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游客打‘秦檜’”想到的

石破

在網上看到一則消息：2月23日，大年初五，游客在河南淮陽太昊陵內的岳飛觀前打“秦檜”。

中新網發布的這則消息說：“在太昊陵內的岳飛觀前，跪著奸臣王俊、萬俟卨、秦檜、秦檜妻王氏、張俊等5人鐵鑄像。凡是參觀岳飛觀的游客都會到這兒打‘秦檜’，以泄對（他們）殺害民族英雄岳飛的仇恨。數百年以來，鐵鑄像被人們拍打得光光亮亮……”

這則消息勾起我一些回憶。昔日我曾到岳飛故里—河南省湯陰縣采訪。那里有一座岳飛廟。那次我拉了一位搞攝影的朋友同去，采訪結束后，我們就去岳飛廟游覽。

一進大門，便見石階下跪著5具鐵鑄像，即當年殺害岳飛的秦檜、王氏、萬俟卨、張俊、王俊。5具跪像背后立一尊金銅像，執劍怒目，對秦檜等人呈鎮壓之勢。

我們進去時，兩名女工作人員正潑水沖刷著這5尊鐵像。問起緣由，工作人員說，游客一看見這5個奸臣的雕像，就氣憤難平，紛紛向它們吐痰，弄得5尊鐵像痰跡斑斑，隔幾天就得清洗一次。因鐵像前有圍欄擋著，游客們還不至于像在太昊陵內的岳飛觀前一樣，上去打它們，把它們“拍打得光光亮亮”……

在牌樓巍峨、殿堂雄偉的湯陰岳飛廟里，岳飛及其子岳云、女兒孝娥、孫子岳珂以及部將張憲等的大殿里，均擺放著供人跪拜的蒲團。我們在廟里游覽時，看見幾名中年婦女匆匆忙忙地從一個殿跑向另一個殿里，大步流星，磕頭如搗蒜。廟門口有幾十個售賣香火的攤點，還有一個專供燒香許愿的小院子，香煙繚繞，求神者眾。門前廣場另一側，有十來家掛著“陰陽八卦應用會”、“易經研究應用所”招牌、實為看相算命的鋪子。鋪主只要看見游客從廣場走過，便高聲招徠，爭相拉客。

表面看來，民族英雄岳飛已在自己的家鄉到處復活，無所不在—一進湯陰縣城，你會迎面看到街口高高聳立的岳飛銅像，然后是滿大街的“岳飛飯店”、“岳飛旅館”、“岳飛五金店”，以及岳飛廟里磕頭如搗蒜的人們……然而除了把岳飛當成神來供奉、當成搖錢樹來招搖之外，看不出一些鄉親們從他身上汲取了什么精神力量。

那次采訪，我們在湯陰縣城租了一輛三輪摩托車下鄉，當天轉了3個村子。本來說好的車費是100元，因為有一段地方正修路，司機繞了點路，盡管我們晚上請他吃了飯，但司機一口咬定要多收100元，不給就不讓走！無奈之下，我們只好遂了他的心愿。

那頓晚飯，是司機把我們拉到他朋友開的飯店吃的。司機不喝酒，就叫老板娘給他熱幾罐“承德露露”喝，一副熟門熟路自家人的模樣。聊天時，我問司機：“岳飛的家鄉到底在湯陰縣的哪個鄉哪個村？”因為這是一個尚有爭議的話題。司機滿不在乎地說他不知道：“你要問我每個月該在哪兒繳管理費，那我知道！”這天白天，在送我們下鄉的一路上，司機都在抱怨他要繳的車輛營運管理費如何之多，還動不動就被罰款……

我想起剛剛采訪過的幾位農村女子那忍辱負重、委屈求生的神情。如果她們來到岳飛廟，看見這5尊奸臣鐵像，大抵也要“呸呸”連聲，痰如彈雨，一泄心頭怒火吧？

我的鄉親們，對于不公平的現狀，對于惡勢力的欺壓，早就習慣了退避、忍讓、屈從，但對于已經遺臭萬年的奸臣……的塑像，則不憚用最直接、最鄙視的手段來表達埋藏在心底的憤恨，因為這樣既發泄了自己積攢已久的怨氣和委屈，而且還很安全。

然而，不幸的是，這兩種表現不但互為補充，還互為因果，并且不斷輪回……