗之氣,對生徒寫作有害無益,因此一些書院要求,應擇善本研讀,不可接觸俗本。如四川草堂書院學規指出,劣本會誤導初學者,使得他們在作文時,“不根之談,濫劣之調,捉筆紛來”[26](P1656)。陜西味經書院教法指出,生徒研習八股文時,不可研讀“一切坊間卑靡之編與關中腐濫之作”,而要研讀善本,先精選清代名家范文百余篇以及明代名家范文二三十篇讀之,然后精選“墨卷之清真雅正、警湛雄奇者”四五十篇讀之[27](教法下,P3)。讀書作文如同行路,行若未至,可以繼續努力;途徑若錯,往往勞而無獲。上述施教者在選擇版本方面去劣存善,要求生徒擇善而從,既為生徒研習八股文指引了正確的途徑,也為書院從事清真雅正教育指引了正確的方向,還為八股文善本的保存與流傳貢獻出了重要力量。
宋代時期,江西之地為道德文章的淵藪,如北宋古文名家歐陽修、曾鞏誕生于此,南宋朱熹知南康軍期間修建白鹿洞書院,力挺道德之學。明代時期,江西之地以科舉業聞名于時,當地很多士子憑借科舉躋身朝廷,時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28](乙集,P172)的美譽,其中章世純、羅萬藻、陳際泰、艾南英是明代江西八股文名家(有“章、羅、陳、艾”之稱)。明代江西八股文成就斐然,影響很大,有“江西派”之說。清代一些書院重視明代江西八股文教育,為了引導生徒合理研習,有的書院要求將明代江西八股文與艱深怪僻之文區分開來。如江蘇鐘山書院學規指出,有些人作文“或貌新奇則實庸腐,外崛強而內空疏,牛鬼蛇神,虎皮羊質,是為假西江假國初”,只有效法古人,才能做到清真雅正,才會“學西江者真西江,學國初者真國初” [26](P1494)。臺灣文石書院學規指出,凡為艱深怪僻之文,皆托名江西派八股文,其實艱深怪僻之文與江西派八股文截然有別,江西派八股文“或意在筆先,或神游題外,自成一家機杼”,今人“但剽竊險怪字句,以涂飾耳目,牛鬼蛇神,欲以欺人,適以自欺而已”[26](P1557-1558)。一些施教者通過辨析厘正,為明代江西八股文廓清了誤說,還明代江西八股文以本來面貌。方苞在編纂《欽定四書文》時,就收錄了明代江西八股文的大量作品,并對這些作品做出了很高評價。如評點陳際泰的《所藏乎身不恕 三句》時云:“每字必析兩義,氣清筆銳,篇法渾成。”[29](卷一,P16)評點艾南英的《其愚不可及也》時云:“清真明快,題無不盡之義。”[29](卷三,P19)從中可知,明代江西八股文與清真雅正準則不悖,與艱深怪僻之文有別,將明代江西八股文與艱深怪僻之文相混之舉并不可取,方苞在編纂《欽定四書文》時的見解有力印證了鐘山書院、文石書院施教者觀點的合理性。
清真雅正教育是屬于文學教育的范疇。由于為文與為人多有聯系,因此清代一些書院在從事清真雅正教育時,既有為文上的開導,又有為人上的訓迪,通過為人上的訓迪來對生徒展開道德教育,從而塑造生徒的道德品性,提升生徒的道德素養。如四川草堂書院學規指出,朝廷以清真雅正作為衡文準則后,主司本此以取文,士子宗此以應舉,“若自恃聰明,為文詭僻,欲求售于時,真南轅而北轍矣”,為文與為人密切聯系,生徒不可忽視 [26](P1656)。四川金華書院學規指出,要遵循清真雅正的準則,“不得為無稽之談、險怪之語”,“好為詭遇,即此心術不端,他日必非善類” [26](P1653)。廣東粵秀書院要求生徒尊奉清真雅正的準則,在八股文訓練中篤志古人之學,端正人品,“人品正而后有文章,異日為賢臣,為醇儒” [19](卷十六,P8)。在社會發展過程中,道德的作用巨大,“道德作為人的社會性的重要表征,構成了社會秩序與個體整合的必要擔保。”[30](P43)作為個體中的人只有嚴守道德,社會秩序才會有條不紊,社會才能和諧發展。上述書院在進行清真雅正教育時,都重視道德教育,重視將為文與為人聯系起來,要求生徒文行兼修,作醇正之文,做正直之人。為文應與為人聯系起來這一問題,清廷諭旨有所述及。如乾隆十年諭旨以清真雅正來規范文體時指出:“嗣自今其令各省督學諸臣時時訓飭,鄉會考官加以區擇,凡有乖于先輩大家理法者擯棄弗錄,則詭遇之習可息,士風還淳,朕有厚望焉。”[8](卷三百三十二,P299)可見,文風有關士習、士風,意義重大,不可小覷。清代一些書院在從事清真雅正教育時,重視將為文與為人結合起來,與朝廷頒布清真雅正諭旨的初衷相符合,既會端正文風,又會端正士習,既有利于提高生徒的八股文寫作水準,又有利于增強生徒的道德履踐能力。此有力彰顯出,在中國古代書院,科舉文教育與道德教育可以兼顧而不相背離。
科舉是士子實現理想的重要渠道,也是國家羈縻人才的重要渠道。由于科舉對士子而言作用巨大,因此自從科舉誕生后,歷代社會都出現百舸爭流的緊張局面,也都出現類似范進中舉的鬧劇事件。科舉像幽靈一樣糾纏過歷代士子,尤其是死死糾纏那些屢戰屢敗者,令他們求之不得而又欲罷不能,深深陷入兩難的境地。由于科舉事關生徒的前途,因此歷代很多書院重視科舉文教育,不過,為了促進生徒健康成長,不少書院在重視科舉文教育時也重視道德教育。清代一些書院在進行清真雅正教育時重視為文與為人的統一,便是科舉文教育與道德教育相結合這種教育現象的典型反映。這些將科舉文教育與道德教育結合起來的書院,在教學過程中不會被利祿所侵蝕,能夠為國家培養出品學兼優的科舉人才,實現文學教育的崇高理想。最后,值得說明的是,古代書院類型多樣。在清代時期,盡管有些書院重視將科舉文教育與道德教育結合起來,不過也有一些書院由于過于重視利祿而將目標緊緊鎖住科舉,這些書院在從事科舉文教育時往往忽視道德教育,因此也就談不上為國家培養出品學兼優的科舉人才。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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